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做皇帝難度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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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火之所以是重罪,是因為它對公共安全和社會穩定,造成極壞影響,而且危及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
    在大唐,還涉及到迷信。
    所以長安但凡失火,都會狠辦一批。
    東市不是一般地方,這裏的各類產業背後都有後台,是長安貿易中心之一,一旦走水,損失是空前的。
    因為幾乎這裏的所有商戶,都囤積有巨量的貨物,而東市偏偏又是高端貨物聚集地。
    市內貨財二百二十行,四麵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積集,形容的就是東市。
    洛陽金鳳樓著火,殃及周邊,一座鹽肆連帶它那十餘間倉庫,被燒了一個幹幹淨淨,火勢繼續向東蔓延,直逼東市署,而東市署裏麵,有六座常平倉,一旦燒毀,長安短期之內糧價必然暴漲。
    所以吳懷實接手之後,強令左右金吾進入火場,以最笨的水桶滅火、濕沙揚滅的方式,靠近火場,不惜代價阻攔火勢逼近東市署。
    有些火,你隻能看著它燒,但有些火你必須救。
    西北戰事過後,長安的糧價已經是非常高了,隨著李適之上台,在惡錢集團的配合下,以及李林甫的全力壓製下,依然處在一個高位運行。
    如果東市署這幾座糧倉完蛋,糧價瞬間就得飛天。
    李琩自然也來了,這樣的大事,其它衛府都是要配合的,雖然他們沒有水車,但是有人力,會從長安城四麵八方調取滅火之物,主要是土沙一類的,起隔斷作用。
    新任太府寺卿韓朝宗也是狠人,親自帶隊就擋在東市署外,以身作則,指揮著各類官員衛士參與到阻斷火勢的行動當中,一副誓與東市署共存亡的姿態。
    兩京諸市署,這都是歸太府寺管轄,韓朝宗接手的本來就是一個虧空的衙門,東市署的糧倉要是完蛋了,影響是非常大的。
    “京官去年的祿米,還有很多沒有發下去的,太府寺在皇城的倉庫已經沒有餘糧了,也就剩下東西市署的這幾座倉。”
    裴耀卿趕來之後,駐足外圍觀察著火勢朝東市署不斷蔓延,皺眉看向身旁的李琩道:
    “他接手的本來就是一本爛賬,想要穩住局麵,最好的辦法就是將舊賬一把火燒了,如果換成是我,我會期盼這把火將東市署給燒成瓦礫。”
    李琩笑了笑:“沒有那麽嚴重吧?都知道太府寺的虧空跟他沒關係,犯不著兵行險著。”
    “那跟誰有關係呢?”裴要卿轉頭笑道:
    “有關係的那個已經死了,現在還真就是韓朝宗自己的事,以前的虧空,現在沒人提了,但是補虧空,還要靠韓朝宗,一口鐵鍋破了一個洞,是修補方便呢,還是再買一口新的方便呢?”
    “再買可是要花錢的,”李琩道。
    裴耀卿道:“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錢。”
    李琩眉頭一皺,瞬間反應過來,低聲道;
    “東市署的倉,是空的?”
    裴耀卿微微點了點頭:
    “早就空了,但是太府寺對外宣稱,是滿的,這種事情不能讓人知道,否則投機之人立即便會囤積居奇,將糧食捂著不賣,屆時長安甚至會出現無糧可買的亂象,東西市署的這幾座官倉,就是長安糧價的壓艙石,這塊石頭一旦搬開,右相也控製不住了。”
    李琩恍然大悟,這就好比一家地方銀hang,絕對不能讓儲戶知道他的帳上已經沒錢了,否則一旦擠兌,瞬間完蛋。
    “如果真的換成裴公,你確定會盼著糧倉燒毀嗎?”李琩皺眉道。
    裴耀卿笑了笑:“想聽實話?”
