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南郡治所
字數:6051 加入書籤
新府苑比之過去大了許多。尤其是庭院,為了迎合孫夫人的審美,特意命人打造成了江南景象。樓台亭榭、小橋飛花、楊柳隨風、鴛鴦戲水。
孫夫人望著池塘裏的荷花,忽然做出女兒姿態,抬手掩麵、指沾淚痕。那顆淚滴落在欄杆上,仿佛磚縫中的苔痕,也沾染了江南水汽的溫潤。
左將軍見狀頓時慌了,他本想取悅夫人,不意適得其反,手忙腳亂地不知該如何安慰,隻將手掌在夫人後背不住地摩擦,神情十分窘迫。孫夫人見狀破涕為笑:“這庭院忒像京口老家,讓妾想起與母親相處的時日,夫君有心了。”
見妻子轉悲為喜,左將軍這才放心。轉頭再看兒女們,隻見劉禪正立在橋廊前看那一抹斜陽從柳絲的影子裏投向井盤,那些閃耀著的光斑,仿佛前世記憶裏的泡影令他喉頭一緊,忽然有種靈魂深處的沉澱一湧而出:
“飛簷幾滴殘雨,青瓦白牆洇透。苔痕綠上天階右,井盤玉磚鋪就。亭榭依山傍水,斜陽柳絲拚湊。夢裏揚州人更瘦,未料藕花依舊。”
語聲未落,身旁的劉若蟬已一把拉住弟弟的衣袖,語氣略顯激動:“禪兒,方才吟誦的是什麽詞?為何從沒聽過?”
若娟則聽出了神,良久歎氣:“可是,很好聽呢。”
劉禪心想糟糕,一忘情又露餡了,趕忙哈哈著來打圓場:“興致所至,隨口胡言,哪是什麽詞啊。”
左將軍則捋著胡須,細細品咂其中意思。他雖不通詩詞,卻沒少跟文人打交道,故此也分得出好壞。方才兒子的幾句文風新穎,有種淡淡的離愁,讓人勾憶起往事,不禁惆悵。
玄德呆了一會兒忽然大笑:“好個‘夢裏揚州人更瘦,未料藕花依舊’,倒比馬季常‘十裏清風浦,一夜藕花香’更摧心弦。禪兒,你有此詩才,何不多做幾首,回頭在你兄長和大姐的婚宴上演奏,豈非樂事?”
孫夫人聞言來了興致,立刻拍手歡呼:“對呀!家搬好了,封公子和若蟬的婚事也該操辦了。將軍,這事可不能再拖了!”
劉若蟬頓時羞得抬不起頭,紅著臉扭捏道:“爹,明明說的是弟弟,如何扯到我身上了?爹真壞,不理你了!”
說罷拉著若娟撒腿就跑,留下劉備夫婦與劉禪哈哈大笑。
劉禪笑完,心想姐姐都溜了,我也別賴著礙事了。於是托辭疲倦跑回房間,卻鋪開紙墨趴上案頭,當真思索起婚宴的詞來。
江陵城,南郡治所,荊州重鎮。它座落於長江北岸,依托天塹與人工運河,利用漢江平原的自然地形構築而成。內城牆寬4丈漢尺,約9米,以下同)、高6丈515米),以夯土為實、外築磚石加固,東西長、南北短,周長四千餘丈10公裏)。有城門六座,分別是寅賓門東)、南紀門南)、安瀾門西)、拱極門北)以及兩座水門。護城河寬13丈30米)、深1丈74米),環繞全城,通過運河與長江連接,西通太湖、東連長湖,除了用作防禦,平時還是重要的水上通道。
城內布局“前朝後市、北政南商”,衙署位於城北偏西,周圍分布著官邸;正北是糧倉、武庫等戰略設施,與衙署構成了城防的重點區域。民居集中在東南,向西依次是商業與手工業區。城內設有碼頭,漕船可直接駛入,方便運輸大宗貨物。
外郭一直延伸到長江,足有四個內城的麵積,分散著農田、兵營、牧場、哨塔等設施。張飛的第二軍移防於此,與駐防公安的魏延、黃忠形成兩個鉗口,牢牢地控製住長江。
這是荊州地區除襄陽外最重要的地方,它是一座城市,也是一座要塞。這裏聚集著8萬平民,有官吏、商賈與普通市民,還常駐有第二軍、城防軍與水軍共4萬人的部隊。
如此重要的所在,平日的管理更是嚴格。城牆和街道巡邏的頻次遠高於公安,夜間更是嚴格宵禁。
便是這樣一座城,卻在六月十五這晚展現出了完全不同往日的氛圍。此時正值滿月,夜明如晝,本應宵禁的街道上人頭攢動。按說府衙等機構自公安搬來已半月有餘,無論新人舊人都已經習慣了新的生活節奏,再怎麽說也不該亂成這樣。
是出事了麽?
