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青史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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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中書省丞相安童,於第一時間憤然質疑尚書省。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宮中當即便做出反應。一道聖旨出來,安童被趕出大都,統率一萬兵馬,鎮守榆關。
作為四大怯薛長之一,安童自然不缺領兵的才能。而且麵對可能南下的那木罕,似乎隻有安童最為合適。
但是值此混亂之際,將朝廷最高行政長官派去領兵鎮防,還隻給了一萬兵馬。這奇怪的聖旨,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山雨欲來的危險。
果然,安童一走,朝廷幾乎成為畏兀兒丞相桑哥的一言之堂。
有親身侍奉大汗皇帝的皇後與怯薛長月赤察兒的背書,桑哥的所有決定幾乎沒有任何的阻礙。
拱衛大都城的城防軍大換血。
萬夫長與千夫長依然以蒙古人為主將,但是千夫長之下,所有的漢人百夫長全被降為副職,正職則由軍中的畏兀兒人頂替。
由此,這支城防軍輕鬆地便成為一支以畏兀兒人將領為主的軍隊。
有數個漢人將領帶頭表示不服,被直接斬殺之後,便再也聽不到反對的聲音。
大都城中,開始恢複了一些歡樂的氣息。
不過快樂隻屬於畏兀兒人,絕大多數的漢人,隻能道路以目,敢怒卻不敢言。
糧價雖然依舊高企,但是漲勢到底被控製住。
如此也好……對於大多數百姓來說,一天少吃一點,隻要不會立即餓死,他們都願意去承受這種煎熬。
這樣的百姓無疑是朝廷最喜歡的良民,或者說,任何一個朝代的掌權者,都希望將自己的百姓培養成為這樣的良民。
為了這個國家的安定,個人生死榮辱都是小事,更何況隻是餓幾頓肚子?
熬過這段艱難的時光,未來一定會是美好的!
統治者如此宣傳,被統治者也隻能這麽相信。
要不然,又能如何呢?
自囚於府中的姚燧,被這樣的思緒包裹了許多天之後,終於露出絕望的神色。
指望別人來拯救自己,卻不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麵對壓迫卻不願奮起反抗,隻求苟且,卻將此當作可以誇耀的品德。自己的同胞,真的都是這樣的人嗎?
為什麽我癡活了五十多載,卻沒有年不過二十的甄公子看得透徹?
或者真的便如甄公子所說的那樣,世人總是願意相信自己覺得應該相信的事實,願意等待以別人的犧牲換來改善命運的機會。
若隻是普通的百姓選擇這樣的苟且,姚燧尚能理解。可是滿朝的漢人文武大臣們,為啥到了現在,依然隻會龜縮,不肯反抗?
是因為他們看不到反抗成功的機會?
還是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無條件的順從?
或許,我與他們並沒有兩樣?
我希望這個國家有一個能願意接受漢人文化的明君,我希望朝廷可以平衡地過渡到我心目中的模樣,我願意為了這個天下百姓的安寧付出我的所有。
因為我曾經相信,這個開創了曆史、應該偉大的王朝,不僅僅屬於蒙古人,也應當屬於千千萬萬的漢人!
終究,是我錯了嗎?
院外,突然傳來一陣驚叫與嘈雜的叫喊聲。
老仆姚丁跌跌撞撞地衝進門,哆哆嗦嗦地叫道:“老爺,不好了,畏兀兵殺上門了……”
畏兀兒兵?姚燧心頭一片冰涼。
這些受尚書省直接統領的畏兀兒兵,根本不顧國法,不給任何人臉麵,連梁王府都肆無忌憚地一把火燒毀,今天終於輪到自己這個連護衛都沒幾個的宅府?
姚燧心下突然生出一絲悔意。
也許早就該聽趙複的建議,或去江南,或去西北,而不應該留在大都。
更不該在前些日子斷然拒絕李二牛,不肯離開大都避難。
姚燧從來都不是一個果決之人,他既不忍心讓趙複獨自在大都承擔所有的風險,又不願在趙複自盡之後、屍骨未寒之際便棄之而去。
可是,他其實連為趙複收殮屍骸處理身後之事都做不了。所以,他隻能將自己囚於府中,不再上朝、不去麵對遍布大都的政敵、也不聯絡知交故友,以此表達自己的憤懣。
以及無可奈何的難堪。
自叔父姚樞與恩師王恂去世之後,北地大儒便以姚燧為首。然而,姚燧並不認為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合格的領航者。
他既無法遵循師長的道路繼續往下走,也開拓不出獨屬於自己的方向。
因此,他寧願尊趙複為師,希望他能成為北地漢儒的一座燈塔,也希望可以借助這座燈塔的微光摸索前行。
可是,這座燈塔卻突然倒塌。而且是以這種決然的方式,於狂風暴雨來臨之前,將自己獻祭給了無垠的黑暗。
這讓姚燧不得不對自己這一生所追尋的道路,生出巨大的疑惑。
難道,自己所希望的成功,一定要以生命的獻祭為代價嗎?
也許以平和的方式、自上而下如沐春風的漢化,根本就是一條注定沒有前途的絕徑!
不肯覺醒的漢人,隻能乖乖地成為蒙古人的口糧,而且會一邊為其唱著讚歌一邊排著隊,整整齊齊地躍入蒙古人如饕餮般的嘴中。
不知痛苦,不懂悔恨。
他們寧願享受短暫的和平,也不想奮起反抗。哪怕為此一代代地沉淪,直至忘卻自己的祖宗,失去自己曾經輝煌的曆史。
為了這樣的同胞,而獻祭自己的生命,值得嗎?
或者,拚上自己這具殘軀,以一腔老血,哪怕可以喚醒一個人或是兩個人的鬥誌?
就如趙複一般,他從來就不去考慮自己是否活得重若泰山,或是死得輕如鴻毛。
可是,趙複是因為對甄鑫充滿著信心,才會以自己的生命為甄鑫於這個混亂的局勢之中,拚出一絲突破的良機。
那麽,我應當無條件地相信甄鑫,有挽救這天下的能力嗎?
萬一甄鑫隻願意據守江南,我會不會死得毫無價值?
也不知後世的史書,又會如何評價我?
一個清廉公正的官員,一個深藏功名事的文人?
一個無所作為的文壇領袖,一個隻知曲意逢迎的道貌岸然之徒?
或者,會是一個敢為人先的拓荒者……
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