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一報還一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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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的糧食還有多久才能運抵京師?”
    偃月堂,李適之眉頭深鎖的看向韋堅道:
    “還有河北的。”
    韋堅也是剛剛從火場那邊過來,他雖然是京兆府老大,但是擔責是落不到他頭上的,東市署保住之後,他便將善後工作交給了長安令蘇震,趕來偃月堂參加議事。
    韋堅淡淡道:
    “第一批糧食大概還需半個月,剩下的在兩月之內可陸續抵達,但是江南的糧食進了京,是要入庫的,今年的預算基本已經將糧食分完了,不能用來補虧空,否則今年都不好過,至於河北,李齊物不配合,催繳上來的賦稅連江南的四成都沒有。”
    嚴挺之聽了頓時皺眉:“什麽叫不配合?範陽占了九州之地,河北還能剩下幾個地方可以供給京師?四成已經不少了,不能逼的太狠了。”
    範陽節度使轄區,有九個州,幽州(涿郡)、薊州(漁陽郡)、媯州(媯川郡)、檀州(密雲郡)、易州(上穀郡)、定州(博陵郡)、恒州(常山郡)、莫州(河間郡)、滄州(景城郡)。
    基本就是河北北部,圍繞北京一帶的地區。
    那麽河北南部,範陽是管不了的。
    江南兩淮地區,荊州兩湖地區,河南地區、河北南部地區,是朝廷的四大賦稅重地。
    其中河南為首,因為大唐的河南道,包括了河南與山東地區,河北最末,因為河北一半劃入了範陽和平盧,而節度區的納稅跟正常地區是不一樣的。
    半個河北供應了江南賦稅的一半,其實已經是非常恐怖了,因為江南地區囊括了淮南道和江南東道,幾乎是小半個南方了。
    但是在大唐,很多人理所應當的認為,河北應該貢獻更大才對,原因就在於過了長江地廣人稀,而河北的人口是非常密集的。
    “往年要占據六成甚至七成,去年才四成,”韋堅嗬嗬道:
    “李齊物說什麽清理河道挪用了一部分,我也清淤了,怎麽依然能正常保供呢?他這是借口嗎?他這是不稱職。”
    眼下能苦一苦的地方,確實隻剩下河北了,江南去歲的租糧已經全部調運,實在沒有餘糧了,河南地區也是這樣,至於巴蜀的糧食運到京師,那是年中的事情的,無法解當下的燃眉之急。
    李林甫也是一陣頭疼,想要平抑長安糧價,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從國庫撥糧流入市場,強行壓低價格,但是國庫也沒有糧食了,剩下的糧食那是儲備應急之糧,輕易不能動的。
    很多官員一直在建議打開東西市署的官倉,暫時頂一頂壓力,李林甫一直拖著沒有批,已經讓很多人在私底下懷疑,庫裏根本沒糧。
    好在這次韓朝宗玩命的保糧倉,讓很多人的疑心稍微減輕了一些。
    “發文李齊物,”李林甫沉聲開口:
    “告訴他,戶部要將儲備糧食拿出來平抑物價,讓他務必在兩月之內供應長安一百二十萬石糧食,否則,以國法治罪。”
    嚴挺之聞言,很想幫著李齊物說幾句話,但是轉念一想,當下的艱難,也確實隻有河北能解了。
    保大還是保小,肯定還是保長安。
    李林甫這條命令,幾乎就是死命令了,因為他要動國庫儲備用來應急,那麽李齊物要是補不上這個缺口,還不知道會給他個什麽罪名。
    反正不會是催繳賦稅不利,這太輕了,與補不上儲備糧造成的嚴重後果不匹配。
    很多官員也讚成李林甫的這個法子,雖然長安眼下還隻是處在糧價飛漲的階段,但是距離糧荒,很可能就是一天的事情。
    一旦暴雷,朝夕之間長安就得大亂。
    李林甫還是牛逼的,決策非常果斷,因為就在今天的這場大火之後,很多糧行已經在限售糧食了。
    原因就是東市燒了一座鹽倉,雖然這座鹽倉並不大,但影響卻不小。
    在後世,影響蔬菜價格上漲的是雞蛋,影響肉類價格漲跌的是豬肉,說到底是油價與RMB。
    在大唐,就是鹽,因為鹽是第一等的戰略物資,它一漲,所有吃的都得漲。
    李林甫的動作非常快,午時都不到,左右領軍衛便開始在長安拿人了,但凡限售糧食的,第一次警告,如果不改,即刻拿人。
    同時,他奏報李隆基,打開了皇城的官倉,十萬石儲備糧食第一時間以低於當下糧價的價格,被送入東西市署,韓朝宗負責將糧食流入市場,平抑當下糧價。
