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5章 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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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隆坊後麵有一條河,小河連著柳河,河旁有柳,也叫柳河,柳河多是花船,京中也將柳河稱之為花河。
    河岸旁,旺仔坐在樹下,望著那些花船,望著花船上的買醉尋歡之人。
    “將士浴血沙場,這些公子哥,這些大少爺,這些所謂的文人騷客,夜夜笙歌,憑什麽,為什麽,我輩軍伍,守護的就是這群廢物,不值,軍伍們,不值。”
    “哎呀好啦。”
    同樣坐在旁邊的女人,小小的身體,如同一個長輩一般拍了拍旺仔的肩膀。
    “不值的事情太多太多啦,對了,忘記問你了,小兄弟你怎麽稱呼。”
    旺仔愣住了,原本有些迷茫的雙目,滿是精光。
    “你為何坐在這裏?”
    女人咯咯嬌笑,笑的前仰後合,一邊笑,一邊拍著旺仔的大腿,快笑抽過去了。
    旺仔滿麵通紅。
    女人,是他在唐府後方院牆遇到的。
    女人問他是誰,他問女人是誰。
    女人說旺仔很悲傷,旺仔問女人是誰。
    女人說悲傷的人,不應獨處,獨處,會愈發悲傷,旺仔問女人是誰。
    女人說悲傷的人,應說出來,將悲傷說出來,河邊就是個好去處,通著南北,悲傷的事說出來後,隨著風就飄走了,夜深人靜時,都去說上一說,慢慢的,悲傷,或許就不會那麽悲傷了。
    女人仿佛有一種魔力,那人畜無害的笑容,那為別人著想的語氣,旺仔,鬼使神差的來到了柳河旁,坐在河岸旁,訴說著悲傷。
    直到,旺仔突然意識到,女人跟了自己一路,並且坐在了自己身邊。
    女人並不美,不是不美,而是沒有女人那種豔麗,並非是缺少年齡和閱曆沉澱,隻是長相,仿佛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女人不美,不豔麗,也絕不醜,身子小小的,總是掐著腰,總是老氣橫秋,總是惹人發笑,有些嬰兒肥的臉蛋,會讓人以為哪怕是七老八十,照樣如同一個孩子一樣。
    “你究竟是誰!”
    旺仔眯起了眼睛,卻沒有摸向身後的短刀。
    “我叫唐虞,你呢。”
    “唐虞?!”旺仔瞠目結舌:“唐府九小姐。”
    “嗯嗯嗯。”唐虞連連點著頭,將手指豎在唇邊:“小聲一些。”
    “可,可…”
    旺仔結結巴巴的:“京中傳言,唐府九小姐貌若天仙,容貌豔美,望之一眼終身難忘,怎地是你這般…”
    “哎呀,天底下哪有女人會生出這般模樣。”
    唐虞又笑了,笑的有些雞賊。
    “是我叫人傳出去的,我爹,你知道吧,知州大人哦,我爹是清官,府中沒錢的,平日又是豪氣做派,窮豪氣,打腫了臉充胖子,我就想著誆騙那些傻乎乎的公子哥,叫他們多送些禮物,值錢的禮物,再變賣換了錢財,這般,我不就是有錢財花銷了嗎,嘿嘿,厲害吧。”
    “可你…”
    “知道,知道知道,紙包不住火嘛,早晚會叫人們見到我生的一點也不美,可公子哥們都在乎顏麵,總不會將禮物要回去,不是嗎。”
    旺仔徹底服了,就這種雞賊程度,他隻服過齊燁,眼前這小丫頭片子,是他服的第二人。
    “日子總要過下去的嘛,好了,不要悲傷了。”
    唐虞從袖中掏出了一貫錢,遞給旺仔:“去買些酒,大醉一通,醒來後若是無處可去,你來唐府,尋丫鬟小木頭,她帶你入府做家丁,做護院也成的,你從過軍對嗎,我們唐家對下人極好的,虧待不了你,不過可說好,不準再偷東西啦,還好遇到我,若是叫武卒見到了,定會抓你去牢中。”
    旺仔終於反應過來了:“你以為我是賊人?”
