桌案之上，擺有一個木製靈牌，靈牌書寫“郎君後羿之神位”。

    嫦娥為香爐點上香燭，跪於草蒲，默哀良久。

    這種習俗，寄托的是人族生者對死者的思念。唯有如此，方能覺得死者沒有離活著的人太遠。

    相比於仙族和鬼族，人族是最重情義的種族。而仙族最講道德，鬼族隻圖利益。

    太重情義未必是好事，容易給自己帶來傷害。不過，即便如此，人族對於情義，還是有著飛蛾撲火、義無反顧的向往。

    牌位上寫的是“郎君”，表示嫦娥已經把後羿當成了丈夫，雖然他們尚未成婚。嫦娥的心裏，今生除了後羿，再也不會嫁人。

    她要為後羿守寡一生。這意味著，為了守護對後羿的情義，她甘願忍受一生的孤獨之苦。

    所謂“神位”，也是一種人族願景，希望後羿死後化神成仙。因為“死後成仙”是人族最最美好的願望了。

    人族的普遍觀念是，人間太苦，天上仙族的生活才是終極追求。

    香燭燃盡，嫦娥這才站起來，走到窗前，半卷珠簾，眼望屋外。

    庭中那株芭蕉，因酷暑幹旱也變得枯黃頹敗。

    她抬頭望天，天際一片空洞，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碧藍。

    除了白得不能直視的太陽，她還看到了逍遙天空的那隻火紅色的“烈焰鳥”。它不時會俯衝地麵，在某地放起一把火，又衝上雲天。

    一頭畜生受天帝鬱磊的縱容、火焱的指使，每天都在給人間製造災難。它以“執行天條”的名義，把行凶作惡、殘害無辜生靈變成了“合理合法”，英勇又正義。

    它原本隻是一頭囚於十八層地獄、被世界遺忘的怪物，如今搖身變成天庭太子的寵物，自有一種小人得誌、一夜升天的洋洋得意。連它的每一片羽毛都顯示著趾高氣揚、耀武揚威的氣勢。

    嫦娥痛苦的低頭、黯然神傷。自從“除怪英雄”後羿死後，對抗怪物的人也沒有了，陸國的苦難不知道還會持續多久。

    心裏又升起一種深深的絕望，眺望前方，再也看不到美景，隻有無盡的黑暗。

    這種絕望是繼父親死後，第二次又萌生。父親和後羿，兩個她人生中的“保護者”，全都不在人世了。

    這時，阿紫匆匆來報：“小姐，陛下駕到。”

    沒錯，是皋滔來探望嫦娥。嫦娥剛回頭，皋滔已經進屋。

    “嫦娥恭迎陛下。”

    “免禮免禮，你我之間，別來這些客套了，多別扭啊。”皋滔說時，很隨意的坐到一張椅子上。

    “陛下怎麽有此閑暇？”

    “朕來和你下下棋，阿紫，把五子跳棋拿過來。”

    很快阿紫拿過棋來，擺於桌案，嫦娥於是與皋滔對坐娛樂一番。下棋當然是假，談事才是真。

    “你是否還在因為與嚴檜簽訂條約一事而生氣？”皋滔說。

    “陛下，臣想過了。如果陛下真的覺得，與水國朝廷結盟是解決眼前困難的唯一辦法，那就去做吧。陛下須以國事為重，不必考慮臣的心情。”

    “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你不替你哥擔心了嗎？你知道，一旦我們與嚴檜聯手，你哥活命的機會非常渺茫。”

    “總有一些事，不得不屈從天命。我現在的身份是陸國朝臣，隻能用於維護陸國利益。一切交由命運好了。”

    “嫦娥大人，你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心灰意冷過。是因為後羿不在了嗎？”

    一言勾起嫦娥萬千傷心，嫦娥頓時淚如雨下，卻又強作堅強：“陛下見笑了，臣沒事的。”

    “朕來告訴你，朕作出決定，已經取消與嚴檜簽訂協議。朕不會派兵進攻賀將軍。”

    “哦，真的嗎？”嫦娥手裏拿著的棋子，失手掉下地去。

    “是的。剛剛珍衛找過我了，她說賀將軍要是有個什麽差錯，她跟我沒完。我怕了她。”

    “可是，不跟水國結盟，陸國兩線對敵，怎麽應付呢？”

    “朕也不知道，等等再看吧。反正水國新龍帝血月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邪氣得很。我是沒見過他，但有人說他可能是一個扮成人的鬼，跟他們坐一條船，絕不是什麽好主意。”

    “陛下明白就好。跟邪惡結盟，就是給自己挖墳墓。”

    “老實說，後羿不在，朕也是缺了一根定心針，很多事情真的拿不準了。”

    “我第一次這樣的憎恨天帝，就是天帝無道，才奪去了後羿的性命。有什麽理由讓後羿喪命？後羿到底做錯了什麽？”

    “是啊，這個世界完全顛倒了，鬼魅在天庭，天使在凡塵。我現在明白了，後羿為什麽堅決不跟天帝妥協、拒絕供奉。因為若不抗爭，人間將會世世代代的暗無天日。”

    “嫦娥誓與陛下一道，與邪惡的天庭抗爭到底。”

    說話間，一名士兵急急來報：“請陛下速回宮中，兵部侍郎於正有急事稟報。”

    一聽有急事，皋滔不敢怠慢，趕緊扔了手中棋子，起身回宮。

    嫦娥也緊隨其後。朝廷有事，她不能安坐家中乘涼。

    兩人迅速回到宮中，兵部侍郎於正已經在大殿焦急等待。

    “什麽事，於大人。”皋滔進門就問。

    “稟陛下，出大事了。趙將軍中敵詭計，被鬼族人衝破防線，我軍大敗。現在鬼族人正殺向京都而來，形勢十分危急。”於正回答。

    “鬼族人離這裏還有多遠？”

    “大概隻有兩座要塞了。”

    “還能調集多少兵馬？”

    “沒有兵馬可調啊，陛下。巫起二十萬大軍還在邊境之地，太過遙遠，趕不及了。”

    皋滔冷靜沉思片刻，下令：“派人速去集合趙將軍殘部，到第一要塞會合。朕親去第一要塞阻擋敵人，快去。”

    “是。”於正急忙跑出去。

    “陛下？你要禦駕親征？可你從來沒有打過仗啊。”嫦娥說。

    “當此危急時刻，朕必須挺身而出，鼓舞士氣。就算陸國要亡，也要等我戰死才亡。”

    “臣與陛下同去吧。”

    “不，你要替朕守住皇宮。朕任命你為臨時攝政大臣，朕不在，請代朕處理朝政。”皋滔說時，取下代表皇權的尚方寶劍，當著幾位大臣的麵，交於嫦娥之手。

    “可是，臣隻是一個女子，怎能代替陛下……”

    “我們這裏不論資排輩，也不論性別身份，隻講才華和能力。相信你自己，有你廉潔無私的品格，完全可以勝任。”

    “好吧，臣一定不負陛下重托。”嫦娥臨危受命，不能拒絕，恭敬接過尚方寶劍。

    皋滔說話時，已經有內侍仆人取來鎧甲，為皋滔一一換上。

    皋滔走出大殿，一千名禁衛軍跟隨他整裝待發，這是他能夠帶走的唯一一支軍隊了。皇宮禁衛軍隻剩下五百人，皇宮也變得十分空虛。

    他跨身上馬，朝送行的部分大臣揮揮手，打馬出宮而去。

    “陛下，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嫦娥含淚送行。

    帶著區區一千人去抵擋三十萬魔鬼大軍，天知道，陛下還能不能回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