的確是,不過卻是喜事。
今晚是左將軍的長子長女大婚之日,整座江陵城都沉浸在了一片歡快之中。人們踏出家門,爭先恐後地領取將軍府免費發放的禮物。商販們則打起精神攤開鋪位,抓緊一切機會向路人推銷自家的商品。茶館、酒肆等經營場所燈火通明,客人們嘈雜著、笑罵著,聲音此起彼伏,幾乎蓋過了迎親的鑼鼓。喧鬧聲穿過城牆,驚飛了護城河邊的水鳥,撲棱者逃往江心,與路過的漕船上搖櫓的“吱呀”聲一唱一和,構成一種別樣的樂曲。
城頭上的守軍絲毫不敢懈怠,個個頂盔貫甲、兵器鮮明,小心地監視著城牆內外的一切舉動,不敢有絲毫馬虎。廖化親自登城,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隻怕出現任何意外驚擾到婚禮現場。
左將軍更是不惜成本,除了孫夫人的陪嫁,把家裏最好的東西都拿了出來給一雙兒女置辦家當。隻有劉禪無事可幹,偷偷跑去內室看新娘子化妝。
沙瑤瑤與劉若蟬在女傭的服侍下各自穿上曲裾深衣,都用蜀錦做成,朱紅底色上繡著纏枝蓮紋,領口袖口各鑲一道白狐裘邊——這是孫夫人按江東的規格準備,衣擺曳地三尺,需兩個丫鬟提著才能走動。
女傭們捧上漆奩上前,金箔花鈿、珍珠步搖依次簪上墮馬髻,最末是一支點翠鳳凰釵。
若蟬以螺子黛描眉,筆尖往眉心暈出小山模樣。瑤瑤則在女傭的幫助下敷抹水粉、塗抹胭脂。
“哈!”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卻是劉禪溜進來逗新娘子。這一嘴來得突然,驚得瑤瑤上身一顫,把胭脂點歪了嘴角,樂得公子禪手舞足蹈。
“哈哈,哈哈哈——”
特意從醴陵趕回來的靜怡毫不客氣,拉住師弟的袖子就往身上捶,邊打邊笑:“臭阿鬥,叫你嚇人!”
若娟趕忙拉住弟弟,看似幫靜怡,實則用身體護住弟弟偷偷往他衣袖裏塞棗脯。
若蟬警告劉禪一句,無奈命人取來金箔貼在瑤瑤酒窩處,遮住嘴角的一點,仔細看看,笑道:“挺好,很像壽陽公主的梅花妝呢。”
沙瑤瑤正眼打量銅鏡中的自己,這是她是第一次穿著漢服,比起在家的打扮,哪裏還有一點山寨的味道?
“這、是我麽?”
“怎麽不是呢?”若蟬刮了下瑤瑤的鼻子,打趣道:“嫂嫂。”
若娟也跟著姐姐叫:“是啊嫂嫂,你穿漢服同姐姐一般好看。”
沙瑤瑤繼續盯著銅鏡,又追問一句:“你們說,封哥哥會喜歡嗎?”
劉禪正咬蜜棗,見瑤瑤這樣,含著棗核含混著笑她:“都要嫁了還這麽花癡。”
“去!你這小兒懂什麽。”
沙瑤瑤心情大好,也不跟劉禪計較。靜怡卻上來給他一個白眼,把這小子推出閨房,回去關上門女孩們獨自說笑。
這下劉禪被徹底地孤立了。正無聊時,下人來找他入席,公子禪這才收拾心情往前院去。
今天最高興的還得是兩位女性。一個是沙瑤瑤的母親,一個是關雲長的夫人。倆人一個嫁女一個娶媳,事不一樣卻殊途同歸。看著兒女成家立業,心中都是百感交集。
一向大大咧咧的沙寨主也改了脾氣,不似往日那般粗手粗腳,說話的聲量也減了一半,坐在位子上顯得有些拘束。劉禪見他這樣,童心忽起,跑過去調侃:“老泰山,咋真成泰山了?坐在這兒一動不動。”
“去!”沙摩柯沒好氣地翻個白眼,旋而又歎了口氣:“你們漢人規矩太多,瑤瑤他娘叮囑俺少說話,省得給女兒丟臉。”
“哈!沒看出來,你這金剛居然還是個女兒奴。”
“女兒奴咋了?就這麽一個,不疼她疼誰?”
