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0章 海上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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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功帶來的信息很多,齊燁一字一句的看著,讀著,思索著。
    縱觀厲良玉這位國朝人盡皆知的海戰第一人,如果不提要造反這件事,一個字就可以形容,他媽的硬,又高又硬!
    厲良玉的出身極為尋常,東海三道小家小戶都算不上,從一個漁村走出來的窮苦少年。
    草芥一般的少年人,在前朝還算重視海戰的時候加入了舟師。
    可悲的是,最好的年華,加入了最受尊敬的舟師,在最能建功立業的期間,卻度過了最平平無奇的軍旅生涯。
    十年,厲良玉用了整整十年才從一名尋常的軍伍,升任成了隻比尋常軍伍大一階的伍長,還是靠著熬資曆硬熬上去的,而且尋常的伍長都是從軍兩三年就可以擔任了。
    不是上官打壓,不是厲良玉犯了錯,隻是平淡,太過平淡,平淡到了有些離譜,離譜的十年才升任了伍長。
    當了伍長第二年,瀛島私掠船愈發猖獗,與東海世家裏應外合,搞的東海三道雞犬不寧。
    那時,舟師還不算爛,戰船也有不少,就等著宮中一封聖旨,全軍開拔與瀛島宣戰。
    那時,剛升為伍長準備一輩子混在戰船上的厲良玉,想來也是雄心萬丈磨刀霍霍。
    那時,無論是東海還是京中,對瀛島的怨恨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點。
    可惜那時,前朝開始走下坡路了。
    可惜那時,瀛島三道遍布賣國賊。
    可惜那時,瀛島已經開始滲透舟師了。
    可惜,可惜,可惜,那時舟師將領欲死戰,朝廷卻禁了海,雖未明言,卻已生出與瀛島和談盟約之意。
    將士欲戰,君與臣卻欲降,可惜,可悲,更可恨。
    莫名其妙的事總是發生著,鬥誌高昂的東海三道,殺氣騰騰的舟師軍伍,等待著,等待著,等待著,直到不知不覺的某一天,大家突然發現,朝廷,似乎不談與瀛島開戰的事了。
    京中眼裏的東海,依舊風和日麗。
    真正的東海,依舊生靈塗炭。
    風和日麗,是因看不到。
    生靈塗炭,是因親身感受。
    自此,舟師開始爛了,慢慢爛下去,腐朽、怠惰,如失去了精氣神與靈魂的行屍走肉。
    厲良玉依舊是伍長,依舊是熬著資曆,依舊因平淡無奇混著日子,混成了船總。
    船總是舟師內的稱呼,可以理解為掌船的,也就是站在船舵麵前人,備受尊敬,卻隻是行船老手,沒有特定的軍職。
    營中總是有人笑話他,軍伍都說朝廷是慫蛋,永遠不敢和瀛島開戰,入了舟師,混日子就是,何必整日操練著戰船把式,用不上的。
    厲良玉不聽,目光總是堅毅著。
    隨著戶部撥的錢越來越少,禁海令越來越嚴苛,私掠船越來越猖獗,東海世家越來越肆無忌憚,或許厲良玉那雙堅毅的目光在無人注視時,也曾茫然過,惶恐過。
    十五年,足足十五年,厲良玉一個瀛賊都沒殺過,一次遠海都沒去過,可正是這十五年的苦苦等待,他終於等到了一次機會。
    聞家,東海三道了不起的商賈,府中有一備受寵愛的千金。
    千金喜熱鬧,喜闖禍,喜遊玩,也喜海。
    遊玩的千金瞞著家裏上了船,看日出,看日落,也看到了私掠船。
    千金被擄了,滿船的男子都被殺了,女子們被帶到私掠船上。
    聞家悲憤著,後悔著,發狂著,找到了舟師,找到了戰船,找到戰船上的舟師將領。
    將領旁邊有舵,船舵前麵站著厲良玉。
    平日收了不少聞家錢的將領,為了應付了事,下令戰船去追,可當戰船駛到深海區域時,將領卻下了船,上了小舟,回軍營中睡大覺去了。
    厲良玉不認識千金,見都沒見過,可他不想應付了事,因為他知道或許這是這輩子唯一一次殺瀛賊,駕戰船殺瀛賊的機會。
    兩夜一日,戰船在海上飄著,船上的軍伍怨聲載道,要不是有一個聞家管事在船上,戰船早就打道回府了。
    十五年的等待,等待到了唯一的一次機會,機會就是一座海島,瀛賊私掠船的補給點。
    一船三十六人,加上一名聞家管事。
    三十六人中,除了厲良玉,三十五人不想靠近海島,海島上有著太多太多的瀛賊了,打不過,也救不了人,他們寧願將聞家管事扔進海裏滅口也不願與瀛賊拚命。
    聞家管事是個好手,真正的好手,赤著腳,從袖裏抽出了匕首,出手如電,割了旗官的喉,割了叫嚷聲最大,最不敢上島的旗官。
    厲良玉滿麵獰色,架著戰船撞在了私掠船上。
