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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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9 章

    從石警員假裝食物中毒, 黃金眼分眼暴起打翻裴宴湯鍋,到四個嫌疑人被逮捕,其實隻有短短十幾分鐘。

    然而,這十幾分鐘對黃金眼分眼直播間的觀衆來說, 簡直就像是看了一部得獎電影中的大高潮, 那個出乎意料, 那個跌宕起伏。大家手裏的瓜都瞎掉了。

    最開始,黃金眼分眼義正嚴詞,裴茜出來指路為馬, 觀衆們是喜聞樂見的。

    【昨天眼哥預熱的時候我就說這小吃攤不對勁,肯定加了罌.粟殼, 果然如此, 請大家叫我一句大預言家[得意]】

    【這攤主長得漂漂亮亮, 怎麽幹這種惡心事?】

    【外表美不代表心靈美,這年頭綠茶白蓮蛇蠍美人比比皆是。】

    【不好好磨煉手藝,隻想不勞而獲,嘔吐,多虧眼哥來打假。】

    【這個小姨也是慘, 肯定從小被這親戚家的小孩折磨,希望不會影響到姨夫工作。】

    之後裴珠出現,字字泣血的一番話一出,有些觀衆心中搖擺, 但更多的則依舊站在黃金眼分眼和裴茜這邊。

    【演的吧?這麽誇張。】

    【這大媽是不是想仗著自己有兩分姿色,跟大家夥表演個賣慘?】

    【老鼠的孩子會打洞,這一看就是一老一少倆蛇蠍美人, 我才不信她真敢報警。】

    【怎麽忽然變成親戚撕逼老娘舅?我想看的可不是這個,眼哥快把那個小的也罵哭!】

    再後來, 警察出現,當場逮捕。

    黃金眼分眼驚慌失措之下,早忘了自己還開著直播。他被製服後半跪著地上,也是巧了,鏡頭還能拍到裴茜袁誌以及裴宴母女。一時間直播間被“???”刷屏,黃金眼分眼的直播間除了單純發洩戾氣的鍵盤俠,還有很多以為他的打假都確有其事,常常借此排雷的粉絲。

    黃金眼分眼被逮捕,對這些粉絲可以說是晴天霹靂。

    【???什麽情況???】

    【眼哥怎麽也被逮捕了,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草,你們這些傻逼還不明白嗎?這個黃金眼分眼就是個虛假排雷、惡意打假的無良博主!!那個假裝食物中毒的是他請來的托,這無良博主惡毒的狠,不僅要汙蔑人攤主的小吃有問題,吃了要拉肚子,甚至還想讓她罪加一等,說她惡意投毒!】

    【這個傻x博主終於翻車了,我是a餐廳老食客,在這家餐廳吃了十年,店主都麵熟我。這家食材一向幹淨,油天天換,酸菜也很新鮮。就因為傻x博主汙蔑,a餐廳破産,店主不得不轉行了。】

    黃金眼分眼平時四處出警,十分囂張,有不少人看他不爽。

    隻是以前礙於他極會帶節奏,粉絲腿毛戰鬥力強,不敢出來發言。

    現在黃金眼分眼翻車到被警察抓走的地步,他的粉絲要麽不敢吱聲,要麽在難以置信之後發現自己上當受騙,氣得脫粉回踩。

    一時彈幕全是聲討黃金眼分眼的,由於不少人往外轉發,一些曾被他汙蔑過的博主餐館也都紛紛加入聲討行列,彈幕十分熱鬧,直播間熱度越來越高,逐漸吸引來一些看熱鬧的路人。

    有些人關注點在“無良博主陷害不成反被抓”,也有不少人更關注“從老娘舅到警匪片”的打臉大戲。

    【這世上竟有這等離譜事.jpg,果然藝術來源於生活,生活比小說還離譜。】

    【這倒黴攤主長得確實漂亮,無良博主手機攝像頭這麽一般,都看出是個美人,狠狠舔屏。】

    【攤主當場打臉,爽到了。】

    【這親戚也真是極品,這是親人還是仇人?】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我親戚也有很極品的,就是沒這麽狠毒罷了。】

    吃瓜看熱鬧的有,欣賞漂亮攤主的有,借題發揮吐槽自己極品親戚的有。

    不少人不僅在彈幕吐槽,還在外麵發博,且加上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tag。

    正常的有打假博主翻車無良博主誣陷不成被當場,稍微離譜點的有從老娘舅跳頻到法製節目美人攤主當場打臉,還有一些不知內情都看不出關聯的身邊的極品親戚生活中驚豔到你的素人之類。

    其中無良博主構陷不成被當場被抓的tag因為一目了然且黃金眼分眼自帶仇恨值,討論度最高,熱度一路飆升,最後飆到最高熱搜1位聽著不算太高,有點名氣的明星買都懶得買這個位置,但對一般博主、網紅來說可遇不可求。

    這時候直播已經被警察關閉,但點進詞條的人都能看到直播錄屏,裴宴和她的小吃攤作為這場鬧劇的中心主角之一,在不少人心中留下印象。

    裴宴並不知道自己在網上小火了一把,她正在一邊喝茶一邊寫筆錄。

    四個嫌疑人被押進審訊室,裴宴懶得管他們,做完筆錄就想直接回去。

    結果半路被葉警員攔住。

    裴宴疑惑:“還有什麽事嗎?”

    葉警員撓撓臉,帶她走到一個拐角:“你看了就知道。”

    裴宴探出半個頭,這個地方能看到市局大門,卻不會被大門外的人看到。

    此刻市局大門外圍了六七個長槍大炮、媒體模樣的人,閃光燈“劈裏啪啦”:“能不能請受害人小裴出來對我們說幾句話?”

    “受害人小裴知道她上熱搜了嗎?”

    “受害人小裴——小裴——你在不在?”

    受害人小裴:“?”

    “熱搜?”