    中午吃飯的時候,李林甫特意將裴、嚴二人叫至身邊,希望兩人能給李齊物寫封信,闡明利害關係,務必讓他按期交付,否則後果非常嚴重。
    張九齡、裴耀卿、高力士、吳懷實、嚴挺之、呂令皓、李齊物,這是一個利益小團體。
    雖然張九齡完蛋之後,這個團體出現分崩離析,但舊時的關係仍在,李齊物便是嚴挺之的門生,老師的話,他還是會聽的。
    “河北的賦稅一向都很重,這對當地的維穩不利啊,”嚴挺之歎息道:
    “我們應該想個辦法,降低關中對河北賦稅的依賴,否則長此以往,河北隻怕會出亂子。”
    裴耀卿笑了笑,道:
    “辦法不是沒有,是行不通,豐年留關中,荒年去洛陽,就可以解決問題,但是聖人不會去洛陽。”
    如果政治中心遷到洛陽,那麽自然會有大批的跟隨者,主要就是門閥世家。
    我們首先要明白一點,老百姓是消耗不了多少糧食的,糧食的最大消耗來自於貴族以及軍隊。
    大唐將軍事重心從關中移至邊關,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緩解糧食壓力,否則全國的糧食都得往關中送,這就是為什麽大運河是在隋朝開挖的,因為隋朝的貴族集團和軍隊都集中在關中。
    而洛陽這個地方,叫做四戰之地,除了北麵有太行山為屏障,幾乎無險可守,那麽它做為政治中心其實是不合適的,非常容易導致改朝換代。
    宋朝就是選錯了地方,以至於無法抵擋金軍南下,被迫撤往長江以南。
    那麽在當下外重內輕的局麵下,李隆基除特殊情況之外,無論如何都不會去洛陽,因為藩鎮一旦反水,洛陽是守不住的。
    什麽叫特殊情況呢?長安沒糧了,而李林甫絕對不敢讓這樣的情況出現,否則他就不是罷相那麽簡單,很可能會下獄。
    “眼下除了改善漕運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李林甫苦笑搖頭:
    “隋王以前給我出過一個主意,還算可行,那就是將巴蜀的糧食從襄陽轉運北上,這樣一來節省了不少路途,但這項工程,當下做不到,咱們先得將這幾年熬過去,才能著手計劃。”
    從襄陽轉運,其實不太劃算,因為有一段陸路,會增加糧食消耗,但是呢,這條路可以做為應急補給,如果長安出現狀況,走這條路可以更快的將糧食送進來穩定局麵。
    現在做不到,為什麽曆史上安史之亂反倒做到了呢?因為當下考慮的很多,重在一個穩字,曆史上上津道的開發,那已經是破罐破摔、不顧民生了,隻求能保供朔方,其它都不管了。
    長安依舊是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景象,隻有中樞的這些人心裏清楚,當下的時局非常艱難。
    一個錯誤的政策,很可能就會導致盛世坍塌,他們除了盡全力匡扶社稷之外,也找不到可以一勞永逸解決的辦法
    今天的長安,是非常髒的,因為雨水將空中的黑灰帶到了地麵,街道上、房頂上,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如果能再有一場雨水,就會衝刷的差不多,但今日豔陽高照晴空萬裏,不會再下雨了。
    長安並不是家家戶戶都有水井,實際上整個長安的水井一點都不多,平民百姓的飲水主要就是靠日常存儲的雨水度日,或者出城去渭水、灞水挑水去,城內水渠的水,一般是不會拿來飲用的,除非你不怕鬧肚子。
    張盈盈眼下住著的這個外宅,是沒有水井的,有一個蓄水池,但是因為沒有蓋板,所以池子上麵已經漂浮一層厚厚的黑色灰燼,下人們也正在清理水池。
    她不願意再吃這樣的水了,那麽還有兩個辦法,一個是買水,一個是找金吾衛要幾車。
    做為京師消防總隊,金吾衛是不缺水的。
    買水是需要等的,因為賣水的,人家也得出城去拉,但是金吾衛有現成的。
    於是張盈盈便派人找到武慶,讓武慶給她拉幾車水過來。
    武慶是在晚上將水給她送來的,同時告訴她,隋王想見她,要隱秘一些,不能讓人知道。
    張盈盈非常果斷的拒絕了。
    “想見我,讓他來找我,我不去隋王宅,看不得一些人的臉色,”張盈盈找借口敷衍道。
    她知道金飾鋪子發生的事情,也是她暗中設法通知的少陽院,那麽她現在在李琩麵前,就是個兩麵派。
    因為心虛,所以不敢見。
    她的這座外宅,靠著太清觀,觀主是聖人身邊的四大真君之一,李琩是不敢在這裏亂來的。
    張盈盈確實害怕了,而且很憤怒,我前腳剛告訴你們,你們就敢放火滅口,玩的也太大了吧?
