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你的背後,有陛下默默遮風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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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馬閻出現前,現場仍顯嘈雜,伴隨陣陣的驚呼。
    當馬閻出現後,卻一下寂靜無聲,落針可聞了。
    京城官場內,對這位“閻羅王”的描述向來不好,哪怕身為“三法司”一員大理寺,也對其心懷敬畏。
    人的名,樹的影。
    若說趙都安的名聲隻是差,那馬閻便令人懼。
    “嘩——”
    短暫沉默後,梨花堂的官差們先開口了。
    侯人猛,沈倦等人表情從緊繃,一瞬轉為鬆弛。
    伴隨著“督公”的,此起彼伏的行禮聲,也終於明白,為何趙都安有恃無恐。
    與之對應的,大理寺一方的人馬則心頭一顫。
    已遞出拳頭的夏江侯猝然止步,氣勢驟然停滯,強行止住傾瀉而出的氣機,如何敢向馬閻出拳?
    心頭巨震。
    他原以為,趙都安最多隻得了馬閻默許。
    卻不想,這位執掌詔衙的高手,女帝禦用的刀子,竟似一直潛藏於暗中,卻未被任何人察覺。
    這遠超出他最糟糕的預料。
    發號施令的大理寺卿同樣眼皮抖了抖,雖臉上維持古井無波,但實則心海動蕩。
    以他的身份,雖倒不至於懼怕這尊“閻王”,但這兩年見慣了太多大臣落馬,若說對其毫無懼意,也未免太假。
    呼……幸虧早有準備,不然還真騎虎難下了……趙都安無聲吐氣,有人撐腰的感覺確實不錯。
    此前,在總督堂中,他擔心夏江侯武力拒捕。
    馬閻提出,不妨再仿照當日詐人的安排,趙都安在明,他在暗。
    所謂“套路不怕老”,趙都安欣然同意,結果竟也真的用上了。
    “督公,他們不放人。”趙都安惡人先告狀。
    馬閻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沒搭理他,看向緋紅官袍,國字臉,額頭“川”字紋深重的廷尉,道:
    “大理寺要保他?”
    沒有廢話扯皮,直指核心。
    大理寺卿麵無表情反問:
    “詔衙要違背律法,從三法司搶人?”
    “所以,廷尉的確是要保他了,”馬閻淡淡掃視全場,說道:
    “本公要拿他,憑你們,保得住嗎?”
    霸氣側漏。
    眾人皆聽出弦外之音,若馬閻以武力搶人,那此處的確無人可阻攔。
    大理寺卿冷聲道:“馬閻,你要……”
    轟隆——
    回答他的,是大太監悄然踏下的右腿。
    “彭。”
    地麵突兀震動,最外圍的地麵上青磚裂開,一根根土刺相繼如雨後春筍頂出,於驚呼聲裏,圍成了一圈低矮的“柵欄”。
    將大理寺的官吏逼退,隔絕在外,也封死了這座院落。
    神乎其技……這是武道,還是術法?
    趙都安眼睛一亮,心想便宜師兄不會又是在刻意炫技。
    在自己麵前裝——恩,展示吧?
    “你要做什麽?”大理寺卿終於變色。
    馬閻卻沒回應,對趙都安說:
    “把人綁回來,放心,他不敢反抗。”
    得令!
    趙都安摩拳擦掌,笑吟吟朝夏江侯逼近。
    而此刻,耀武揚威的侯爺驚駭察覺,伴隨馬閻目光籠罩而來,他全身的氣機搬運極為遲緩。
    雖仍能動,但如在泥漿中,比凡人還要慢許多。
    “侯爺,請指教。”
    趙都安笑了笑,人閃電般,已到他近前,探出手去,卻是個假動作。
    引得夏江侯下意識格擋,拳頭擦過他衣角。
    “好哇,你敢拒捕……”
    趙都安大聲道,蓄力數次的右手掌,已輕飄飄朝他胸口印去。
    “砰。”
    鐵器入肉的悶響,夏江侯額頭青筋隆起,瞳孔收窄,被那一股雄渾的掌力,打的髒腑抽搐,經脈內氣機斷流。
    雙腳離地,朝後飛起。
    趙都安搶先來到他身後,手中佩刀未曾拔出,隻當鐵棍用,狠狠朝他脊椎砸去。
    “啊!!”