    葉警員嘆氣:“是我們的疏忽,忘了黃金眼分眼一直開著直播。今天這事戲劇性極強,黃金眼分眼的直播上了熱搜,因為有錄屏,你也被不少人提到。”

    黃金眼分眼是嫌疑人,不可能接受采訪。裴宴同是主角之一,還長得好看,在這件事中頗有點“美慘”的意思,自然被媒體盯上。

    “目前這個案子還沒正式立案,雖然直播中沒有提到不能透露的信息,但還是不宜讓熱度升得太高。我們發現後及時壓熱搜,幸好嫌疑人沒有成功下手,造成大量食物中毒,不然今天這事就真要鬧大,來的也不可能隻有這幾家媒體。”

    他頓了頓,臉上帶了一絲歉意:“我們壓熱搜,肯定也影響你在網上熱度。如果你想要借機宣傳,隻要注意不要提到不能透露的信息,可以接收采訪。”

    裴宴搖頭:“我現在還不想接受采訪。”

    葉警員表示理解:“那你先在筆錄室坐著,等我們將人趕走再從後門離開。”

    筆錄室。

    裴宴打開微博,搜索相關詞條。

    她其實並不喜歡出現在聚光燈下、鏡頭前被人評頭論足,第一世進圈,完全是為了給裴珠賺醫藥費。

    得知黃金眼分眼準備直播打假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裴宴本打算戴口罩遮住臉,但考慮到突然戴口罩可能會引起裴茜等人警惕,打草驚蛇,黃金眼分眼又隻是個20萬粉小博主,直播間熱度應該不會特別高。

    可誰知道直播間竟莫名其妙走紅,還竟然上了熱搜。

    上都上了,裴宴也不矯情,打算借此完成一下知名度任務。

    隻是她到底是混過娛樂圈的,知道媒體一張嘴,為了熱度,慣會胡說八道。如果想接受采訪,得先觀察網上輿論,確認自己在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網友大多在謾罵黃金眼分眼,對她的態度有吃瓜、有同情,還有單純舔屏。

    裴宴看著那些“美女姐姐貼貼”“漂亮妹妹prpr”的評論:“......”

    她在娛樂圈的時候都沒收到過這種評論。

    剛這麽想,忽然看到一條評論:【隻有我一個人覺得這個攤主眉眼有點像某個明星嗎?就那個前段時間很多人罵的,什麽東東西西的】

    裴宴指尖一頓,心口一涼,不過很快就冷靜下來。

    現在登的是小號,裴宴沒有立即反駁不像,反倒問:【你說的是不是霍昔?】

    層主:【對對對就是霍昔!感覺下半張臉有點像!】

    裴宴:【?有像嗎?霍昔長那麽醜,畏畏縮縮的氣質也差,這個攤主比她漂亮多了,說話語氣什麽的也完全不一樣。】

    我罵我自己,再我誇我自己,裴宴打字飛快,麵無表情,毫無心理負擔。

    後麵評中評果然被帶跑:

    【就是啊,不要用霍昔侮辱人好嗎?人攤主已經夠慘了,還要被糊shi。】

    【霍昔莫挨漂亮素人!】

    裴宴看火候差不多,切了另一個小號:【哈哈哈哈我是攤主所在美食街周邊大學的學生,之前我們校論壇也有人這麽說,後來我們一致認為好看的人五官分開來很容易找到相似的,附對比圖和相關樓鏈接~[圖片][s大論壇鏈接]】

    這個帖子是裴宴無意間看到的。

    s大學子很有才,裴宴自己看了,都覺得她的五官很像裏麵提到的a影後c愛豆。

    幾張對比圖一發,節奏徹底被帶跑。

    其實正常人看到一個跟退圈明星長得有點像的小吃攤主,都不會懷疑這就是退圈明星本人。

    更何況裴宴跟霍昔差別實在很大,霍昔厚劉海洋娃娃妝看不大清五官,隻能辨別出鼻子嘴巴仿佛有那麽一點點像。

    霍昔因為罵的人多,熱度能算個小三線。大部分人認為她心比天高,想想大小一個前明星,退圈了也不可能做擺攤這麽接地氣的工作。更多人則是覺得,這人恐怕還在哪個角落憋著壞,妄想複出呢。

    除非腦洞大上天,不然不可能覺得她就是霍昔本人。

    不過,也不排除有人不僅腦洞真這麽大,還有本事能帶起更大節奏,將裴宴和霍昔成功劃上等號。

    如果真這麽倒黴——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裴宴從來沒打算憋憋屈屈,擋著臉、不見光,像陰溝裏老鼠一樣活著。

    她盡量不讓人知道她是霍昔,是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她從不畏懼麻煩。

    放下手機回頭,發現葉警員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

    葉警員並非故意不出聲。

    隻怪他雙眼1.0的視力太好,一進來就看到裴宴編輯的評論,目睹她自己罵自己全過程。

    作為市局唯三知道裴宴=霍昔的人,葉警員震驚三秒過後,認真分析裴宴行為,大概是想和過去的自己撇清關係。

    葉警員認為裴宴過去黑料全是無稽之談,此刻同情之下,不由把埋在心裏兩天的想法說出:“小裴,你要是有空的話,可以去交警隊谘詢谘詢。”

    當初那場導致裴宴真正全網黑的車禍,雖然以意外結案,但說不定有什麽隱情。

    裴宴緩緩回頭,她從葉警員目光中讀出什麽,皺眉:“你知道了?”

    “之前和幾個警員看過你的資料。”

    “你們會說出去嗎?”麻煩這麽快就要來了?

    “小裴,”葉警員失笑,“我們是專業的。”

    裴宴盯著他看了幾秒,最終因為對人民警察的信任,放鬆下來,回答剛才問題:“不用了。”

    裴宴第一世反擊時第一個想的就是翻案車禍。她曾懷疑宋宛如是不是做了什麽手腳,但長久調查下,霍妗妗竟然真的純粹是運氣好。

    暴雨天,能見度低得嚇人,肇事車主在撞到人前壓根沒瞧見任何人影,又恰好是監控死角。

    雖然她和霍妗妗的證言相互矛盾,但因為沒有事實證據,無法分辨是不是姐妹吵架,最後隻能以意外結案。

    葉警員見她堅持,也沒辦法。

    前麵媒體已經被趕走,但還有人偷偷蹲守。他將裴宴帶到後門,想起什麽:“對了,今天黃興要被轉移去看守所,他應該不會有機會接觸外界透露他是因為你被抓。不過以防萬一,我們這段時間會派便衣暗中保護你。”

    裴宴自然不會拒絕,她惜命得很。

    說曹操曹操到,關押黃興的車倒到她麵前,透過加了鐵絲網的玻璃,她跟黃興對上視線。

    裴宴想起黃興對自己的恐懼,忽而一笑,用口型道:“別說不該說的。”

    黃興整個人一顫。

    他毫不懷疑,要是他跟他那些大哥說關於這個女人的半個字,肯定會被這個女人想辦法做掉!

