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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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憂,唯有自洽。
祝妍用了整整三日,心情複雜的進行了一次深刻的自我反思,終於打碎了對自己基因的濾鏡,又後怕不已。
臨華殿的人不會與他說其實六皇子不過資質平平,因著她們利益相連,隻會與她說六殿下聰慧。
臨華殿外的,不管是礙於情麵,還是礙於謝安對她兒子的寵愛,也不會在她麵前說真話。
若不是女兒及時點醒了她,她恐怕還要在自欺欺人的旋渦裏越陷越深。
其實說實話,為一個母親,旁人的誇讚,她何曾沒有打心底的驕傲過,她覺得,這是她修直的小樹苗啊,已有了參天之勢。
如今撕掉母親這個濾鏡,女兒與她討論時總會說,我覺得,我認為,而兒子總會說,老師說,爹說,哪個哥說,我也覺得。
祝妍扯了扯嘴角,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
六皇子旬休,就想著緩和父母關係,想了幾日,抱著謝安的腿撒了半天的嬌,終於磨出了親爹的一個時辰的空檔,去摘星樓教下棋。
臨近年關,前朝後宮都忙。
又回了臨華殿,本來想著也得磨半日的,結果阿娘也沒多想就點了頭。
省了許多功夫,六皇子想道。
六皇子雖說年紀小,但他學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心思一轉,問道,“阿娘,我學著畫人好一段時間了,摘星樓上風景獨佳,不若阿娘換上個好看的衣服,兒子給您畫幅畫?”
祝妍扯了扯嘴角,雖不想打擊兒子,但還是實話實說了,“你那三腳貓的畫畫功夫,別把阿娘畫醜了,再說阿娘天生麗質,穿什麽都好看,快走吧,冬日裏天黑的早,趁著這會兒還能去曬曬太陽。”
六皇子沒有得逞,隻好叫丫鬟拿了工具往摘星樓走。
到的時候,離六皇子與他爹約定的時辰還有一刻多鍾。
冬日的陽光並不熾烈,映的整座皇宮泛著清冷色調的金輝,摘星樓的飛簷翹角在光線下勾勒出清晰的輪廓,簷角下懸掛的銅鈴偶爾被風吹動,發出細碎而悠遠的聲響。
祝妍看著宮女們擺好畫架,又叫人擺了兩張躺椅,鋪了兔絨的毯子放到了陽光下,叫了素月躺了下來。
六皇子幹著急,卻也隻能耐著性子作畫。
祝妍半眯著眼,看他一會兒抬頭打量自己,一會兒又低頭塗抹,小眉頭時不時皺起,那認真的模樣倒有幾分像模像樣,也算是向陽而生的小草吧,祝妍笑著想。
謝安到的時候,六皇子筆下剛畫了個輪廓,六皇子不會畫最為傳神的眼睛,準備留著最後畫。
六皇子本還緊張,一來他這也算是騙了爹爹和阿娘,又怕爹爹和阿娘還在鬧別扭,可一切都沒有發生。
阿娘隻是笑著起身打招呼,拉著爹爹躺到了自己的那張躺椅上,阿娘挨著躺到了素月姑姑的位置去,很和諧。
祝妍看著她的愣兒子笑,“愣著做什麽,手不冷?”
六皇子這才回過神,拿起畫筆,笑著說了聲不冷,又忙找了個借口,離開了摘星樓。
謝安看著雀躍離開的兒子,笑著搖了搖頭。
扭頭看著閉著眼睛假寐的祝妍,探手過去將祝妍的手拉著放到了自己肚子上,又拿兩個手捂著。
“手倒是不冷,今日心情可好些了?”謝安問道。
祝妍扭頭,“不問問我因而惱怒?”
謝安有節奏的輕拍著祝妍的手,“你若想說,我便聽著。”
祝妍彎了彎嘴角,“那我不說。”
謝安笑了笑,也沒再說話,二人就安靜了躺了小半個時辰。
祝妍被冬日的暖陽曬得有了些睡意,突然就聽謝安問道,“若沒有嫁給我,你會做什麽?”
祝妍覺得這是個好問題,認真的想了想,回道,“嫁給別人。”
謝安顯然並沒有被這個冷笑話取悅到,用了些勁兒捏了捏祝妍的手以示懲罰,又繼續問道,“我是說,你曾有過想做,但無法做的事兒。”
祝妍躺的腰困,抽過自己的手,側躺著麵對了謝安,叫素月拿了個枕頭來墊在腰後頭才回道,“那可太多了,多到我都記不清了,小時候想衝到隔壁對那索郎君說,你欺負你媳婦兒,沒好報的,小心折壽,但沒有勇氣,沒做成,再大些的時候,我娘開始愁我的婚事兒,我想著一輩子不嫁人,仗劍走天涯,走遍這世間的山川,體驗不一樣的背包遊行,我知道不可能,也沒敢說,再後來嘛,家裏出了事兒,遇見了你,便沒了想法,想著吃好喝好,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好在你與想象中的好,我們的一雙兒女也好。”
“嗯,像你的性子,不過如今你我都被困在了這一隅之地,可曾後悔?”謝安道。
祝妍枕著手肘,搖了搖頭,“我嚐試著接受這世間給我的一切,好的壞的。”
祝妍一貫信奉人生沒有全部的盡如人意,最重要的永遠是當下握得住的溫暖。
祝妍抬手,撫了撫謝安鬢角的白發,“得空了,我給你染發吧,聽說如今學子們流行用靛藍染青發。”
頓了頓又道,“徹底閑下來,我為你撫琴。”
“好。”謝安抓住祝妍的手,笑道。
其實他迫切的很想知道她為何惱,隻是他又怕知道原因,那日她眼中不經意流露的,是那種打心底的厭煩,謝安一開始是生氣的,可生氣過後隻剩下了害怕,現在什麽也不想問了,她在身邊就好。
謝安現在很少進後宮,平日裏就是皇後處坐坐,或是把孩子們叫到紫宸殿吃一頓飯,問問課業,所以後宮裏,不知何時,有嬪妃的孩子開始心照不宣的卷孩子。
再就是祝妍的臨華殿,是謝安常去歇的,他喜歡在臨華殿和她一起歇個午覺,他說不上來是為何,隻有在臨華殿,有她在身邊,他才覺得自個兒拋去皇帝,拋去謝安,甚至拋去什麽男人這個身份,他就是個活生生的人。
他不用怕她求他要什麽回報,而隻是她是她,他也是他。
一個時辰過得很快,謝安不舍的從躺椅上起來,“年節下總是事趕事兒,我還約了趙相公談公事兒,得走了。”
祝妍也起身,“那等封了印,我好好陪你。”
謝安離開後,素月將煮好的茶遞了過去,帶著一絲不解感慨,“好似什麽也沒發生,又好似發生了什麽。”
“這樣挺好,我們也回去吧。”
六順兒畫畫的家當沒帶走,祝妍提起筆想給自己填個眼睛,想了想放棄了,她想不起該畫個什麽樣的眼,清純早沒了,她不知道眼中該帶什麽情緒,可平和的眼睛,又顯的死板。
“收拾好,回吧,叫他自己發揮吧。”
祝妍大手一揮,帶著人打道回了臨華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