    “不是賊,你穿著夜行衣在府外徘徊做什麽?”
    “那你…”旺仔驚呆了:“那你還敢跟著我來到此處?”
    唐虞得意一笑,手指一翻,一把小巧靈動的匕首抓在了手中,極小,加上握柄,隻有手指長短。
    轉瞬之間,小小的匕首宛若穿花蝴蝶一樣在掌間飛騰,眼花繚亂。
    “好巧的手。”
    旺仔雙眼一亮,隨即注意到唐虞白嫩的手掌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小傷痕。
    旺仔不由說道:“這功夫不可硬練,需在水缸之中轉動,一位道家高人教授的。”
    “你也懂?”
    “怎地不懂。”
    旺仔抽出腰後短刀,唐虞頓時緊張了起來,甜美的麵容如同母豹一般戒備萬分。
    “看。”
    旺仔沒注意到唐虞的異常,左手伸出,右手短刀連刺帶撩,一團銀光目不暇接,轉瞬間,右手短刀來到了左手,右手依舊動著,唐虞竟沒看清何時換的手。
    演練了一遍,唐虞異彩連連:“好俊的掌上功夫,教教我。”
    “需苦練才是,遇道家高人前,都是笨練,道家高人教授了一遍,方知如何融會貫通。”
    說到這,旺仔收起刀,極為困惑:“你這掌上刀分明是北邊軍騎卒解馬繩所用,何人教授你的?”
    唐虞垂下了頭:“爹爹。”
    “你爹不是知州唐大人麽,書香門第,未曾聽聞過習過武藝。”
    “是幹爹爹,你從過軍,一定聽說過。”
    “何人?”
    “程文廣大將軍。”
    “旺仔麵露驚容:“程大將軍?!”
    “是,就知你知曉他,從軍之人,誰會沒聽聞過他。”
    唐虞滿麵驕傲之色:“我自幼長於北地,表姨母嫁給了程大將軍,程大將軍總是來家裏,就收我為義女了,掌上功夫都是幹爹教授我的。”
    旺仔滿麵敬重之色:“程大將軍大名,如雷貫耳。”
    “哎呀你坐下嘛。”
    唐虞將旺仔拉了回來,露出了大大的燦爛笑臉。
    “幹爹戰死時,我也悲傷,很悲傷的,剛剛在府外見了你,不知為何,就想到了小時候在南關時,那些很厲害很厲害的軍中好男兒們,也總是如你這般,夜深人靜時,在無人的地方,不知道怎地就哭了,以前不知道,幹爹戰死時,我知道了,你也失去了你敬愛的人,你在乎的人,對嗎?”
    旺仔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來。”
    唐虞突然伸直了雙腿:“你躺下,將腦袋枕在我的腿上。”
    旺仔聞言,頓時手足無措:“這,男女授受不…”
    “幹爹說過,軍伍都是孩子,哪怕是滿頭白發,也是孩子,他們在戰場上是好男兒,可他們從戰陣上走下來,活著回來時,就如同孤苦無依的孩子,我們要哄他們的,你聽,我唱給你聽。”
    清了清嗓子,唐虞唱了起來。
    “呦呦的黑風煞…”
    “男兒長醉不複醒呀呀呀…”
    “世上走一遭,最是風流軍中漢…”
    “馬背飲風雪,刀頭比心頭暖,雲巔是同袍…”
    夜風,靜靜的吹。
    聽到這熟悉的歌謠,旺仔仿佛回到了無比陌生卻又無比溫暖的懷抱,為他遮風擋雨,為他敘說這人世間一切的懷抱之中。
    月兒,從烏雲中露出了頭。
    河邊,少女一樣的女子,唱著清脆而又莫名悲傷的北軍歌謠。
    曾出身北軍的先鋒探馬,枕在女人的雙膝上,眼淚模糊了雙眼,漸漸的睡了,安靜的睡了,他好久沒有睡的這般香甜了。
    女子還在唱著,輕聲哼著,依舊笑著,月牙一般的眼睛,遙望著星空,思念著那個小時候總是抱著她,總是吹噓會將月亮摘下來送給她的那個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