    他才不信那些條子的鬼話,這女人明顯見過血,怎麽可能是良民?

    連條子都查不出她的底細,她的背景一定深不可測,說不定是什麽國際鯊手集團的頭目。

    這種法外狂徒,想做掉他一個黃興不是輕輕鬆鬆?

    黃興欲哭無淚,真恨不得把自己撞牆撞失憶,忘記關於她的一切。

    潯陽市廣播電視臺。

    《潯陽閑話》節目的記者,紅羽絨服姑娘小於失望地回到臺裏:“頭兒,沒蹲到人。”

    她口中的“頭兒”是《潯陽閑話》的總製作,一個快五十歲,卻總是追在流行前一線的男人。

    聞言問她:“你蹲沒蹲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蹲沒蹲到。”

    聽小於說裴宴從始至終沒出現,頭兒滿意點頭:“這些媒體爭不過咱們節目。這樣,我想辦法聯絡到這位小裴,最好是能針對這件事做個獨家專訪。”

    他們節目的觀衆大多是中老年人,不會上微博,隻要他們比其他報紙節目快上一步,那依舊是一手新聞。

    這事件集親戚撕逼、陳年舊怨於一體,直戳他們觀衆群體的點。

    收視率不高,他名字倒過來寫。

    裴宴第二天接到頭兒的電話,對方是通過熙來街要到的她的號碼。

    彼時她正像看仇敵一樣盯著自己麵板,雖然上了一波熱搜,但知名度依舊沒有達到要求,卡在97.48%緩慢上移。

    這大概是因為,看到熱搜的大部分並不是潯陽人,就算是潯陽人,可能隻顧著吃瓜看戲,對小吃攤的認識太過抽象,不能被算進知名度裏。

    裴宴愁得很,要不是怕太有炒作嫌疑,引起網友逆反,她簡直都想在網上揮著大旗給自己打廣告。

    現在一聽潯陽中老年人很熱愛的《潯陽閑話》找她采訪,裴宴隻有一個要求:“到時候能把我小吃攤的地址報精確點麽?”

    頭兒:“我們觀衆群都是中老年人,愛省錢,不是你的客戶群體。”

    裴宴:“沒事,宣傳一個是一個。”買不買是次要的,知道有這麽個攤子就行,好讓她完成任務。

    兩天後新一期《潯陽閑話》播出,裴宴事件專訪被放在開頭,頭兒很皮地用了一段法製節目專屬bg,講述極品親戚陷害可憐攤主小裴,結果自討苦吃,被當場逮捕的故事,電視機前的阿公阿婆差點以為切錯了臺。

    直到記者小於開始采訪小裴鄰裏,挖掘小裴和親戚間的陳年舊恨,阿公阿婆這菜感覺,味兒對了。

    節目中,鄰裏們都大肆為小裴母女抱不平,其中最善談的是一個何姓大嬸。

    馬賽克遮住大嬸大半張臉,她用尖細的機械音細數裴茜罪過十八條,把阿公阿婆們氣得跳腳。

    “怎麽有這種人!”

    “當初她爹娘就不該把她撿回來,就該讓她在路邊上餓死!”

    阿公阿婆們雖然不擅長上網,但他們也不是沒有交際圈。

    紛紛打電話給牌友、釣友、好兄弟好姐妹:“快看《潯陽閑話》,馬上就要播到裴茜自討苦,被警察逮捕了!再不看隻能等重播了!”

    《潯陽閑話》實時收視率一路飆升,頭兒等人樂得合不攏嘴。

    節目最後,按照裴宴要求,主持人小於連著說了三遍小吃攤地址,哪怕再耳背的阿公阿婆都聽得一清二楚。

    雖然勤儉持家的阿公阿婆不可能買這麽貴的小吃,但出於對小裴的同情,他們還是記下了小吃攤地址。

    裴宴就看著數值一路上升,《潯陽閑話》剛播完,就超過了99.99%城北小吃攤。

    裴宴不由感慨這節目在阿公阿婆中的影響力之大,她之前以為她一直到攢滿66,分目標2都完不成,沒想到因為裴茜袁誌的意圖陷害,她因禍得福,反倒早早滿足提高知名度的分目標。

    比起之前讓她寸步難行的知名度要求,賺夠66不過是時間問題。

    雖然之前圍觀群衆說沒有必要,但裴宴還是讓警方幫忙聯係相關部門出具了檢測結果,將它放大打印貼在小吃車上。

    其實她不是沒擔心過生意受影響,畢竟這事鬧得這麽大,說不定有些熱愛腦補的會想些有的沒的。

    不過她休整兩天重新開張時,驚喜發現,排隊的人不僅沒變少,還變多了。

    有些是看到熱搜底下有人安利——雖然光看直播那倆極品親戚是因為陳年舊恨才栽贓陷害,不過有不少吃過裴宴小吃攤的評論說不僅如此,極品親戚還是因為裴宴做的好吃,生意特別好,所以嫉妒。

    這得有多好吃?

