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唯有撤離。”
    隨著“紫螢石32”這條懇切的信息被呈報給大蜂巢，這團巨型意識體表麵激蕩的信息流迅速平緩了下去，近乎沉寂。
    “紫螢石32”慢慢低下頭，五條肢體在身前交叉成低落的符號。
    它知道，組成大蜂巢的所有人，所有正在聖山底層忙碌的人，所有聚集過來的，戰艦上的導航員們，全在等待它的好消息。
    因為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但它依然沒能帶來希望。
    那些與太陽族譜係簽訂契約的種族，很樂意盡量保存它們的火種——如果能隻保存在自己的文明裏，就更好了。
    銀河議會也願意出於道義，盡量救出更多人。
    但也就止步於此。
    真與那個暫時封在“黑域”裏的魔神戰鬥，是不可能的。
    無人願在聖山拒敵，為太陽族保護大數據層。
    沒有任何種族敢於付出那種成本，這不僅是一次戰鬥是否會失敗的問題，不是損失多少戰艦的問題。
    而是敢於動手的種族，會不會被那個怪物滅族的問題。
    此時，太陽族已經知道了那東西的身份——它的存在，在銀河議會中有明確記錄。
    那不是可以力敵的對手。
    而亞加人之所以敢前來開戰，一方麵，是因為紫熒石譜係與他們的多個氏族建立起了良好的關係，更因為這個種族本身，就是嗜戰成狂的戰鬥種族。
    說得更直白些——亞加人從不怕死，隻怕死得不夠壯烈。那支趕來的艦隊，他們的壯舉，會被亞加人的所有氏族銘記。
    “紫螢石32”感激他們，大蜂巢亦然，但這樣的戰鬥，對拯救太陽族沒有幫助。
    紫螢石黯然離開了發言麵板。
    大蜂巢重新開始統合信息，爭奪每一個時間顆粒，試圖完成更多工作，轉移更多人。
    “紫螢石32”迅速收拾情緒，爬向數據河流。
    它該離開大數據層，回到現實世界了。
    就在這時，一道包裹著某種數據韻律的圖形，輕輕觸碰了一下“紫螢石32”的一條肢體。
    它驀然回首，看向那個從會場中追出來的身影。
    仿佛一首用十六進製寫好的情詩忽然充盈身軀，“紫螢石32”的複眼甚至有些模糊了。
    這是不可能的，它的主處理器不會允許情緒失控，在數據層，它也不會流淌淚水，情感抑製係統本該過濾所有非理性波動。
    但那個向它奔來的身影，已經模糊了它的所有理性。
    “朱砂152”，它曾經的伴侶。
    數據層封裝重構了它那早已枯朽的身軀，淡金色的數據流勾勒出纖細優美的輪廓，重現了它在第二日與“紫螢石32”相識、相知、相戀時的模樣。
    “朱砂152”快步爬來，它伸出一條條肢體，與“紫螢石32”熾烈地勾連在一起，肢體糾纏，表達愛意。
    好一會兒，它倆就這麽蜷縮在彼此身旁，他們的肢體如同鐐銬，纏繞著彼此，不願放開。
    良久，“朱砂152”鬆開肢體，它的神經網絡圖形展開成繾倦的粉色圖形，包裹住了“紫螢石32”的身軀，傳遞著溫存的思念：
    “紫熒石，我的愛人。
    “你現在還好嗎？
    “亞加人待你如何？
    “我們的孩子，蒼藍譜係聯係了我，它們的契約種族是智者植物生命，它們現在就在聖山上方，它們，它們還……”
    “朱砂152”的數據封裝忽然短促震動了幾下。
    她在顫抖。
    “紫螢石32”再次擁住她，輕聲說道：
    “孩子們還不知道你的……死訊。”
    “朱砂152”的複眼全都閉上了，身軀癱軟。
    “紫螢石32”的肢體痛苦地扭結著。
    此時，在數據層與它熾烈擁抱的伴侶，並不是其本體。
    它隻是“朱砂152”在生命的最後一毫秒，複刻在大數據層中的化身。
    “紫螢石32”深愛九日的伴侶，已經在今早離開了這個世界。
    “朱砂152”，或者說它的數據副本猛地放開了“紫螢石32”，仿佛被“死訊”兩個字的圖形燙傷。
    “我、我隻是……放心不下你。
    “我不是本體，可你已經到了第十天，我、我……”
    它手足無措的樣子忽然定住了。
    “紫螢石32”再次擁抱住了它，用盡全力：
    “我的愛人，
    “我不在乎你是本體，還是數據副本。
    “我已經失去了你一次。
    “至少現在，我又觸碰到了你。
    “感謝大蜂巢，讓你的副本依舊能保留在數據層，為我們的種族效命。
    “我要離開一會兒，然後，我們便會重逢。”
    “你！！”
    “朱砂152”的身軀不再是淡金色，迅速變為痛苦的華彩：
    “你……難道……”
    “紫螢石32”傳遞出釋懷的信息圖層：