沙摩柯毫不介意,倒令劉禪敬佩。想再說兩句,卻被司儀拽了過去,在左將軍夫婦下首乖乖坐好。孫夫人憋著笑指一下劉備,對劉禪輕輕搖頭。劉禪會意,老老實實坐好,不敢再調皮。
府門外,迎親的隊伍已然到達。劉封、關平各跨一匹高頭大馬,身著玄纁深衣,腰纏赤色滾邊大帶,頭戴韋弁、足蹬赤舄,腰間的玉佩時而碰撞,響起清脆的叮當聲,仿佛二人此刻的心境清澈無比。
劉封轉頭看一眼關平,正巧關平也看向自己,笑道:“坦之,你我一向並肩作戰,不意今日一起成婚,亦是人生快事!”
關平嘴角一翹,伸手勒住馬韁:“向日為弟兄,從來骨肉親。今後你我兄弟更當互勉,為國為家多盡心力。”
“哈!你這家夥萬事皆好,便是時時不忘規勸我,這點不好!”
二人相視一笑,一起翻下馬鞍,整理好衣冠,於府門前靜候。侍從取一對紅綾纏縛的野雁放在階前,樂師們縱列兩側開始吹奏樂曲。兩位新郎這才攜手跨過野雁,進府拜見長輩。
按照禮製,應當將新娘接回男方家完成婚禮。但劉備身份特殊,一雙兒女又是同日成親,故而都在將軍府行禮。左將軍特意為劉封、關平二人置辦了府邸,行禮過後才各自回去洞房。
主位之上,劉備夫婦端坐其中,左右分別是沙摩柯夫婦與關雲長夫婦。沙摩柯和關雲長身材相近,都遠比常人高大,遠遠望去仿佛兩尊巨佛,透著一股威儀。
“新人入內,受命辭親——”
司儀一聲高唱,婚禮進入到實質階段。兩對新人雙雙來到堂上,向主位上的三對父母跪拜行禮。按照程序,應當由女方父母規訓新婦。但沙摩柯不懂漢製,一早便將這份差事委托給了劉備。
左將軍坐在台上,看看女兒、又看看媳婦,心底說不出的欣慰,緩緩言道:“在家為女,出嫁為婦。願汝守孝規、戒驕橫、敬公婆、侍郎君,攜手相對,白頭到老。勉之,勉之。”
劉若蟬與沙瑤瑤齊聲稱‘諾’,分別向父母行跪拜禮,關平劉封亦躬身下拜。沙寨主得了佳婿,樂得合不攏嘴。左將軍卻轉過頭來,眼角隱含淚光。孫夫人見狀,忙命人取來合巹酒給新人對飲,飲罷,堂內爆發出一片喝彩,宴會正式開始。
將軍府的喜宴邀請的自然都是荊州的權貴。上至孔明、龐統等核心幕僚,下至四大世家這類地方豪強。酒宴的規格無須多說,孫夫人的酒樓如今都開到了交州,搞個宴席還不是手拿把掐?先不說菜品,光是這新鮮的荔枝,許都皇宮裏的那位天子都吃不著。
行禮過後,宴會就自由多了,大家吃喝談笑並無拘束。這是張飛最喜歡的環節,拎著個酒瓶挨個找人敬酒。大家怕駁他麵子,喝得的喝不得的都陪上一杯,唯獨趙子龍堅決不肯。倒不是趙雲飲不得酒,而是那年襄陽大會走丟了劉備搞出個馬躍檀溪,他就給自己定了條規矩,隻要是主公出席的宴會,自己便滴酒不沾。
可張三爺哪管那些?想當年劉備南征袁術,將剛剛到手的徐州交給他鎮守,他都能為了一碗酒惹惱地頭蛇曹豹,因此弄丟了地盤。何況今日兩個侄兒大婚,這麽高興的事不得放開了想咋喝咋喝?見子龍不賞臉,幹脆舉起酒杯送到他嘴邊硬灌。趙子龍也不白給,見張飛用強,一把攥住他手腕,兩人較起勁來。
二虎相鬥,旁人休說勸解,便是靠近一點也是心驚肉跳。孔明遠遠望見,怕他二人搞出事端,給劉禪使個眼色。劉禪會意,站起來蹦蹦跳跳跑到趙雲席前,故意大聲撒嬌:
“二位叔叔且住手,我有辦法讓你們不傷和氣還能一較高下。”
“啥?”
張飛聞言一愣,卸掉了手上的力氣。趙雲跟著放手,一場較勁隨即化解。兩人齊齊望向劉禪,不知他有何話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