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代號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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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家的老座鍾敲了十下。
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幾盞昏黃的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晃,老樹上,一隻夜梟突然撲棱棱飛起,驚落幾片葉子。
包國維剛下車,聞聲快步而來的管家迎了上來,低聲道:"司令,老太爺已經歇下了。夫人方才還在後院等您......"
他點點頭,徑直往後院走去。
月光透過葡萄架,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曹蕊正坐在藤椅上納涼,見他來了,放下手中的繡繃,
"今天倒是回來得早。"
"本來能更早的。"包國維在她身旁坐下,順手拿起她擱在石桌上的團扇,輕輕替她扇著,"碰上個老部下,耽擱了。"
曹蕊挑了挑眉:"哦?"
"是模範師的老兵,叫張峰。"包國維的聲音低沉,"就是那年我送去洛陽學飛行的那個神槍手......"
夜風拂過葡萄葉,沙沙作響。
包國維把張峰的遭遇一一道來:飛機被擊落,死裏逃生,要塞淪陷後帶著散兵突圍,又被武城那邊當成逃兵,
好不容易逃回來,還因為身份被登記犧牲而被吳帆給關了起來......
說到最後,他歎了口氣:"五十多號人,就活下來不到十個。手腕上被鐵絲勒的印子,到現在都沒消。"
曹蕊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繡繃上的絲線。月光下,她的側臉顯得格外柔和。
"那......他現在怎麽樣了?"她輕聲問。
"我帶他和那幾個跟著他的散兵去了醫院,讓他們先好好休養一陣子。"
包國維放下團扇,"這小子死裏逃生,又被自己人誤會,一點委屈沒有,但是聽說了同批的飛行學員犧牲三分之一,
眼圈都紅了。"
曹蕊沉默片刻,忽然道:"我記得他。那年你去洛陽送人,回來還跟我說,有個兵眼睛特別毒,能在一百五十米外裸眼打中靶子頭部。"
包國維愣了一下,隨即失笑:"你記性倒好。"
曹蕊指尖一頓,青瓷茶盞"叮"地磕在石桌上。月光透過葡萄架,在她手背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像張峰這樣的......"她聲音輕得像夜風,"還會不會有很多呢?"
包國維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軍裝袖口——那裏還沾著營房的黃土。
月光把葡萄架的影子投在石桌上,斑駁得像張被炮火犁過的地圖。
"不知道。"他突然掐斷了手裏的半截煙,"光模範師,在武城會戰後陣亡名單上就有五百多個沒有找到屍體的。”
他喉結動了動,"但是失蹤的話,給家人的撫恤有限,我讓他們都改成犧牲了……"
池塘裏的錦鯉突然躍出水麵,"嘩啦"一聲。曹蕊的睫毛顫了顫:"若是他們都還活著......"
"活著?"包國維語氣平靜,"這事兒才更複雜"
他身子前傾,軍靴被陰影遮蓋,"武城中央軍撤退時,軍統和軍法處直接槍斃了一百多個可疑人員,
但是後來查實裏麵最起碼有一半的人是正經突圍出來的散兵!"
“日軍間諜、挺進隊無縫不入,同盟軍防範稀如篩糠,再加上陪都淪陷,國內人心惶惶,
在彭城會戰後被壓下去的失敗論、投降論苗頭開始躍躍欲試……
所以模範師對於失聯已久的歸隊人員審查很嚴,寒心……是不可避免的。”
曹蕊的手輕輕覆在包國維的手背上,翡翠鐲子碰著他的軍裝袖扣,發出細微的聲響。
"我懂。",她低聲道,"兩害相較取其輕,你也是不得已。"
夜風拂過,葡萄葉沙沙作響,襯得她的聲音更輕:"我隻是......"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他的指節,
"隻是覺得你太辛苦了。"
包國維一怔,低頭看她。月光下,曹蕊的側臉輪廓柔和,可眉間卻蹙著一絲他從未注意到的憂色。
“別人都說你升了大官,管的地方大了,人手多了。
可我日日看著你,夜裏回來一身疲憊,常常等到燈都滅了你才進門。”
“事事都要你親自抓、親自簽、親自盯。”
她轉過頭去,望著窗外一點昏黃的燈影,像是怕被他看出眼裏那點濕意,輕聲道:
“我父親當年跑生意,說要在亂世中搞出立身之本,什麽生意都親力親為,後來與一眾叔伯被土匪害死……”
“我哥,為了報仇參了軍,他給我寫過信,說等他安頓好了就會回來找我們……”
包國維心頭一緊,猛地將她拉進懷裏。曹蕊的額頭抵在他胸口,能聽見他胸腔裏沉穩的心跳,一下一下。
他低頭,細嗅著她發間的淡香,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腹部,那裏已經有了微微隆起的弧度。
他的掌心溫熱,隔著衣料,似乎能感受到新生命的脈動。
"我不會離開你的。"他嗓音低沉,卻字字清晰,"我答應過你,等戰爭結束我要帶你去世界各地去看看......"