    “親愛的，我的時候也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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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剩兩分鍾。
    “然後，我的副本便會在數據河流旁重新凝結。
    “它可以替我陪著你。”
    十二道藍色的光芒，開始從“紫螢石32”的身軀中升起，向數字穹頂的薄膜逆流而上。
    那是“紫螢石32”正在登出。
    它伸出一條肢體，輕撫著不願鬆手的朱砂，它深愛的朱砂：
    “我的個人契約還剩1分鍾，不得違約。
    “我最後的時間，也要奉獻給碎顱。
    “他會陪我完成死亡儀式，我的後代則會繼續服侍他——他待我不薄，相信待我的後代也是。
    “而我們的孩子也都很健康，那些植物對它們也很好。
    “親愛的，一會兒見。”
    “朱砂152”終於鬆開了所有肢體——“紫螢石32”的身體已經完全從數據層抽離。
    淡金色身影慢慢趴下，十條肢體組成哀傷的告別式。
    “親愛的，
    “我等你。”
    ……
    ……
    陸明對著星圖嘬牙花子，良久，攤了攤手。
    又是沒有應答的一夜。
    他決定暫時不再糾結雷翼王的下落，明天再說。
    先去吃個宵夜——方寒茉、艾曉琳，橫炮和黑寡婦在等他了。
    忽然，激光鳥的體內傳出了聲波那標誌性的冰冷聲音：
    “陸，我記得你之前提到過，你感受到雷翼王的情緒如何？”
    情緒？
    陸明愣了一下，在會議桌前踱了幾步，皺眉道：
    “情緒……
    “倒還……挺好的？
    “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麽情緒。
    “反正就是很不對。
    “很不對勁。”
    他踱步的速度越來越快：
    “你們不知道那種感覺。
    “近期，雷翼王的智慧有所增長，
    “他甚至開始向我推薦魚生了……
    “大波說，這是受到我的影響，我的意識潛移默化，賦予了他人性。
    “可我倒覺得，主要原因是……自誕生以來，這幾個月，他終於吃了幾頓好的。
    “人，以及所有碳基生物，都是攝入足夠的食物才會發育，長個子，也會有足夠的營養供給給大腦……好吧，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大腦。
    “這不重要。
    “關鍵是，即使如此，他依舊是那個雷翼王。
    “從打開黑箱那一天開始，每一次共鳴，我都會感受到他身體裏暴戾的毀滅欲，那種澎湃的戰鬥欲望，那種，那種……軀殼深處的饑餓感。
    “那就是他的本質，是這頭猛獸的生命力所在。
    “他就是吞噬與毀滅的具象化。
    “可現在……”
    陸明皺眉，眼睛頻繁眨動，試圖從腦海中捕捉出一個詞：
    “他現在傳給我的感覺，就很安寧，很平和，很幸福，就像是……”
    他忽然站定，在空中揮舞著小臂，手指下意識指向天空。
    他終於捕捉到了那個詞：
    “就像是有點……
    “食困？”
    “嗯……食困。”
    聲波重複著陸明的詞語：
    “那我能不能替換為另一個詞——
    “冬眠。
    “是不是冬眠的感覺？”
    震蕩波的聲音切入進來：
    “雷翼王是獨一無二的生物，我不確定能夠用人類的食困醉碳或熊的冬眠概括它的狀態。
    “但我從你們的對話中提取到了一個概念——
    “無論是食困還是冬眠，前提都是攝入並儲存了足夠的營養。
    “我能不能設想——陸明，有沒有可能是——
    “他吃飽了？”
    吃飽了？
    陸明愣了一下。
    隨即悚然！<能吃飽？！！
    那可是吞噬星辰的兵器，是擎天柱和威震天合力才能擊敗的怪物。
    如果它能吃飽……
    那是得吃了多少東西？！
    它到底吃下了什麽？！
    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從少年的心底緩緩升起。
    陸明感覺嗓子有些幹澀，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大波，小波，激激……”
    “嗯？”x3
    “你們說……
    “人類，不會在宇宙時代開啟前，
    “就有了一些不死不休的敵人吧？”
    “嗯，陸，這很難說……”
    “這是符合邏輯的。”
    “同意。”
    “……………………臥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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