    全身氣機被馬閻鎖死,修為難以施展的侯爺撕心裂肺慘叫一聲,身軀過電般麻了半邊。
    噗通摔在地上,躬身如蝦,髒腑痙攣,嘔出大片汙穢,一時惡臭逼人。
    趙都安快步退回,避免被穢物沾身,一臉無辜環視眾人:
    “你們都看到了,是他先打本官的。”
    無人應答,已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到了。
    讓你綁人,不是揍人啊……
    可趙都安深知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
    雖做不了太過火,但打個重傷,收點利息,不過分吧?
    這一棍,是替那些被伱欺辱過的人打的……趙都安俯瞰夏江侯。
    旋即又搖搖頭,心道:
    算了,自己終歸做不到那麽虛偽,不站道德高地了,就是為了出心中一口惡氣打的。
    身心舒泰。
    後頭,幾名梨花堂官差上前,用鐵索將人捆了。
    馬閻一揮手,一群人浩浩蕩蕩,徑直離開,大理寺的人如潮水被逼退,無人敢擋。
    來去自如。
    直到目送這群“閻王”離開,才有人小心翼翼看向台階上:
    “大人……”
    大理寺卿麵無表情,渾濁的眼眸如一潭死水:
    “傳令,起草奏折,彈劾馬閻無視律法,越權拘捕,放縱行凶,蔑視勳貴……蓋大理寺印,隨本官明日入宮,上朝。”
    眾官吏悚然一驚,暗道明日早朝,隻怕要熱鬧了。
    外圍,人群中,一人扭頭道:
    “魯評事,走了,你快些下衙,莫要惹大人礙眼。”
    旁邊,那個不久前,曾被趙都安下令抓捕,打入詔獄。
    而後因家中貧困,無錢行賄,而成為五十八人中,唯一一個被放出來官員的魯直沉著臉,忽然道:
    “夏江侯不是個好東西。廷尉大人為何要保他?”
    “噓,小聲些,大人正在氣頭上,你找死莫要拉著我們一起。”
    周圍幾名同僚大驚,忙將魯直生拉硬拽離開。
    心中歎氣:多事之秋。
    ……
    ……
    “詔衙趙都安率眾夜闖大理寺,頂撞廷尉,馬閻出麵撐腰,強行拘走夏江侯——據目擊之人稱,侯爺被捕時,被打的渾身沾滿穢物,全無半點體麵。”
    當晚。
    這條爆炸性的消息,不脛而走,開始在京城官場,權貴,文人圈中瘋傳。
    搶人時,本就天色剛剛擦黑,之後京城各大衙門官吏“下班”。
    按照習慣,三三兩兩去酒樓,教坊司,勾欄酒肆等地小聚應酬。
    更是得天獨厚的,散播討論八卦的場合。
    “真的假的?那趙都安仗著武力強闖三法司?當真無法無天了不成?”
    “這會有假?我親眼所見,大理寺卿厲害吧?都沒被趙緝司放在眼裏。”
    “沒錯,我在現場,那個燈籠就是我……可以證明。”
    “誒,沒人關注夏江侯麽?堂堂侯爺,怎麽得罪了那位小閻王?”
    “聽聞與大長公主有關……”
    “我倒覺得,此事沒那麽簡單,督公親自下場,隻是為了給下屬撐腰麽?大理寺卿豈是忍氣吞聲的性子?明日早朝,要鬧騰嘍。”
    詔衙,總督堂。
    趙都安解散了手下,朝這邊走的路上,都隱約聽到衙門裏的人竊竊私語。
    可想而知,外頭會如何議論。
    “嗬,若是上輩子,這熱度直接能衝上熱搜……不,想什麽呢,根本連詞條都建立不了,會提示依據相關法規不予顯示……”
    趙都安心中吐槽,邁步進門。
    隻見馬閻端坐,提筆似在書寫奏折,見他過來,等了一陣,才放下筆,道:
    “人已抓了,還有事?”