    李琩點了點頭。
    裴耀卿:“那麽你剛才已經聽到了。”
    李琩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裴耀卿在他這裏,算是夠坦誠了。
    也是啊,真要設身處地,到底是為私還是為公,或許很多人都會做出利己的選擇,人的第一想法,往往都是先考慮自己。
    那麽願意為國家考慮的,自然是值得敬重的。
    所以李琩對韓朝宗的印象改觀了不少,剛才已經聽路過的人說,韓朝宗的胡子都燒焦了,可見是親自上陣。
    這時候,裴耀卿忽然閉上眼睛,鼻子深深嗅了幾口,隨即雙手抬起,手掌在四周的緩緩擺動。
    李琩表情詫異的看著這一幕,對方的手勢,頗像是打麻將的洗牌姿勢。
    片刻後,裴耀卿睜開眼:
    “要下雨了。”
    李琩一愣,第一時間看向天空,黑漆漆的滿是濃煙,根本看不清今晚到底是晴空還是陰天。
    “這是什麽技巧啊,裴公教教我,”李琩道。
    裴耀卿笑道:
    “去了西北一趟,沒學會嗎?軍中大多人都懂的,驟然起風,風中又帶著濕氣,便是雨水前兆。”
    “受教了,”李琩點了點頭。
    大概半個小時後,天寶元年的第三場雨水,綿綿而下。
    臉上像是抹了一層鍋底灰的吳懷實終於鬆了一口氣,在一家鋪子前濕漉漉的台階上一屁股坐下。
    這場雨來的急,初時雨大,漸漸便小了,但是對於控製火勢,無疑是一場及時雨。
    天色漸明,除了必須留守火場的人之外,其他人都要去右相府點卯了。
    這麽大一場火,內侍省並沒有通知常朝,可見聖人並不在意。
    也是,長安城自打隋文帝楊堅建成之後,幾乎每年都會走水,不是什麽新鮮事,正是因為頻率太高,所以長安才會遍地望樓。
    李琩的左衛仍在現場,他自然不會離開,溜溜達達便看到了街角的吳懷實,於是便朝這邊走了過來。
    而嚴武正巧也來了,遠遠的見到李琩後,一腳踢開一家鋪子的門麵,進去拿出一團坐墊,在李琩屁股坐下的同時,他手中的坐墊分秒不差的放在了李琩的屁股底下。
    吳懷實驚訝的望著這一幕,然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濕了的屁股,挑眉道:
    “我的呢?”
    嚴武一愣,轉身就往鋪子裏跑。
    “回來回來,說出口就沒意思了,”吳懷實不耐煩的將嚴武召回來,問道:
    “那邊什麽情況?”
    嚴武先是看了看李琩,隨後道:
    “幸哉幸哉,東市署沒事,但是韓朝宗被嗆著了,人已經昏過去了,左右金吾,死了七個,一個是被燒死的,剩下的窒息而亡。”
    吳懷實很少生氣,眼下卻也是咬牙切齒道:
    “王八蛋,敢在東市放火,這膽子可真大,那麽牽扯的事情必然也不小。”
    說罷,吳懷實看向李琩道:
    “金鋪是裴夫人的產業,她沒有來嗎?”
    李琩笑道:“應該快來了,夜裏有宵禁,裏坊又不開門,她出不來。”
    “你沒給她弄個行走牌籍?”吳懷實問道。
    李琩道:“她夜裏行走幹什麽?不合適吧?”
    丈夫還活著,她在長安夜裏出沒,傳出去終究不好聽,畢竟老裴家在長安上班的人太多了,保不準遇見個認識的。
    主要是武明堂給人的印象太過獨立,又很強勢,所以大家都認為裴敦複降服不了自己這個小嬌妻,那麽自然會關注武明堂的作風問題。
    “鋪子裏一個活口都沒留,地上有火油的痕跡,她這是得罪誰了?”吳懷實問道:
    “她一直在你家裏住著,又是你表姐,你多少應該知道點吧?”
    李琩皺眉道:“雖然一個屋簷下,但我與她還真就見不著麵,我也是剛回來,你別問我啊。”
    “確實確實,隋王畢竟剛剛從西北回來,每日早出晚歸,公務繁忙,肯定不知道的,”嚴武在一旁搭腔道。
    吳懷實挑眉道:“你怎麽那麽清楚?”
    “剛才救火的時候聽右金吾的弟兄們說的啊,”嚴武道。
    他畢竟是在右金吾上過班的,還是跟著武慶混。
    吳懷實嗬嗬冷笑,突然轉頭看向長街盡頭一輛緩緩駛來的馬車。
    他認識武明堂的車駕,因為他曾經帶著武明堂入宮麵聖,隻不過被貴妃給阻住了,沒能見著。
    白衣如雪,美若仙子的武明堂撐傘下了馬車,正被攔在路口的羽林軍盤問著。
    “還不快去,”李琩皺眉看向嚴武。
    嚴武一愣,趕忙小跑過去,揮退攔路的羽林軍,將武明堂帶入長街。
    “夫人好,”吳懷實起身揖手。
    他敬的不是對方裴敦複夫人的身份,而是對方一直被聖人心心念念。
    李琩依舊坐著,盯著武明堂裙擺下黑漆漆的濕泥。
    “我那鋪子裏的金器玉石,失落了多少?”武明堂開口問道。
    吳懷實一愣,你不問人,先問財啊?