曹蕊閉上眼睛,睫毛微微濕潤。她沒說話,隻是攥緊了他的軍裝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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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漸涼,包國維將她摟得更緊了些。周邊的老樹上,黑鳥振翅飛走,隻留下一聲短促的啼鳴,很快消散在夜色裏。
……
長江水汽蒸騰,整座山城悶熱如蒸籠。
武城淪陷後,同盟政府西遷至此,這座原本偏居西南的古城驟然擠滿了逃難的人群。
青石板路上,西裝革履的官員與挑著扁擔的苦力擦肩而過,汗水浸透了後背的衣衫,
臨江的茶館裏,吊扇吱呀轉動,卻驅不散暑熱,報童揮舞著油墨未幹的《中央日報》,高聲叫賣著前線戰況,
聲音淹沒在街頭小販涼茶——冰鎮酸梅湯——的吆喝聲中。
黑市的米價已經漲得令人心驚。穿著綢衫的米行老板搖著折扇,對滿臉愁容的主婦們擺手,
"不是我不賣,這價錢是上頭定的!",而巷子深處,背著步槍的兵痞正把軍糧偷偷搬上等候的板車。
而在同盟政府陸軍本部,對日特別情報辦公室。
電扇徒勞地轉著,吹不散滿屋的煙味。
李錚揉了揉發紅的眼睛,鋼筆尖在最後一份報告上頓了頓,終於簽下名字。
自從南都淪陷後,他因包國維事件受牽連,在中統坐了半年冷板凳。
直到何印卿一紙調令,把他塞進了這個直接對陸軍本部負責的新部門——理由很簡單,沒人比李錚更清楚日軍"蒲公英計劃"的滲透手段。
窗外傳來隱約的雷聲,李錚抬頭看了眼陰沉的天色,抓起報告快步出門。
走廊盡頭的辦公室裏,剛從54軍調任陸軍本部的郭汝瑰正在接電話,見他進來,匆匆掛斷。
"確定了?"郭汝瑰壓低聲音。
李錚沒說話,隻是把文件遞過去。郭汝瑰快速翻閱,眉頭越皺越緊,突然合上文件夾:"我這就去見總長。"
暴雨終於傾盆而下。
雨點砸在窗玻璃上,像無數焦急叩門的手指。
"他於本月十五日抵交趾河內,下榻大南飯店。
據情報人員觀察,其多次在席間稱:"近衛三原則實乃救國之策"。"
"日軍第三師團突然撤離義陽前線,轉調至蘇浙交界。同時,晉省第四十一師團抽調精銳西撤,疑似鎮壓協約黨遊擊隊。"
"影佐偵召、犬養間等日本副員秘密抵滬。
河內站情報顯示,梅斯品秘密登上前往上滬的汽輪。另在渝城周邊地區發現偽造《同盟日報》,內容刻意渲染物價與敗績。"
雨點敲打著議長辦公室的雕花玻璃窗,屋內卻靜得可怕。
陸軍總長將那份絕密報告輕輕放在紅木辦公桌上,深褐色的皮革文件夾在台燈下泛著冷光。
議長的手指緩緩劃過紙頁,指甲在那三個字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留下一道幾乎不可見的劃痕。
"消息可靠?"
"特別情報辦公室親自盯的線。"何低聲道,"交趾、上滬、日本三路情報交叉印證。"
議長忽然笑了,那笑聲比窗外的雨還冷。
他合上文件,從抽屜裏取出一盒火柴,"嚓"地劃亮一根。火苗在他渾濁的瞳孔裏跳動。
"給戴力打電話。"
十分鍾後,軍統局地下車庫。
車庫裏的引擎聲悶響著,五輛黑色轎車和兩輛裝滿藤箱的卡車已發動,車燈照出漂浮的汽油顆粒。
穿長衫或西裝的男人們沉默地做著最後檢查——有人將柯爾特手槍塞進牛皮公文包,有人往毛瑟槍的彈倉裏多壓了一發子彈。
"記住,"陳恭樹用傘尖敲了敲卡車輪胎,"堤岸區金鋪的陳阿四會安排船。若情況有變…",
他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穿著便裝的行動隊員們沉默地檢查武器,彈匣插入手槍的"哢嗒"聲此起彼伏。
"記住,到了河內先找法國人。"陳恭樹聲音壓得很低,"那裏有我們的人,
告訴河內組,行動代號——春風!"
一輛輛轎車魚貫駛出,輪胎碾過積水,濺起的水花打濕了門口軍事統計局的銅牌。
門口警衛望著遠去的車隊,困惑地眨了眨眼——今晚的登記簿上,這批外勤人員的去向欄全都空著。
而在陸軍本部大樓裏,李錚依然站在窗前。
他看見樓下公路上突然亮起的車燈,看見黑影匆匆鑽進轎車,像一群烏鴉般散入渝城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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