    還有一些,竟是被看過《潯陽閑話》的家中阿公阿婆念叨久了,對這個小吃攤産生興趣。

    雖然這兩撥人加起來不算特別多,畢竟熙來街在城北,除了科技園和兩所大學,就是荒郊野嶺。

    但都是客源,多一個都是好的。

    天氣越發冷下去,一月底張全成功升職熙來街總經理,給裴宴包了個大紅包。

    二月初,學生們放了寒假,科技園的打工人們還要辛辛苦苦工作到過年前幾天。裴宴估摸著春節前怎麽也都能能賺滿66,多少也帶上了些快過年的懶散。

    她在古代生活十幾年,被影響很多。

    古代過年可是一年中最大的事,不像現代這麽冷冷清清隨隨便便地就過了。

    從臘月二十三一直到正月十五,寂靜肅穆的宮裏頭都十分熱鬧。

    年前宮中天天都有大小宴會,尚膳局要忙到除夕當天。年後建昭帝為表皇恩,有一定品階的宮人可以分撥出宮探親或者遊樂。

    裴宴頭一回出宮,是建昭八年。

    彼時朱家已滿門抄斬,王氏一族雖未曾被重用,但也已平反,姬憑闌則被接出冷宮。

    因宮中清算了不少朱家安插的宮人,空出許多位置。裴宴從末流宮婢升了八品女使,恰好滿足出宮要求。

    彼時大庸百廢待興,老百姓剛度過最苦的時候,這個年大家鉚足了經要過好,意在除舊迎新。

    京中天天有廟會、燈會,熙熙攘攘一派熱鬧,手藝人和攤販比比皆是。

    當時裴宴外表不過十歲出頭,梳著雙丫髻,像放風的囚犯一樣歡天喜地玩了一天,轉眼就到了夜晚。

    夜裏會大街小巷都掛著花燈,街上亮如白晝,不隻是老百姓,連達官貴人都出來看燈。

    天上焰火絢爛,賣藝的用滾燙的鐵水往空中一灑,做出“火樹銀花”。

    裴宴舉著糖葫蘆,被那耀眼奪目的“火樹銀花”驚得愣住,愣怔中被擁擠的人群一推,撞到一人身上,將他臉上戴著的,街上少年少女常戴的花色麵具撞歪。

    她正要說“抱歉”,忽然聽到一聲淡然聲音:“裴女使。”

    裴宴猛地回頭,竟是姬憑闌。

    姬憑闌不再是冷宮罪妃之子,她一個小小宮婢,很少再有同他交往的機會。

    大半年過去,裴宴隻跟在局中女官身後走過宮道時遠遠見過他兩三次。重得聖心的六皇子,身後總跟著浩浩蕩蕩一群人,他似乎往這邊匆匆一瞥,但因為太快,哪怕裴宴自認對他有些了解,也難以辨別他是不是隻是在看宮牆和落葉。

    人群浩浩蕩蕩走過,皇子貴不可言。

    當初冷宮相處的一天天,仿佛幻夢一場。

    不過裴宴也沒什麽埋怨,姬憑闌在宮中亂起來前匆匆給她塞了一大把碎銀,靠著這些碎銀打點,裴宴躲過不少一不小心能要命的麻煩。算起來,人情早能兩相相抵。

    她之前送飯送藥本就是出於本心,從沒想過挾恩圖報。既然姬憑闌不曾主動聯係,她便主動將冷宮日子忘得差不多了。

    直到現在。

    姬憑闌抽條極快,眉目貴氣,已能看出未來俊美模樣。

    他把麵具扶正直直看著她,看了不知多久,直到裴宴要行禮,才猛然回神一般:“不必。”

    他往周圍巡視一圈,似乎在顧忌什麽,隨後才從袖中掏出什麽,遞到她手裏:“聽聞你升了女使。”

    裴宴垂眼去看,是一塊潤白刻祥雲紋的玉。

    她直覺這不是廉價東西,不管是還人情還是賀禮都太貴重:“殿下,下官當不起。”

    姬憑闌卻說:“不是什麽極好的東西,拿著就是。”

    裴宴不懂玉,聽他這麽說,想來這玉不過長得漂亮,不像傳說中的冰種翡翠那般值錢。

    不願拉拉扯扯,便道謝收下了。

    見她收下,姬憑闌不知是不是穿的狐裘太過暖和,耳根有些不明顯的泛紅。

    匠人又做出新的火樹銀花,絢爛之下,姬憑闌的耳根逐漸恢複原色,裴宴啃了一口糖葫蘆,聽他忽而開口:“我並非不想同你聯係。”

    裴宴擡頭。

    姬憑闌哪怕再早熟,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聲音中帶著低落和疲憊:“朱氏外戚專權多年,在朝中曾根深蒂固,雖說父皇查出貪墨、掩蓋災情等多項罪行,將朱家滿門抄斬,廢朱氏女皇後位。可朱家兩位大將軍依舊有不少舊部人手未被清算。因朱氏女自盡,皇長子雖被廢太子位,但並未有其他處罰。”

    “廢後過去囂張跋扈,殘害龍嗣,父皇僅三個活著的兒子,其中三皇兄在娘胎裏中了毒,是個殘廢啞巴。朱氏餘孽和皇長子黨藏在朝中,尤其對我這個健康皇子虎視眈眈。”

    “我不願將你牽扯進這些事。”

    裴宴一個底層小女使,消息來源不多,完全不知姬憑闌處境。

    她心中嘆息,又想姬憑闌會跟她說這些事,恐怕是同她一樣,將對方當做朋友。

    姬憑闌看似總有一群人跟著,恐怕實際無比孤獨,就連她這個朋友,因為不想給她帶來危險,都不能多加交往。

    裴宴想了想,安慰道:“殿下,君子之交淡如水,哪怕一年說不了一回話,我依舊將殿下當做朋友。”

    姬憑闌深深看她一眼,裴宴看不出他神情,是否多了點安全感。

    不過之後幾年,他們確實“君子之交淡如水”,一直到裴宴成為聖上麵前紅人,他們有所交集不再突兀之前,他們往往隻能在宮道宴會上遠遠對視,年節裴宴出宮之時,才能在人群隱蔽之下,小敘幾句。

    ......

    裴宴撫摸著玉佩的位置。

    哪怕不是什麽好玉,她作為八品女使也不該有這種東西,她便將它貼身掛著,後來習慣成自然,從未摘下來過。

    因為這種種原因,年節對她來說一向特別。

    哪怕回到現代,也不願冷冷清清過,提前十幾天就準備開始置辦年貨。

    然而她的年貨單子才列了一半,就接到葉警員電話,要求她去趟警局。

    “主要是兩件事。”

    葉警員給她遞了杯茶,說來這小姑娘也是奇怪,年紀輕輕的不愛可樂飲料,倒是愛喝茶:“黃興所在的那個零售販毒團夥已經被我們禁毒支隊剿滅,因為你在這個案子裏有一定功勞,上麵給你申請到了一筆獎金。”

    裴宴眼睛一亮:“多少?”

    “五千。”

    裴宴眼中的光滅了。

    不過白來的錢不要白不要,拿過獎金信封,葉警官接著說:“還有就是,你作為受害人的這幾件案子已經立案。你是準備申請法律援助,還是自己找律師?”

