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賈雨村自然絕非為官清廉的正人君子。
    他方才所表現出的大義凜然，不過是故意為之。賈雨村進京一年多便升至工部侍郎，在此期間，他廣結人脈，收攏了一批官員，對朝廷局勢已不再懵懂無知。不僅如此，他在宮廷內外安插了諸多眼線，深知永正帝對那些權貴心懷忌憚與不滿。
    自楊首輔下台，太子上位後，一眾勳貴愈發飛揚跋扈、得意忘形，他們圍繞在太子身邊，隱隱形成朝廷內一股龐大的勢力。
    曆來，太子與皇帝之間的關係頗為微妙，相互成就卻又彼此矛盾。皇帝需借助太子穩固江山社稷，而太子則期望依靠皇帝來收攏各方勢力，為日後登基做好鋪墊。二者既相輔相成，又相互對立。
    當今聖上雖未到垂垂老矣的境地，但也絕非正值壯年，自然不希望太子勢力過於強大，從而威脅到自身皇權。
    念及此，賈雨村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他心想，此等道理自己都能洞悉，隱忍多年的太子豈會不知？然而，今日王子藤的試探與拉攏，必定是得到太子首肯才付諸行動的。想到這兒，賈雨村不禁轉頭望向大花廳，眼中滿是困惑。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時，一陣寒風吹來，賈雨村回過神來。
    盡管他尚不明白太子、王子騰等人此舉的意圖，但他深知，目前自己務必抱緊當今聖上這條大腿。況且，如今的他已非任人欺淩之輩，雖無法做到翻雲覆雨，但也能穩如泰山，不懼風浪。
    正是有了這份底氣，方才在席間，賈雨村才敢毅然決然地拒絕王子騰等人。
    感受著凜冽的寒風，賈雨村懶得再費神思索，緊了緊身上的衣物，抬腳朝東北角走去。
    話說回來，男女賓客區域僅以屏風相隔，男賓這邊的不歡而散，自然波及到了一牆之隔的女賓這邊。
    雖說聽不太清男賓那邊的具體話語，但賈雨村後麵提高音量的言辭還是隱隱傳了過來。
    賈母這一桌起初並無太大動靜，待察覺到男賓那邊安靜下來後，王夫人強壓心中疑惑，笑著打圓場道：
    “嗨，這些爺們兒，喝了點酒，拌兩句嘴也是常有的事兒。”
    說著，她掃視了一眼桌上眾人。賈母與嫂子張氏隻是微微點頭，可大太太邢夫人和自己的妹妹薛姨媽，臉上卻滿是擔憂與緊張之色。
    前者作為賈雨村的丈母娘，擔心女婿倒也說得過去。可妹妹為何也如此憂心呢？不過，想到外甥薛蟠的脾氣，王夫人便以為妹妹是擔心薛蟠在那邊闖禍。
    畢竟，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妹妹和邢夫人擔心的竟是同一個人，更想不到妹妹與賈雨村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
    “妹妹別急。”王夫人輕輕拍了拍薛姨媽的手背，安慰道，“蟠兒再怎麽任性，也不會在兄長麵前胡來的。剛才也沒聽到他的聲音，想來與他無關。”
    薛姨媽聞言，慌慌張張地點點頭，見姐姐沒有進一步追問，便順勢回應道：
    “嗯，我也是怕文龍這孩子鬧騰。姐姐這麽一說，我也安心些了。”
    她嘴上雖這麽說，但那起伏不定的胸脯卻暴露了她方才的緊張。
    “嗨，拌兩句嘴算什麽。”賈母開口說道，頓了頓，習慣性地等鳳姐搭腔。環顧一圈，發現鳳姐不在，這才接著道，“你們是沒見過，以前國公爺他們喝多了，還會比劃著舞刀弄劍呢，可真讓人擔心。”
    說著，她轉頭看向小輩們的桌子，慈祥的臉上浮現出幾分笑容，眼眸中滿是追憶之色。
    與薛姨媽、邢夫人含蓄的擔憂不同，小輩們紛紛對男賓那邊投去好奇的目光，甚至有些人站了起來。
    “這是怎麽啦？”賈蘭扯了扯李紈的衣袖，疑惑地問道，“媽媽，林姑姑和二姑姑站起來要去哪兒呀？”
    這稚嫩的童聲打破了短暫的沉默，台上眾人也回過神來。
    迎春和黛玉趕忙坐回原位，隻是旁人未曾留意，兩人的耳根都微微泛紅，黛玉的耳根更是泛起了紅暈。
    似乎意識到剛才的舉動有些失態，黛玉那燦若星辰的眼眸中多了幾分躲閃，平日伶牙俐齒的她，一時竟不知如何解釋。
    不過，還沒等她開口，李紈便笑著向兒子解釋道：“你二姑姑日後要與你雨叔叔成為一家人，你林姑姑與雨叔叔關係也匪淺，她們有所擔心也是人之常情。”
    這本不是什麽大事，經李紈這麽一解釋，眾人便一笑而過。
    賈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小腦袋，說道：“孩兒明白了，就像以前母親關心孩兒一樣。”
    說著，他習慣性地伸手去扯母親手中的帕子擦嘴，卻發現母親將帕子攥得緊緊的。
    沒等賈蘭發問，李紈先反手拿起帕子，溫柔地替兒子擦了擦嘴，借此掩飾心中的些許窘迫。
    好在賈蘭年紀尚小，若是換成賈雨村這般心思敏銳之人，立馬便能察覺出其中的端倪。
    不知是寶玉等人年少好奇心重，還是黛玉、迎春確實有所關切。幾人聊著聊著，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剛才男賓那邊發生的事情上。
    “也不知師兄他們剛才在說什麽？”黛玉輕輕揉著手中的香帕，微微蹙眉道，“我可從未見過師兄這般大聲說話。”
    寶釵、探春等人同樣好奇，隻是她們身為女兒家，不便去打聽消息，便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迎春。
    畢竟迎春是賈雨村的未婚妻，她身邊的大丫鬟司棋通過外祖父家打聽消息會更為便利。
    迎著姐妹們的目光，豐潤的俏臉下意識地埋低了兩分。
    若是換成湘雲、探春那般直爽的性子，不用旁人提醒，早就迫不及待地吩咐丫鬟出去打聽消息了。可迎春生性軟弱，又守規矩，哪敢咋咋呼呼地讓人去打聽。
    迎春還在糾結之時，一張大圓臉的寶玉卻抬頭挺胸地站了起來。
    “這事包在我身上。”寶玉笑道，“舅舅來了，我還沒去敬酒呢，正好順道去打聽打聽。”
    眾女聞言皆是一愣。寶玉向來懼怕應酬，方才還死皮賴臉地留在女眷堆裏，怎麽轉眼間就勇氣倍增了。
    不過，眾女想起黛玉方才所說的話，便也釋然了。畢竟，寶玉為了黛玉，沒少幹些任性的事兒。
    然而，眾女終究還是高估了寶玉。不一會兒，就見他搖頭晃腦地回來了。
    暫且不提寶玉是如何回應的，且說在往大花廳來的路上，幾個丫鬟簇擁著兩位身姿婀娜的少婦有說有笑地朝大花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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