    她是一個極為聰明的人,認為李琩很可能已經懷疑她了,才會主動邀請她去隋王宅,這在以前是非常罕見的。
    張盈盈察覺到不妙,很想離開外宅找個地方避避風頭,但是家裏又不好意思回,道觀呢又不安全。
    於是隻能心驚膽戰的留下來了,除了嚴令護院加強警戒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別的辦法。
    無功而返的武慶帶回消息後,李琩朝著一旁的武明堂攤手道:
    “你看,你這不是打草驚蛇嗎?我都說了這丫頭腦子特別好使,反應很快的。”
    眼下的李琩,已經知道金飾鋪子裏發生的事,但是他這個人,是要顧全大局的,隻看王韞秀被王忠嗣慣成那個鳥樣,自己也不能隨意對王韞秀下手,以免引起王忠嗣的過激反應。
    武明堂冷笑道:“我這麽做,就是專門試她的,由此可見,就是她了。”
    她從韋妮兒那邊已經知道,張二娘和李琩有一腿,那麽正常情況下李琩邀請對方,對方不會拒絕,拒絕,那就是不正常。
    “留人盯著她了嗎?”武明堂詢問武慶道。
    大家都是姓武的,李琩的人裏麵,武明堂最喜歡用的就是姓武的,除了武慶之外,還有十幾個武家成員。
    武慶點了點頭:
    “四麵都留人了,都是最機靈的,她的任何行蹤,我們都能知道。”
    武明堂點了點頭,她本來是打算來硬的,直接綁了張二娘審問,但是李琩不同意。
    李琩本來的性格,是有仇當場就得報了,但是眼下,不能由著自己性子來,因為他要幹大事,而幹大事的人,有一個字一直懸在頭頂,那就是“忍”。
    小不忍則亂大謀,身居高位的人,哪個的忍耐功夫都是非常牛比的。
    李琩本以為武明堂應該也會和他一樣冷靜,誰知道人家膽子這麽大。
    “表姐,理智一些,事情不是這麽辦的,”李琩苦笑勸道。
    武明堂忽的雙目迸射寒光,死死盯著李琩道: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知道你想留著對方,利用張盈盈來給少陽院下套,但是我告訴你,能簡單做成的事情,不要讓它變的太複雜,因為你很可能會失去對局麵的掌控。”
    說罷,武明堂看向武慶道:“準備火油幹柴,將她那座外宅燒了,若有人逃出來不要管,要是死在裏麵,隻怪她運氣不好。”
    武慶低下腦袋不吭氣了,阿郎不點頭,這事我不能幹啊。
    接著,武明堂又看向李琩:
    “這叫一報還一報,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忍個屁!”
    李琩確實拿不定主意,畢竟事關自己,他雖然恨不得早早收拾掉基哥和太子,但他認為,事情隻能一步一步來,要穩妥謹慎,按照武明堂這個法子,這不是就等於直接開幹了嗎?
    縱火不是小事啊,你當玩遊戲呢?
    見李琩沒有反應,武明堂直接走過去雙手捧起李琩的臉,狠狠道:
    “舉棋不定,不勝其耦,你還猶豫什麽?”
    李琩擰眉歎息一聲,看向武慶,輕輕點了點頭。
    武慶轉身就走。
    他之所以答應,是因為人心,他需要武明堂的支持,而他也反應過來,自己隻有做出強硬的回應,才能將更多中立派拉攏到自己麾下。
    沒人願意支持一個優柔寡斷的人,雖然李琩隻是過於謹慎了些。
    (還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