    裴宴這種情況,法律援助不難申請,不過不一定能申請到什麽好律師:“我自己找。”

    她心裏早有人選,是她第一世見過的一個很擅長刑事案件的年輕律師。

    律師去年才畢業,但能力極強,半年後會因為連著打贏幾個很難的案子聲名大噪。

    未來的律界之星現在還是廉價的律所小萌新,這麽大便宜不占是傻子。

    葉警官將她送到市局門口:“不瞞你說,因為有你,我們破了兩個關注不低的案子。我和食品安全的老石都加了薪,禁毒那邊小張更是升了職。”

    “這跟我可沒太大關係。”裴宴不太認可,她隻是一個平平無奇受害人。

    “要不是你將黃興送來警局,這兩個案子都會鬧大,”葉警員說,“說不定你有點什麽玄學在身上,能讓案子提前告破,或者讓人運氣變好?”

    裴宴失笑。

    她走個夜路都差點被人套麻袋,要真有這種玄學,那好運氣麻煩先給她來一點。

    葉警員不過是開玩笑,也沒多認真。

    此時的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這個玩笑未來會廣為流傳,被無數人信以為真。

    離開警局後裴宴聯係上那位年輕律師,因為給的價格比他過往價格高,對方二話不說就接下:“讓我來打,袁某裴某能判八年以上十五年以下,博主和同伴則是五年以上十年以下。”

    這麽長?不愧是律界之星。

    裴宴滿意道:“那就全權交給你了。”

    律界之星雖然能力強,但到底是新人,以前覺得他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比比皆是,沒想到這位雇主如此信任,一時感動。

    心中發誓要好好打這個案子,讓被告多判幾年。

    裴宴不想把案子的事拖到年後,晦氣,隻好把本來用來準備年貨的時間都拿來和律師交接。

    某天跟律師談到夜裏八點回家,看到家門口圍了一群人,一老太太在地上打滾哭嚎:“你這姓裴的母女倆,害得我們全家好慘吶!”

    她不記得這老太太是何許人也,但旁邊正流鼻涕的小孩她認識,是裴茜和袁誌的兒子。

    老太太看見裴宴,哀嚎得更大聲:“我不活啦!大兒子被你們害進監牢,小兒子也被你們害要退學了!”

    “小兒子?誰?”裴宴疑惑,袁家還有個小兒子?

    她聽了半天,才從老太太的嚎哭裏拚湊出來,原來當初帶節奏抵製她的就是這個袁家小兒子。袁誌被抓走後,s大幾個技術宅出來發帖,說他們其實早查出當初帶節奏的ip,但感覺掛人隱私不好,一直沒說。

    結果現在竟然發現,當初切十幾個小號帶節奏的正是攤主那個極品姨夫的親弟弟,袁成。

    袁成在s大是出了名的猥.瑣普信男,這事一出更是人人喊打。他本就沉迷遊戲,難以畢業,這件事一出,更是直接鬧著說要退學。

    老太太覺得裴家人搞廢她兩個兒子,撒潑哭鬧來了。

    何嬸冷笑一聲:“你兩個兒子都是自作自受!勸你別鬧,鬧大了沒人會說阿珠宴宴,反倒是你孫子,肯定會被罵是犯人兒子,在學校都要被人欺負。”

    何嬸這話戳到老太太痛點,她不敢再嚎。

    按理父母犯事孩子無辜,但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是不講理的。

    老太太灰溜溜回去,沒再鬧過。

    裴宴本以為她是被何嬸的話嚇到,但後來才知道,袁誌和裴茜兩個人撕起來了。

    被抓進去後,這兩人本就互相埋怨。他們不知計劃失敗源於裴宴拿住黃興,以為單純倒黴被警察撞破。

    裴茜埋怨袁誌做事不小心,導致被警察發現馬腳;袁誌則認為要不是這婆娘多事,他壓根就不會去對付裴宴。

    立案後,袁誌不知從哪聽說如果能把過錯推給另一方,他象征性蹲兩年就能出獄。

    他立馬讓親媽變賣裴茜川菜館,折現給他請最好的律師,同時一紙離婚協議書送給裴茜。

    裴茜也不是傻的,眼看自己要成替罪羊,還會被搶走兒子,對裴宴母女的恨全都轉移到了背叛她的昔日丈夫身上,拿出所有私房錢,要跟袁誌鬥個你死我活。

    大難臨頭各自飛,狗咬狗,一嘴毛。

    因為忙取證相關,年貨來不及詳細置辦,隻能一切從簡。

    裴宴帶著剛請來的竈王爺塑像回到家,裴珠正大掃除。

    案板上擺著前兩天抽空做好的糖瓜,用麥芽糖和大米做的,味道清甜,不過因為粘牙,不好一口氣多吃。

    將用火烤化的糖瓜糊到竈王爺嘴上,裴宴滿意地拍拍手,回自己房間打掃收拾。

    理書櫃的時候放銀鐲的盒子掉出來。

    裴珠進來,正巧看到銀鐲:“這鐲子你現在不戴了?”

    “怕被人認出來。”

    裴宴忽然有點好奇,“媽,這鐲子是外婆傳給你的麽?”

    裴珠搖頭:“是他們撿到我後專門打的,為的是嵌住這顆珠子。”她指了指鐲子上嵌著的紅色珠子。

    裴宴看著那顆晶瑩剔透的紅瑪瑙珠子:“這珠子很特殊?”

    裴珠笑了笑:“你外公外婆說,我被他們撿到的時候死死攥著一塊瑪瑙碎片,碎得徹底看不出原本模樣。”

    “我當時渾身是傷,腦袋被人打了,還淋了雨發了高燒,好了後以前的事情全都不記得,也不知道這碎片是哪撿的。他們在周圍幾個鎮和城裏打聽了一圈,沒找到我親生父母,想來我應該是被親生父母給拋棄了。”

    “那個年代,生下女兒丟了、甚至賣了的不要太多。你外公外婆生不出孩子,本來準備老兩口過一輩子,看我可憐,就撿回去養了,給我取名為裴珠。因為那碎片跟我有緣,就請人磨成珠子,打了個鐲子嵌在上麵。”

    裴宴是頭一回聽過這故事。

    裴珠說到自己被親生父母拋棄,也不難過,畢竟這都三十多年過去了,況且雖然妹妹裴茜是個奇葩,但二老生前對她比親女兒還親。真在親生父母手底下,說不定不會過得這麽舒服。

    “好了,不說這個了,”裴珠擔心女兒傷感,轉移話題,“年夜飯宴宴你做什麽?我可期待太久了。”

