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閨房之樂(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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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鳳三年的第一場雪,來的比往年稍早了一些。
    女帝在報複性掐了趙都安一陣後,終於冷哼一聲,氣咻咻離開了。
    趙都安當夜宿在宮中,睡了一覺後,身體的傷勢在皇宮藥物的作用下,已逐漸穩定。
    但大淨上師的全力一擊,終歸不是那麽容易消除。
    翌日,趙都安被一抬轎子送回了家中。
    女帝大筆一揮,不僅將抓捕莊孝成的約定丟到了年後,更給了他一個長長的病假。
    而朝廷對神龍寺的一係列“禁佛”行動,也如火如荼進行,伴隨著這場初雪,為這個冬天增添了一抹寒意。
    ……
    轉眼又是數日過去,雪勢時停時落,竟是連成一片,沒有個停歇。
    京城碼頭外,一艘從南方返航的官船劈風斬浪,緩緩入港。
    甲板上。
    海公公負手而立,眺望遠處的巍峨的城牆,麵色好似又蒼老了幾分:
    “傳令收拾一下,準備入城吧。”
    他身後,女緝司海棠情緒低落地“恩”了聲,卻沒有動,而是傷感地問:
    “等上岸後……怎麽稟告?”
    海公公沉默了下,勉強扯起嘴角:
    “這不是你操心的事,先將你們送回衙門,咱家再進宮,向陛下請罪。”
    “可是……”海棠鼻子好似被堵住了,竟有些哽咽。
    海公公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轉回身來,望見船艙甲板上,其餘人都氣氛極為沉悶,甚至夾雜著些許的畏懼。
    深度社恐的霽月與醉鬼浪十八忐忑地杵在艙門口,想逃又不敢逃。
    侯人猛與沈倦等梨花堂錦衣一個個如喪考妣。
    那群禁軍精銳也一個個垂著頭,全然沒有凱旋的欣喜。
    當日,趙都安遇刺後,海公公等人圍攻大淨上師,並不意外地占據了上風,但奈何大淨上師一心想逃,最後拚著受傷的代價,逃之夭夭。
    眾人急著尋找趙都安,也沒心思與之糾纏,可搜遍了碼頭附近,卻都沒有找到趙某人。
    隻有地上那一灘人形的鮮血。
    “趙大人被打成灰了?”
    這是當時一群人的念頭,但這個想法終歸太荒誕,很快被他們否決。
    莫要說大淨上師,哪怕是天人境強者,也做不到把人直接蒸發了。
    思來想去,最大的可能是“劫持”,就類似之前煙鎖湖上,女術士劫持帶走趙都安一樣。
    幾人懷疑,是大淨和尚出手時用了某種法術,將重傷的趙都安身體弄走了。
    這是相對合理的猜測,可任憑他們如何尋找,卻都沒有半點蹤跡,最後隻能繼續北上,回京匯報。
    而無論趙都安當場被打死了,還是被綁走了,下場隻怕也好不了多少。
    一路上,船上氣氛凝重壓抑,眾人奉命保護趙都安,結果落得這個結果,都知道一旦回去,必會遭到嚴懲。
    但在海公公監督下,也沒人敢跑……
    “好了,趙都安失蹤,罪責在咱家,不在你們,等稍後入宮,咱家自會向陛下請罪,不牽連你們。”海公公平靜說道。
    這時,官船靠岸。
    一行人登岸,之後很順利地進了城門,沉默地行走在已是銀裝素裹的京城主幹道上。
    無人有心情欣賞雪景。
    入宮前,先途徑詔衙,海公公拐了幾步,準備先將海棠等人送回去。
    一行人抵達詔衙大門時,距離還遠,就給守門的人進入通報,坐鎮總督堂的馬閻得知,當下丟下熱茶,笑容滿麵地出門迎接。
    “哈哈,海供奉你們可算回來了,怎麽沒有提前通知?”
    臉龐瘦長,氣質陰冷的馬閻王罕見地露出熱情笑容,四下掃了眼,好奇道:“趙都安沒一起過來?”