    趙都安嬉皮笑臉:
    “方才多虧師兄在場,否則我命危矣。不過,我的命不重要,關鍵豈不是墮了咱們詔衙的臉麵……”
    “說正事。”馬閻無奈打斷。
    “哦。”趙都安尋摸了個椅子坐了,道:
    “屬下想問的,是接下來的處置問題。”
    “你想如何?”馬閻問。
    趙都安也認真起來:
    “屬下原本計劃,是將人捕了,再尋摸罪狀,把案子坐實。之後稟告陛下也好,兵來將擋也罷,總歸攥住了主動權。”
    頓了頓,他皺眉道:
    “卻沒想,竟牽扯到了大理寺。如今隻怕多生變故。”
    馬閻沒好氣道:
    “你也知道此事麻煩?若起先便稟告陛下,豈會到這地步?”
    趙都安尷尬地笑了笑,忽然說道:
    “屬下這不也是遵照督公的意思麽。”
    馬閻“哦?”了一聲,饒有興趣看他:
    “我什麽意思?”
    趙都安試探道:
    “督公不會原本便打算,對夏江侯動手吧?”
    這個疑問,他憋了半天了。
    見便宜師兄不吭聲,他隻好自顧自說下去:
    “之前我來申請駕貼,師兄你便早準備好了,我當時雖詫異,但想著以您的眼線,我又鬧得這樣大,提前得知並不意外。
    “但之後越想,越覺不簡單。
    師兄您雖被外人百般詆毀,但據我所知,執掌詔衙兩年有餘,卻罕有肆意濫用權柄的時候。
    此次逮捕一位世襲侯爺,雖有個‘蒙爺’口供,但歸根結底……是不大夠的。”
    馬閻安靜聽著,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
    “所以,你不明白,為何我答應的那般利落。”
    趙都安坦誠點頭:
    “是。尤其當我硬闖大理寺,您卻並未出手阻攔,任憑我莽撞行事,我心頭疑惑便愈發深了。”
    馬閻是個什麽人?
    鐵麵無私算不上,但冷麵無情是真的。
    起碼趙都安自忖,以他目前和老馬的關係,還沒到對方肯無條件,為了他罔顧規矩的程度。
    但馬閻非但允許他越過規矩,逮捕世襲侯爵。
    更為他撐腰,不惜打臉一位三品大員……
    趙都安認為,這不大對勁。
    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當麵問個明白。
    有時,適當在上司麵前暴露自己的無知,不是壞事。
    尤其當自己的人設是個“聰明人”的時候,更會令上司獲得智商層麵的優越感。
    這是一種不留痕跡的奉承。
    馬閻嘴角不出預料擴大,素來冷峻的臉上,罕見地浮現笑意:
    “沒錯,本公的確準備對付夏江侯。”
    “為什麽?”趙都安疑惑,這未免太巧合。
    馬閻忽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語氣複雜道:
    “本公從始至終,隻聽陛下一人的話。”
    趙都安愣住。
    馬閻隻聽女帝的話。
    馬閻突然決定對付夏江侯。
    所以……
    “您是說,這是陛下的安排?”趙都安真的意外了。
    馬閻笑了笑,忽然將手中剛剛寫好,彈劾夏江侯的折子輕輕一丟,道:
    “陛下豈會不知,你得罪了雲陽公主?又豈會猜不到,自己那位‘姑姑’忍不下這口氣,會找你麻煩?”
    “陛下一切都知道,所以早命我暗中盯著,幫你遮一遮風,擋一擋雨。”
    “所以,哪怕你這次什麽都不做,我也已準備出手抓他。”
    “你很有能力,能人做事往往喜歡自己來,不想依靠他人,擔心結果最終不如自己的願。”
    “但你也要知道,你是陛下的人。正如沈倦被欺負,你會替他出頭,你被欺負,陛下也會替你出頭。”
    趙都安怔然,定定看著桌上墨漬未幹的折子。
    耳畔是馬閻的聲音:
    “此事後續,你不必勞心,折騰了一天,回去休息吧,餘下的風雨,我會妥善安排。明日早朝,自有分曉。”
    明日早朝麽……趙都安霍然扭頭。
    視線仿佛透過牆壁,黑瓦,昏暗的天色,投入巍峨明亮的皇宮。
    落在了那一襲白衣,青絲如瀑的女帝身上。
    禦書房內。
    正批改奏折的徐貞觀忽地皺了皺好看的瓊鼻,嘀咕道:
    “誰在惦念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