    裴宴順著她轉移話題:“我們就兩個人,菜做多了吃不完,那就——”

    大年夜當天中午,裴宴開始準備年夜飯。

    醃了一夜大塊羊脊骨肉焯水,用水浸泡過的桂皮、八角、辣椒、砂仁等香料在冷油中炒出香味。用紗布濾去香料殘渣,用帶了香料香味的油將羊脊骨肉煎至金黃。

    薑片、蔥段、黃豆醬、紅腐肉和耗油炒出香味,將羊脊骨肉倒回,加水沒過肉,小火慢燉。

    裴宴提前在網上買了個銅爐火鍋,六七點時羊脊骨肉已燉得軟爛。

    連湯倒進鍋內,蓋上鍋蓋,隨後在中央柱狀鍋膽內加入燒紅的炭。

    涮菜準備了冬瓜、茼蒿、白菜、凍豆腐、新鮮的牛肚和切成薄片的羊肉。

    主食是米飯和土豆粉條。

    切成大塊的羊脊骨肉,截麵骨頭分叉,看上去形如蠍子,因而這種肉又叫做羊蠍子。

    冬天果然就是要吃羊蠍子火鍋。

    裴宴在餐桌前坐下,準備的時間比預計長了點,春晚已經開始。

    熱鬧的背景音中,她夾起一塊羊蠍子。羊蠍子的肉都在骨頭縫隙中,但因為熬得軟爛,牙齒稍一用力就能將肉抿下。提前醃製一晚的羊肉沒有什麽膻味,隻留下獨特的鮮香。

    湯汁濃鬱微辣,用來涮菜十分合適。蔬菜微微一燙,清脆中帶了肉的鮮美;毛肚爽脆,羊肉片切得薄薄的,甚至能透光,稍燙幾秒放入口中,分明出於同一種動物,卻和羊蠍子是截然不同的滋味。

    裴宴最滿意的還是凍豆腐,豆腐是她自己點的,在冰箱裏凍了兩天,凍出疏鬆孔洞,煮上一會便變得層次豐富,一口下去,湯汁爆出。

    一旁裴珠已經吃得顧不上擡頭,旁邊骨頭盤裏堆了七八塊羊蠍子骨。

    裴宴喝了口鮮榨橙汁,有點沒滋沒味,其實羊蠍子火鍋應該配酒。

    可惜她不擅長釀酒,雖說腦子裏記得一些方子,但一直沒空研究。

    市麵上的好酒貴得嚇人,平價點的不知優劣,裴宴試了幾次被難喝到後就放棄了。

    隨意掃了下春晚的歌舞節目。

    第一世時,霍妗妗踩著她在女歌手選秀爆紅,一時風頭無兩,她又有童星出身被看著長大這個加分點,霍行稍微操作一下,就把她推上了春晚。

    但今天春晚的節目單卻沒她。

    倒是被她黑箱下去的柳菖,在一個大合唱節目裏錄了臉。

    裴宴笑了下,也不知道霍妗妗有沒有後悔當初下的爛棋。

    18年初,潯陽還不那麽嚴禁煙花爆竹。

    年初七,熙來街的地上還到處有肥厚的爆竹皮。科技園的打工人們放完了短暫的年假,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回來上班。

    這艱難的一天天,也就裴氏食府的小吃攤能給他們一點慰藉了。

    靠漂亮攤主鬼斧神工的手藝撐了幾天,大家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攤主開春就要離開熙來街了!!

    年前裴宴的66就隻差個零頭,複工兩天,主線任務三就顯示完成。

    [恭喜宿主獲得任務獎勵:1聲望值8。你目前的聲望值為:36小有所成);2食材檢索券x1請打開“食材檢索”圖標使用)、一星商城兌換券x1可兌換任一一星商城商品)]

    [目前可存活時間:三年零二個月]

    終於得到商城兌換券了!

    裴宴雙眼放光,正想好好研究一番商城換個好登西,新的任務卻吸引了她的注意。

    [主線任務四:更廣闊的天地]

    [你是個誌向遠大的未來國寶級廚神,已經不滿足於熙來街這方寸之地。現在,是你向更高的階梯邁進的時候了!]

    [請宿主在潯陽市中心獲得一處完全屬於你的銷售點注:可貸款)]

    [任務獎勵:1一次性店麵設計功能;2每日食材安全掃描]

    完全屬於她的銷售點。

    是要購買商鋪的意思。

    裴宴並不意外,她的情況,買商鋪更劃算。

    一般商鋪首付要付50%,但裴宴之前查找相關資料,發現潯陽市有“大學生創業”補助,隻需付30%首付,限製是畢業五年內,裴宴滿足。

    裴宴目光下移,查看獎勵。

    看到獎勵2,心想難不成係統也被之前袁誌裴茜的惡毒手段嚇到了?不過有這功能,以後來個袁誌裴茜2.0、3.0也不怕了。

    至於獎勵1,裴宴沉思三秒,想到一種可能性,雙眼放光,甚至等不及實際拿到獎勵,戳客服問:“主線任務四獎勵的一次性店麵設計功能,是不是可以一秒免費裝修店麵?”

    客服:[......宿主想得很好,下次別想了。]

    [一次性店麵設計功能,可在宿主腦海中生成店麵d概念場景後,由係統生成裝修圖紙,給與宿主裝修團隊推薦表,以及概念場景所需材料的購買方式。]

    “完全按我心意?材料不會很貴嗎?”