    身為督公,馬閻當然知曉,趙都安早已經回京。
    所以他這話的意思是,以為趙都安會先去迎接,然後一起過來。
    但這話落在眾人耳朵裏,就全然是另外一層意思了。
    “督公……”突然,人群裏竟然發出啜泣聲,是幾名梨花堂的錦衣,看到馬閻頓時眼眶紅了,連侯人猛這等刺頭,眼眶中也有淚花隱現。
    馬閻懵了下:“你們這是……”
    關鍵時刻,身為水仙堂主的海棠還是咬了咬唇瓣,走上前來,垂著頭,微紅著眼圈,哽咽道:
    “督公,我……我等辜負聖恩,未能保護好趙大人……趙都安他……許是已經死了!”
    此話拋出,那群梨花堂錦衣嘩啦啦跪倒一片,全然是請罪姿態。
    後頭的禁軍們一看,有點慌,也稀裏糊塗跪了一片。
    口中道:“請督公降罪!”
    馬閻表情一僵,繼而眼神漸漸古怪起來,他看了眼悲痛欲絕的沈倦等人,又看了眼沉默不語的海公公,以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霽月和浪十八……
    “你們還不知道麽?”馬閻那張嚴肅的臉上,努力壓抑住笑出聲的本能反應。
    “知道什麽?”海棠茫然。
    馬閻認真道:
    “趙都安早些日子,就已經回京了,雖然受了傷,但救治及時,如今正在休養……他,沒有死,也沒有失蹤啊……”
    海公公怔住。
    海棠小嘴微微張開。
    霽月黑色長發下,耳朵“啪”的一下豎了起來,旁邊的浪十八也露出愕然的神情。
    嘎——
    至於跪倒了一地的侯人猛等人,更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紛紛刷地抬起頭,目光錯愕地望著馬閻。
    “督公……您是說……”
    馬閻哭笑不得,隻好簡略將事情描述了一番,大概說了下趙都安依靠陛下禦賜鎮物,逃出生天,以及女帝禁佛,當著全城的麵砍了玄印三劍的事。
    “所以,趙都安他沒事?!”海棠堵塞的鼻子都一下通暢了。
    馬閻微笑道:“沒事。我以為,他已經與你們見過了。”
    “他在衙門裏嗎?”海棠問了個蠢問題。
    馬閻搖搖頭,說道:“他早上來了一趟,帶著小王走了,說是去天師府。”
    ……
    ……
    一場冬雪過後,天師府內那一座巨大的鍾樓也染上了白霜。
    趙都安乘坐馬車,攜帶了禮物,抵達天師府,準備拜訪張天師。
    得知消息的公輸天元立即走出,將他邀請道自己的工坊宅子裏坐下。
    “原本該早些天就過來的,但當時傷勢還比較重,家裏不讓我往外跑,也因為神龍寺那邊不安穩,就延後了一些天,如今傷勢大體穩定下來,便想著來當麵答謝天師。”
    待客的廳堂內,趙都安坐在褐色的木椅上,微笑說道。
    跟隨過來的車夫小王,將一個個禮盒放在地上,然後懂事地走了出去。
    “答謝師尊?”
    小胖墩公輸天元坐在對麵。
    入冬後,這家夥身上的肉更多了不少,看著就很喜慶,這會詫異反問。
    作為一個技術宅,公輸天元兩耳不聞窗外事,隻知道趙都安被大淨刺殺的事,並不知道小天師在煙鎖湖出手過。
    “恩,大概就是上次出差,天師有所照拂。”趙都安隨口解釋了句。
    公輸天元也沒刨根問底,笑道:
    “趙兄在此稍坐,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了,若師尊肯見你,自會回信。”
    唉,老張的架子也是擺起來了,再也不是當初我回家路上,沒事就堵我的老張了……趙都安唏噓。
    公輸天元倒是很興奮,與他談了下之前製冰的生意,又說了下神機營火器局那邊的進展,最後說道:
    “你上次給我送來的,那種給礦山抽水的器械,我已經基本攻克,隻等之後量產,看效果如何。”
    趙都安不由對這家夥的工作效率大為驚歎,同時,他敏銳感知到公輸天元身上的法力似乎又高了一截:
    “公輸兄距離踏入世間境不遠了吧。”
    公輸天元胖臉上露出得意,而後情深義重道:
    “這還多虧了趙兄幫我,對了,我也準備了一件禮物,正想給趙兄送去。是我的一項新造物。”
    說著,矮胖青年起身,走到隔壁捧出一條毛毯……或是說小被子來。
    “這也是鎮物?”趙都安愣了下。
    粗看上去,的確是個小被子,但上頭竟用畫符的朱砂勾勒花紋。
    公輸天元嘴角上揚,笑道:
    “這不入冬了麽,趙兄有修為在身,倒不怕寒冷,但想必家眷總是怕冷的,此物,我命名為‘閨房之樂’,隻要將其披在身上,便會源源不斷釋放溫暖……”
    閨房之樂……什麽破名字,異界電熱毯麽……趙都安無力吐槽。
    公輸天元則興奮於,可以向“知音”展示自己的最新發明:
    “我這就演示給你看!”