    於是他看向嚴武:“沒有哪個兔崽子私下伸手吧?”
    “不好說啊,”嚴武腦子裏想著正揣在自己懷裏的一把金飾,麵上平靜道:
    “這種事情,真不好說,我剛才隻顧著救火了,沒注意。”
    吳懷實點了點頭,看向武明堂:
    “確實不好說。”
    這就跟戰場上私吞繳獲是一個道理,火場上撿取一些值錢的東西,不好阻攔的。
    如果隻是正常的隔斷火勢,任由中心火場燒完再進去,那麽裏麵的東西就不能亂動,但是大家玩命救火了,你就不能再在意這種事情了。
    上司吃肉,你總得讓弟兄們喝湯,湯都不讓喝,就要砸你的碗了。
    武明堂麵無表情的嗯了一聲,淡淡道:
    “人是不是都死光了?”
    吳懷實點頭道:“這是在東市,火勢起的又猛,這裏遍地倉存易燃之物,確實不容易跑出來。”
    說罷,見武明堂沒有回應,吳懷實又問道:
    “夫人的損失,是不是非常大?”
    武明堂看向一片瓦礫的金鳳樓,淡淡道:
    “不要緊,隻當是慰勞弟兄們了,誰撿到了就算誰的,但是吳將軍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
    吳懷實笑了笑:“一定會查清楚的。”
    武明堂之所以不在乎,是因為東市的這座鋪子,大多都是原材料,也就是金礦石和玉礦石。
    金礦石就不要說了,你燒不了,玉礦石呢是燒不化,但是會損毀玉質,導致價值大打折扣。
    眼下自己既然已經來了,那麽負責清理火場的衛士肯定要收斂一些,而火勢剛落,金礦石和玉礦石都被燒的滾燙,溫度短時間內下不來,又重,你也拿不走啊。
    嘴上說誰撿到就算誰的,不過是一句漂亮話,吳懷實還真好意思讓人都拿走啊?
    “夫人在長安有什麽仇人嗎?或者最近跟誰有過爭執,亦或是,鋪子裏存放著什麽重要物件”
    吳懷實開始仔細盤問起來了。
    天亮的時候宮裏已經來人了,高力士囑咐他辦好這件案子,先將京兆府、左右金吾、萬年縣衙幾個官員下獄,把走水的事情了結了,再深查。
    武明堂直接道:“我一個深居簡出的婦人,哪來什麽仇家?真要說一個的話,那就是貴妃嘍。”
    吳懷實臉色一僵,嘴角一抽,那你要這麽說,這把火是禁軍放的嘍?
    你別扯貴妃啊,貴妃能找誰放火?還不是我們?
    “夫人說笑了,裴京尹往日與誰有過嫌隙?”吳懷實問道。
    武明堂還是那副平靜的語調,道:
    “沒有,裴京尹人品貴重,朝野景仰,沒有仇敵。”
    你快拉到把,身居朝堂,誰還沒個敵人,吳懷實也懶得再問了,畢竟人家是受害者,態度也不配合,自己犯不著跟她在這扯皮。
    於是他便帶著嚴武去對麵的街道探視昏迷中的韓朝宗。
    武明堂慢慢來到李琩身邊,淡淡道:
    “你還能坐得住啊?”
    李琩愣道:“不然呢?”
    “這把火是衝著你來的,”武明堂壓低聲音道:
    “你最好也派人查一查。”
    李琩雙目一眯,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你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韋妮兒沒有將這件事告訴李琩,就是武明堂授意的,她也不想小事做大,因為這件事眼下拿出來,對王忠嗣造不成傷害,那麽這個把柄也就廢了。
    她擔心李琩冒失,雖然她這次來到長安之後,已經察覺李琩比之從前有了質的變化,但還是擔心李琩會沉不住氣。
    如今這把火既然都燒到她頭上了,那麽她自然要給李琩當一回軍師,擺平這件事。
    隻見她彎下腰,附耳李琩低聲道:
    “你想個辦法,將張二娘綁來王府,不要讓任何人察覺,我來審她。”
    “跟她還有關係?”李琩愣道:
    “這可不容易辦到啊,在長安綁個大活人,難度太大了點吧?”
    武明堂頓時嗤笑道:
    “做皇帝難度更大,那你想不想當呢?”
    李琩嚇了一跳,趕忙起身,本能捂住自己這個表姐的嘴巴:
    “你是不是想讓我死?”
    (還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