    [宿主可給出裝修成本範圍,若材料超出成本,係統會給宿主推薦最合適的替代品,若無合適替代品,宿主可改變裝修方案。]

    也就是相當於白送她一個設計師。

    這年頭室內設計師可貴了,還不一定能完成甲方要求,係統黑科技應該比人類好使。

    因為問問題要花錢,裴宴沒再細問,反正完成任務就能拿獎勵了。

    接收新任務後,裴宴先是給張全透了消息,說她準備離開熙來街。

    張全雖然不舍,不過他也清楚熙來街肯定留不住裴宴。

    總歸他現在已經升了總經理,升職加薪,女兒的留學費有了著落,這都是托裴宴的福。

    張全直覺裴宴能走得很遠,有心繼續跟她交好,主動幫裴宴打聽哪裏有合適的店麵。

    熙來街是由地産公司管理,張全在地産公司有人脈,比裴宴光靠app摸瞎找好。

    裴宴為了下午去看商鋪,縮短擺攤時間,隻擺中午飯點。

    她沒有隱瞞自己要離開的消息,客人們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還是非常不舍。

    “沒有小老板的小吃,我生活都沒盼頭了。”

    “小老板你是去市中心吧?市中心真的好遠啊嗚嗚,開過去堵車要一小時,地鐵也要四十多分鐘,我這種996社畜周末都不一定有空去。”

    “好羨慕離市中心近的,我都想跳槽去那邊cbd了。”

    還有人哀嚎:“小老板你不會是被那兩個極品親戚氣到,想提前離開這個傷心地?”

    這話一出真有不少人贊同,袁誌裴茜又拉出來鞭屍一番。

    合適商鋪並非幾天就能選好,裴宴看著看著,一直到了三月開春。

    千裏之外的燕京,沈家老太太的壽宴到了。

    沈老太太身體不好,六十壽宴也沒有大辦,隻請了關係比較親近的一些人,在沈家老宅裏擺了幾桌。

    霍家人作為沈家的未來親家,自然在邀請之列。

    霍妗妗跟著父母坐到主桌,朝沈老太太說了幾句吉祥話,甜甜道:“沈奶奶,聽說今天是沈爺爺親自下廚?我們這是借您的光,有口福了。”

    沈老爺子年紀上來,這兩年也就是偶爾去家裏老店做露個麵,很少有人能請得動他動手。

    他與老太太多年夫妻,感情甚篤,今天每道菜都是他親手掌勺,他的養子兼大徒弟,沈氏集團的ceo,沈家未來的掌權人,在外頭鼎鼎大名的名廚沈恒,也隻能給他打打下手。

    而在老爺子眼裏還嫩得很的沈安,更是打下手的資格都沒有,隻能負責洗菜削皮。

    沈老太太慈和地笑了笑:“一會多吃點。”

    老太太眼睛不好,不能見哪怕有一點刺目的光,眼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白紗。她雖然剛滿六十歲,但頭發已經花白,看著要比真實年齡更加老一些,哪怕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都有些愁紋。

    她的眼睛是哭壞的,愁紋則是從三十多年前某天開始,一天天刻下在她臉上的。

    有其他桌客人來祝酒,霍妗妗無聊,跟沈安的妹妹,她的小姐妹沈寧到一邊說話。

    沈寧長相清麗,分明家世比霍妗妗好,跟在她身邊卻有些畏畏縮縮的跟班模樣。

    霍妗妗跟她抱怨:“那個柳菖有什麽好的?憑什麽她能上春晚,我不能上?爸爸也真是的,我都那麽拜托他了,他也不幫我想想辦法......”

    沈寧跟著她罵了好幾句柳菖,霍妗妗滿意了,問:“哎,你奶奶過壽,他們沒讓你去幫忙啊?”

    沈寧攥著的手指一緊,過了幾秒才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爸說我會做點家常菜、以後夠相夫教子就好了,多餘的不用學,學了也沒用。我這點三腳貓手藝,爺爺哪裏看得上。”

    “也是,”霍妗妗撇嘴,回頭看到什麽,眼睛瞪大,“陸家人來了。”

    陸家現在的掌權人,陸白華的母親生他後幾年就去世了,生前是跟沈老太太一道長大的手帕交好姐妹。

    沈老太太對好姐妹留下的孩子一直很照顧,陸家和沈家關係一向不差。

    陸白華笑著與老太太說話,兩個侄子,陸憑闌和弟弟陸嘉瑜在自己位置坐下。

    陸家兩個小輩論長相都是不比明星差的耀眼,小陸總陸憑闌不僅長得好,還年輕有為。陸嘉瑜雖說還是個叛逆高中生,但頂著“陸”這個姓氏,就不是別人能比的。

    若非家世實在差太大,除去手藝人的特殊加成,沈家論家産比陸家都差了一截,更別提宋家。

    加上霍妗妗對沈安還算一心一意,不然肯定得打一下當陸太太的主意。

    這時終於開始上菜。

    沈家不同於專攻一種菜係的其他四家廚藝世家。

    老爺子年輕時四處遊歷,手藝集幾大菜係之精華,東坡肉晶瑩剔透,九轉大腸酥而不爛,八寶葫蘆鴨外皮鮮亮,開水白菜看似簡單但內含玄機,一共四葷四素四涼菜,看似不多,但老爺子的手藝,一上桌就被哄搶,盤子都被刮得幹淨。

    等大家吃得六七分飽,最後上一道沈老爺子的招牌菜——菌菇鮑魚海參盅。

    這盅是從佛跳牆來的靈感,材料比佛跳牆精簡,用幾種菌子代替佛跳牆的多樣材料,滋味比佛跳牆要更加豐富。

    霍行抿了半盅,誇道:“老爺子這菌菇盅真是年年有進益,這是下心思研究了多年吧?”

    他本來隻是拍老爺子一句馬屁,沒想到沈老太太卻麵色一變:“可不是,珠珠還在的時候,最愛喝這盅,她爸就卯著勁要做好些。”

    “珠珠”這詞一出,當場都安靜了。

    霍行後悔不已,不知道哪個關鍵詞又戳了老太太的點,眼看著老爺子本就冷硬的臉更加僵硬,旁邊宋宛如掐了他一把,陪笑道:“老太太,這,今天大好的日子……”

    老太太卻已經沉浸到自己的世界裏,不知從哪摸索出一塊紅瑪瑙的平安扣:“你看,這平安扣,和珠珠跑丟時戴的鐲子是一塊玉上切下來的。都怪我那時忙工作,珠珠喊了幾天要去兒童劇院看木偶戲,我都沒心思陪她。若是我陪她去,而不是將她交給那缺心眼的傭人,珠珠就不會跑丟了。”