    恰好院子外頭有幾名年輕神官走過,公輸天元一個健步走出去,熱情招呼道:
    “幾位師弟,師兄這裏有一物想請諸位幫忙測……”
    話沒說完,那幾名年輕神官麵露驚恐,逃也似的離開了,人跑走了,聲音才慢悠悠飄過來:
    “師兄大作,我等無福消受,還請另尋高明!”
    這一幕看的趙都安一陣牙疼,心想這胖子的製造的鎮物到底有多危險,把人嚇成這樣……
    突然就回想起,上次對方給自己展示那些稀奇古怪的發明了。
    公輸天元被拂了麵子,大為不悅,隻能走回來,一屁股坐下,將“閨房之樂”披在自己身上,很認真地裹住,認真道:
    “就由我向趙兄演示,你看,隻要這樣披上,無須任何操作,這件鎮物就會自行升溫,令人好似置身於溫泉之中,全然不懼寒冷……”
    趙都安麵無表情看著小胖墩漸漸紅溫的臉,滾落汗珠的模樣,以及頭發上漸漸嫋嫋升起的青煙……
    委婉提醒道:“公輸兄,你頭發著火了……”
    公輸天元:??!
    當穿著玄色神官袍,身材嬌小,五官精致,氣質有如暗夜精靈般的金簡出現在工坊小院中。
    看到的,就是敞開大門的堂屋內,正在奮力撲滅燃燒的棉被,狼狽不堪的五師兄。
    “……”金簡悚然一驚,很認真地用兩隻手,將鼻梁上眼鏡片驟然浮現的白霧一點點擦掉,繼而謹慎地後退了兩步,如臨大敵:
    “你們在做什麽?”
    趙都安眼睛一亮,有段時間沒看到少女神官了,正要解釋,就看到公輸天元頂著一頭燒焦的頭發,和熏得烏黑的臉,尷尬地逃也似離開,丟下一句:
    “師妹替我招待趙兄,我去換件衣服……”
    金簡默默捂臉,覺得天師府的威嚴都被丟光了。
    等礙事的人走了,趙都安笑嗬嗬看向修為同樣大有長進的金簡,微笑道:
    “好久不見。”
    金簡走入房間,摘下眼鏡,眼神再度失去焦距,顯得呆呆的:“啊?很久沒見了嗎?”
    她不怎麽計算時間。
    “……眼鏡不戴了?”趙都安尷尬地重啟話題。
    “入冬後,有霧!”金簡理直氣壯。
    ……好吧,這的確是個難辦的問題,不過你們術士就不能弄個類似“除霧”的法術陣紋什麽的麽……趙都安無聲吐槽。
    金簡是個不大會閑聊的性子,坐下後鄭重其事:
    “師尊說了,感謝他就收下了,但禮物拿回去吧。”
    不收禮?你確定這是老張那個白嫖成性的家夥的原話?
    趙都安一臉不信,隻能歸結為,老張作為明麵上的天師,需要保持逼格……這麽一想,倒是他不懂事了,送禮應該私下送才是,這次多少有點沒遮掩了……
    唉,這麽低級的錯誤,趙秘書你怎麽能犯呢?
    是因為隨著地位抬高,危機感減弱,失去如履薄冰的心態了麽?
    趙都安默默檢討了下,旋即心中一動,突然問道:“天師不會在接待別人吧。”
    領導什麽時候會嚴詞拒絕禮物?
    很可能是有外人在場的時候。
    金簡大為震驚,心想他好聰明,自己分明一個字都沒透露,怎麽就給這人猜出來了?