    兩座船都毀了,驚動了瀛賊,隻能打。
    三十五人,死的死,傷的傷,能繼續戰下去的,隻有七人,厲良玉和那名管事在內,瀛賊卻還有二十餘人。
    打贏了,管事不但是好手,也是高手,殘了一條腿和一隻眼睛,可身邊也隻剩下厲良玉一人了。
    二人在島上搜尋,見到了千金,見到了三個丫鬟。
    三個丫鬟死了兩個,剩下一個赤裸著身子,癡癡傻傻。
    千金躺在草席上,顫抖著,雙目無神,失去了對生的渴望。
    管事對厲良玉說,他運道好,如果不是隻剩下他一人還活著,一定會被滅口,滅口親眼見到千金慘狀的任何人。
    厲良玉相信管事說的話,因為丫鬟死了,被管事殺了。
    島上有補給,有吃喝,還有酒肉,等了足足二十六日,聞家的商船來了。
    厲良玉回到軍營時,成了英雄,成了聞家大肆宣揚的英雄。
    英雄駕著戰船,迎風破浪追擊私掠船,殺了瀛賊,在瀛賊還未來得及對千金施以禽獸行徑時,將千金救了下來。
    成了英雄的厲良玉,暈暈乎乎的,恍如隔世,他成了旗官,成了總旗,成了校尉,直到連朝廷都得知此事後,成了一營副將。
    十五年的勤學苦練,十五年間的風吹日曬,造就了敢在海上與瀛賊戰船相撞的英雄。
    厲良玉與聞家越走越近,近到了成為副將後,接觸了更多的世家,與更多的世家子平輩論交,近到了穿著副將的甲胄,見到了再也不喜歡海,不喜歡船,不喜歡闖禍的聞家千金。
    端莊的聞家小小姐,令厲良玉魂牽夢繞。
    魂牽夢繞了好久,好久好久,厲良玉去求親。
    拒絕他的不是聞家人,聞家人隻是笑,拒絕他的是那個看起來很端莊的千金小小姐。
    小小姐說,你不配,你有多不配呢,就算是她被瀛賊輪流羞辱,也輪不到厲良玉,丘八,不配!
    從軍多年來,厲良玉第一次流出了淚水,離開了聞家大宅,背後滿是嘲諷。
    直到幾日後,那名瞎眼少了一條胳膊的聞家管事找到了厲良玉。
    管事說,小小姐死了,自縊的。
    千金小小姐,一直等著厲良玉,可當厲良玉來求親時,她卻死了,自縊了,因為她覺得不配,不是厲良玉不配,而是小小姐不配。
    厲良玉隻是冷哼,小小姐,的確不配。
    直到半年後,厲良玉向前朝兵部揭發,揭發聞家人走私,揭發聞家與私掠船狼狽為奸。
    兵部還未來得及商討出是否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聞家被屠了,男女老少,老弱婦孺,都被屠了。
    聞家所有的錢財、地契、金銀珠寶,都被厲良玉繳到了營中。
    來了好多人,有世家子,有軍營中的將軍,有副帥。
    每當來一個人,那些聞家的財富就會少上幾分,每當走一個人,厲良玉的名聲就會大漲幾分。
    厲良玉成為了主將,並且與舟師副帥稱兄道弟。
    舟師副帥,摟錢,樹敵。
    厲良玉這位主將,殺敵,既殺私掠船,也殺與瀛賊勾結的世家。
    軍營中總是有著許多財富,來了些大人物後,又少了許多財富。
    漸漸地,慢慢的,厲良玉不知不覺間開始分配財富,分配海上的財富,東海的財富。
    直到舟師副帥無疾而終,厲良玉成了舟師副帥,老六也登基了,改朝換代了。
    真正讓厲良玉成為舟師第一人的,正是老六剛登基時,厲良玉率領所有舟師將領組成封鎖線前往了遠海區域防範瀛島大舉入侵一事。
    老六不喜歡厲良玉,卻又讚賞其在大是大非前的果決。
    縱觀厲良玉軍旅生涯,摻雜了太多太多政治因素,可誰也無法否定,他經曆過太多太多的戰陣,大的,小的,海上的,陸地上的,與瀛賊有關的,與世家有關的。
    人們可以說舟師很爛,令朝廷很失望。
    舟師軍伍卻不能說他們的大帥很爛,因為舟師大帥厲良玉從未讓任何一名舟師軍伍失望過,或許,這就是他造反的底氣吧。
    “軍人,為什麽要摻和政治呢。”
    直到齊燁看完最後一封兵部的密信,搖了搖頭,長歎一聲。
    幾本奏折,數十封密信,無數公務往來,幾乎可以總結厲良玉的一生。
    心懷大誌的少年人,在最沒有鬥誌的軍營中,堅硬的棱角,拒絕任何打磨。
    長刀藏身無數載,染血已是風沙滿麵,大器晚成的青年,鮮花簇擁,美酒掛杯,以英雄之名,卻不得佳人垂青,棱角本為被磨平,淚水卻已被風吹幹,沒了淚水,他卻成了打磨他人棱角之人。
    身雖壯,心已老,佳人不在,知曉了人心,背離光明身入黑暗,自此再無那個狂風暴雨中的堅毅目光。
    目光變的冷血,變的圓滑,變的長袖善舞,也變的翻臉無情,最終才有了今日的舟師大帥厲良玉,如海上猛虎一般凶猛,如暗中毒蛇一般陰險,也如似明非暗中的狐,奸詐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