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煜回來的時候，我還在睡。
    晚風依舊輕輕撩撥著窗紗，而他的指尖則輕輕拂過我睡亂的發。
    不過是半個多月時間，他竟然覺得恍如隔世。
    順著翹起的發梢，祁煜緩緩撫摸我的側臉。
    這段時間的記憶讓他對我又愛又憐，接連幾次的副作用，差點打亂了他早就布置好的計劃。
    好在，這次他清醒得足夠及時。
    祁煜一邊守著我，一邊回憶上一次見到“墨染”時的情景。
    當時他與其他人相比，活得那麽恣意。
    祁煜並不懷疑當時與他契約的人類是真的愛著他，但人類世界的複雜，遠非利莫裏亞人的腦回路所能想象。
    被曾經最愛的人困在了這樣的一片綠洲裏。
    被那人的子子孫孫，將漂亮的魚尾變得滿是斑駁的傷痕……
    就連名字都被肆意剝奪……
    祁煜不知道該怎麽樣去評論這樣的一生。
    利莫裏亞人，為愛而生。
    追求愛欲是他們每一個人刻在骨子裏的信仰。
    或許那個人曾經也是墨染的信仰，隻是在最後，那個最愛他的人也化作了枷鎖，將他永遠困在了這裏。
    祁煜並不願意去揣測那個人的本意是如何的，也沒打算去評判這樣的一生墨染是否會後悔是否覺得值得。
    他隻是在這樣的一個分岔口，試圖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
    相比於這些，他更在意的是那個名為青璃，卻已經失去生命的女孩。
    她……竟然是洛奇的女兒嗎？
    自己竟然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降生的，又是如何淪落進這裏的。
    洛奇……他又還活著嗎？
    祁煜這一生，好似一直都在找尋。
    找尋族人、找尋我、找尋複興利莫裏亞的契機。
    可如果要談到虧欠，那莫桑永遠是他最初也最直觀的痛。
    甚至因為當時他那些不成熟的猶豫，讓佩蒂也走向了毀滅。
    他甚至不知道，這樣彼此陪伴的一對璧人，死後是否於海洋的懷抱中相遇。
    畢竟，後來……他們連海洋都失去了。
    祁煜緩緩起身，走到床頭邊拉開抽屜……
    那裏麵是一封堪稱藝術的邀請函。
    不管是設計、色彩還是那片魚鱗，都裝點得恰到好處。
    即便是祁煜這樣對於美和藝術都十分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感慨這張邀請函的精致程度。
    如果……這片魚鱗，不是青璃身上的，不是利莫裏亞人的，那就更好了。
    祁煜苦笑一聲，艱難地牽起嘴角。
    海洋生物的記憶……未免也太好了些……
    以前，失去關於公主殿下的記憶時，他是怨恨過的。
    他不怕痛的，甚至內心煎熬時的被灼燒感，令他感到上癮！
    對祁煜來說，那種痛感，未嚐不是一種自己還活著的證明。
    將邀請函重新放入抽屜，祁煜拿出手機又開始安排事情。
    對麵的人收到消息的時候，簡直喜出望外。
    不過在知道綠洲裏發生的事情時，對麵沉默了很久。
    救人的計劃不得不延期，而像青璃、墨染這樣被困在層層保護罩中的族人，還有不知凡幾。
    若非是時間太久了，他們恐怕也找不到機會進來實地勘察。
    整理好心情後，祁煜重新換好了睡衣，悄悄地躺在我身邊，動作小心地將我攬在了懷裏。
    不得不說，他都沒想到，自己失憶後還有這樣的福利。
    隻能說失憶的自己太勇了！
    就連他自己都不敢這樣，生怕我會生氣。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曾經的記憶作祟，他現在又想和我親近，又害怕跟我親近。
    因為每次當他覺得幸福的時候，老天爺似乎就會跟他作對，將所有他看重的人或事統統收回。
    所以……在這次相遇以後，除了有怕進展太快，將我引入其他人視野的原因外，就是這種患得患失的心理在作祟。
    其實他也知道，我並不抗拒跟他親近，有時候甚至會故意逗我一下，惹我害羞或者生氣。
    不得不說，當我因為他而產生情緒或者反應的時候，他的心潮就會泛起波瀾。
    他很喜歡，或者說是享受那種心裏微微蕩漾的感覺。
    低頭吻了吻我的鬢角，祁煜輕輕嗅著我的氣息緩緩閉上了眼睛。
    夜很靜謐，隻有晚風在綠洲裏穿梭不停。
    在這樣的夜晚，大部分的人都已經熟睡了，可既然是大部分，那自然就是說有還清醒的人。
    卡利班和卡修斯兩兄弟十分默契，兩個人都沒睡。
    隻是一個人忙著在應付臨時會議，另一個人則在安排莫頓家族內部的風暴來襲。
    不得不說，隱於ever背後的七大家族，每一個都手眼通天。
    不過是剛剛晚間發生的事情，甚至還是在莫頓家的梅爾希奧綠洲裏，這些家族的現任負責人就已經紛紛得到了消息。
    “卡利班，你是瘋了嗎？”
    “是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就跟把利莫裏亞的秘密公布到人前沒有區別！”
    “現在的網絡無孔不入！那些沒被我們收編的人才，早就在等著分一杯羹了！這種敏感時期，你這樣做……幾乎是將我們幾大家族發跡的秘密公之於眾了！”
    六個投影懸於身前，對他進行著口誅筆伐！
    若非是投影，卡利班甚至覺得對方的口水都要噴到自己的臉上了！
    作為七大家族的當權人，卡利班本就是最年輕的！
    平時發表意見的時候就總是被忽視或者被剝奪話語權，所以這次他才決定不管不顧的任性一次！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莫頓家的“老怪物”最近熬不住死了！
    而這一點，除了卡利班和七大家族的其他掌權者知道外，誰都不知道！
    這也是為什麽卡修斯出麵勸阻，卡利班依舊一意孤行的原因。
    原本那老怪物雖然怕死得很，但是死之前還是囑咐他一定要善待那條人魚！
    可是上一任的傳承者，正是卡利班最喜歡的大伯父！
    偏偏繼任儀式結束後，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卡利班曾經懷疑過卡修斯，但是後者是他自小看著長大弟弟，為人雖然有些酸腐氣，但卡利班自認為足夠了解這個弟弟。
    他已經是繼任者了，沒道理要謀害個性和善的大伯父。
    然而人魚的事他沒辦法插手，若非是前一陣那條雌性人魚熬不住死了，他連拿住這個把柄威脅卡修斯都做不到！
    隻能說，還好卡修斯選了那條人魚，所以莫頓家的一切都掌握在了他的手裏！
    也正因為這樣，他才在多年後，終於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大伯父並非真的人間蒸發，而是死了！被人魚殺死了！
    一想到將來的繼任儀式上，自己的弟弟卡修斯也會遭到人魚的毒手……
    卡利班泛著淺金光澤的褐眸漸漸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