    “天師在接待誰?”趙都安好奇詢問。
    金簡小腦袋搖成撥浪鼓:“沒有,才沒有。”
    她的嘴巴是很嚴實的!
    趙都安一臉遺憾,歎了口氣,看著地上那一大堆禮盒,歎息道: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原本我還想著,這麽多盒子我拿不過來,準備給金簡神官一些辛苦費來著,可惜,天師既然不收,也就隻能作罷。”
    說話的同時,他從袖子裏拿出厚厚的一卷散發油墨味的銀票,足有數千兩。
    金簡散光的眼珠一下子就直了!
    她張了張嘴,伸手虛抓空氣,如同上岸離開水的魚,紅潤的臉色肉眼可見枯萎下去。
    我就知道,每個人都有弱點……趙都安作勢將銀票收起,隨口道:
    “不過,若是神官願意告知……”
    “大師兄!鍾判!”金簡毫無心理負擔,竹筒倒豆子一般道:“大師兄回來了,正和師尊說話。”
    鍾判?那位情報中,在煙鎖湖攔截龍樹菩薩的“小天師”?
    趙都安眯起眼睛,小天師若已歸來,那是否意味著,龍樹菩薩也已回京?
    這麽說,西域使團應該也要抵達了吧。
    金簡美滋滋將厚厚一大卷銀票抓過來,蘸著口水一張張清點起來,越數越樂嗬。
    “咦?趙兄將分紅給你了啊。”門外,換了一身新袍子,並整理好發型的公輸天元走進門來。
    金簡茫然抬頭:“分紅?”
    公輸天元點頭道:“對啊,之前硝石製冰配方的餘款,這是你的那部分分紅。”
    所以……這本就是我的錢?
    金簡怔怔看著手裏的銀票,一下感覺不香了。
    ……
    ……
    天師府深處,大榕樹生長的庭院中。
    整座院子沒有一片雪,地上還生長著青草,仿佛在大榕樹的庇護下,此地自成一片四季。
    身材高大,眉目狹長的張衍一坐在竹椅中,雙手交疊,審視著背負猩紅赤潮劍,容貌天生凶惡的“小天師”鍾判,笑著道:
    “許久未歸,看來你亦有所得。”
    鍾判恭敬地捧著紫砂壺,給老天師斟茶倒水,規規矩矩道:
    “弟子駑鈍,勉強寸進。不知其餘幾位師弟師妹如何?”
    張衍一歎息一聲,惆悵道:
    “他們也都許久沒回來了,不知又在哪個地方遊蕩。再過兩月便是年關,也不想著回來。”
    大師兄鍾判道:“想來他們也是憋著一股勁,想有所突破,再回來見師尊。”
    “你啊,就為他們找補吧,”張衍一哼了一聲。
    鍾判好奇道:
    “師尊,您要我護持的那個趙都安,究竟有何特殊?值得您冒著插手朝廷世俗權力之爭的風險,也要出手?”
    煙鎖湖刺殺,若細究起來,天師府已經算插手朝局了。
    隻是因為攔截的是同為“世外”修士的龍樹,加上二者明麵上沒有卷入其中,倒也無人深究。
    天師府傳承上千年,能屹立不倒,很大程度就仰賴於“不插手世俗”這條規矩。
    張衍一沉默了下,說道:
    “那趙都安……為師也說不好,看不清,琢磨不透。”
    鍾判大吃一驚,天下之人無數,又有誰能令自家師尊都看不透的?
    “師尊做事,自然是有道理的。隻是……”鍾判遲疑道:
    “那趙都安終歸是朝廷之人,這次也就罷了,等到明年,女帝登基滿三年,龍氣穩固,能離開京城時,隻怕天下局勢又要大變……
    倘若女帝真要封禪洛山,尋求突破……便不隻是皇家之爭了,武帝青山,神龍寺與西域祖庭,都說不準是否會幹預……到時候,這趙都安若卷入其中,那咱們……”
    張衍一視線上移,沒有回答大弟子的詢問,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建築,投向了西方,說道:
    “西域的人進城了。”
    ……
    京城西門,守門軍官正指揮士卒掃雪,就看到了城外緩緩靠近的車隊。
    ——
    s:寫章日常,舒緩下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