    沈老爺子和老太太的親生女兒,沈明珠在五歲時走丟了。

    當時沈老爺子第一時間派人去找,老太太地位不低的娘家人也都出馬,但沈明珠就跟人間蒸發一樣,再也沒出現過。

    這事在上流圈子不是秘密,大家都說那孩子恐怕是被人販子拐去大山裏,或是賣去國外了。

    老爺子跟老太太沒日沒夜地找了半年,老爺子還得兼顧家業,老太太則辭了單位裏的工作,接著沒日沒夜地找,可就是找不著。老太太哭壞了眼睛,傷心壞了身體。

    一直到十年後,沈明珠沒找著,沈老太太不願再生第二個孩子。

    老爺子為了兩口子心裏有個寬慰,也為了諾大家産有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鬆口將一向孝順的大徒弟,年少失孤的遠房侄子沈恒收作養子。

    這些年沈家一直沒停過找沈明珠,但一年年下去,找到沈明珠的可能性越發微乎其微。

    老太太捂著胸口,眼看一口氣要上不來。老爺子跟沈恒連忙上去幫忙順氣,老爺子狠狠瞪霍行一眼,沈恒則是勸道:“師母,你別急著了,珠珠妹妹雖說流落在外,但她從小就是個福星,肯定被好人家撿回去,嬌寵大了。”

    “是,是,”沈恒這話給了老太太莫大安慰,她順過氣,“隻希望珠珠在我這老太太蹬腿前能回來見我一麵。珠珠現在都快四十歲,若是結婚生子,我外孫、外孫女也該好大了。”

    老太太這一番鬧得身子更不舒服,壽宴隻好提前結束。

    宋宛如埋怨霍行:“你不知道沈明珠是沈家禁忌?”

    霍星皺眉:“我怎麽知道老太太那麽容易多想。”

    這沈明珠,丟了三十來年,不知死在哪塊了,還這麽被惦記。若是她沒丟,那可真是少見的好命。

    霍行不由地就想起霍昔的生母,那個小鎮村姑。她名字裏仿佛也有個“珠”字。

    都是什麽“珠”,這身份可真是天差地別。

    沈恒跟老爺子送老太太回了屋,老爺子留著陪妻子,沈恒關上房門,關切哀傷的表情瞬間消失,變得譏誚又冷漠。

    被嬌寵大?怎麽可能。沈明珠不是死了,就是乖乖在哪個山凹凹裏當鄉野村婦。

    ——他比人任何人都確信這一點。

    沈恒無比厭惡地皺眉,哪怕沈明珠消失多年,他依舊隻能稱老爺子和老太太為師父師母。說是養子,其實還是隔了一層。

    不過沒關係。

    這麽多年過去了,也該放棄了。

    老爺子就要退休完全放權,未來沈家的一切,全都是屬於他沈恒的!

    陸白華一出門神情就不大愉快。

    陸憑闌知道這是因為陸家跟沈老太太的關係,小叔兒時經常帶沈家那位小妹妹玩耍。

    相熟的小妹妹被人拐走,心裏總歸也是有根刺的。

    弟弟陸嘉瑜吹著泡泡糖吐槽:“那個姓霍的不是影帝?怎麽亂說話。”

    陸白華笑了笑:“在自己圈子裏自視甚高,換個圈子,就不會表現了。”

    他跟沈家的關係是看在老太太麵子上,連沈恒都入不了他的眼,別說霍行了。

    陸白華和陸憑闌都是大忙人,出了沈宅院子就要各上各的車去忙工作。陸嘉瑜本想溜出去玩,卻被他哥吩咐司機押上車,送回學校去了。

    陸憑闌在後座揉太陽穴。

    車前掛著個吊墜,白玉雲紋圖案。

    陸憑闌望著吊墜,這圖案跟他送裴宴那塊玉佩是一樣的。

    最初裴宴給他送熱飯,他以為這是朱皇後那邊派來刺探的探子,直到裴宴送藥照顧救了他一命,他才打翻這個推測。

    他若是死了,朱皇後開心還來不及,探子怎會救他?

    一個單純的,有些好心腸的人。

    在宮裏頭,這種人實在少見,大部分早早便死了。

    裴宴還活著,大概是因為聰明。

    她看算術書幾遍,就能用簡顯易懂的方式叫他。他說一些看四書時的見解,她能全部理解,還能跟他討論一二。

    陸憑闌天生早熟,生來便記事。

    他見過母親被打入冷宮時其他人的醜惡嘴臉,母親瘋瘋癲癲,對他利用遠大於愛。他在冷宮和個半瘋半傻的老嬤嬤相視而對,孤寂多年。

    然後,上天往他麵前送了個裴宴。

    冷宮那段日子,在他的回憶中變得鮮活。

    後來朱家敗落,他被接出冷宮,看似翻了身,其實就如走在鋼索。

    群敵環伺,自顧都不暇,哪怕多想見他孤寂生命中的熒熒之光,因為不能讓火燒到她身上,久隻敢遠遠瞧上那麽一眼。

    那塊玉佩他準備了很久。

    從挑料子開始,不能太好的,顯眼,也不想太劣的。圖是他親自畫的,讓匠人照著刻好了,藏在袖裏,等著何時有機會送到她手上。

    年關裴宴出宮玩耍,他如饑似渴遠遠在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終於找到機會送給她。

    她收下了。

    那時陸憑闌心花怒放,前朝有言“男女七歲不同席”,大庸民風開放沒這說法,但十一二歲,也已經能年少慕艾。

    玉佩雖沒有香囊那般常見露骨,卻也常被當做定情信物。見她收下,以為裴宴和他心意相通,正滿心“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1”,結果就被裴宴潑了一臉“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將殿下當朋友”。

    陸憑闌總疑心是不是頭未曾開好,所以裴宴對他真就一直“君子之交”。他幾次暗示,裴宴像是個鐵樹成精一般巍然不動。

    陸憑闌看出她對自己無意,更不敢說開,怕“君子之交”都沒有了。本想著等徹底剿滅朱氏餘孽和皇長子派,無後顧之憂時,再想法子讓這棵鐵樹開花。

    再後來……皇長子派是被剿滅了。

    可他心心念念的那人死在他趕到她身前的前一刻。

    化作枯骨,哪怕他想聽她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想像從前“淡如水”時期,他總借口醒酒從宮宴出來,在無人之處同她小敘一二。

    也再也做不到了。

    陸憑闌睜眼,眼底發紅。他咽下喉口腥氣,閉上眼。

    不讓自己再想。

    潯陽。

    裴宴看了一個月的商鋪,頭昏眼花,眼花繚亂,終於在春暖花開時,看到了一個各方麵都不錯的商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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