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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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7章 渙二)

    臨安街頭,三人作步匆匆。

    滄笙走在最前邊帶路,解釋道:“這幾年,夫人借著醫館的名義,也組建了一批自己的暗衛,首要搜羅大都、國師黨的情報——此事她雖瞞著大家,也未和公子您說過,但您——應當是知道的?”

    趙稟聞言,點頭“嗯”了一聲。

    他知道她背地裏的籌謀。也知道,性子剛烈如她,不可能做到歸隱桃源逍遙自在、拋下與國師黨的深仇大恨。就算是為了顏家,為了枉死的人們,為了天下——她都一定要除掉國師。

    但,她既從不和他提起。

    他也就不會過問。

    她想說了,自會告訴他。

    她不說,他就不問。

    “早上臨分別,她說今日是去醫館坐診,你要帶我去何處?”趙稟略微皺眉,發現這條路並非通往素問堂。

    “屬下不是故意跟蹤夫人,隻是覺得不對勁,才跟過去瞧瞧……”滄笙尷尬地回頭。

    據她描述,她和魏予今天去素問堂,本是與祁寒約好了,被叫來幫忙的。

    近期瘟疫蔓延,令當地的大夫們頭疼不已。祁寒忽想起,自己曾有數本記載相關藥方的簿冊,若能找出來參照,便可緩解局麵。

    祁寒說,那些書恰巧就在臨安呢。許多年前,她因心如死灰,曾計劃著帶歡兒和連柒逃來臨安躲避。當時,她整理好了常閱的書籍,便全部裝進了一個個木箱裏,先由連柒負責運送南下。

    現如今,這些書,都在那幢宅子裏。

    祁寒請滄笙夫婦幫她一起翻尋搬運,他們二人自是沒個不樂意。

    “我們約好了時辰,可臨出門前,卻有醫館的夥計捎來口信,說夫人有位急診的患者要治療,一時半會兒抽不開身,讓我們晚些酉時後再來找她,”

    滄笙與魏予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

    “後來,我和滄笙想著,左右在哪兒等不是等?還是去醫館等夫人罷……”

    魏予的聲音越來越小。

    滄笙接著道:“結果到了素問堂,櫃臺稱藥的夥計見著我們很是疑惑,隻道,夫人出門前和他說,她是與我倆一同去搬書了,故而今日不能坐診,”

    “而後,又有個夥計走過來——應當是夫人的暗衛。那人圓話道,夫人本打算去找書的,又臨時決定登門走訪病患,這才與我們岔開。”

    到目前為止,祁寒的行蹤也隻稱得上“神秘”,還算不上“不對”。

    但令滄笙駭然的,卻是之後發生的事。

    “我們出了素問堂,便想著在附近走走轉轉,就看見方才的暗衛從醫館後門那條小路偷溜出來了,鬼鬼祟祟,不知要去哪裏。我想他許是去給誰通風報信,便跟了上去,見他一路直奔酒樓——正經人誰大晌午的去酒樓啊?”

    魏予忽然扯了扯滄笙的衣袖,輕咳一聲。

    “公子恕罪,屬下沒有指夫人的意思……”滄笙頓然發窘。

    “你接著說。”趙稟的聲音很輕,麵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讓魏予等在門口,我自己跟著暗衛上了樓。他停在雅間前,敲開門的那一瞬,我看到,是個男人開的門——”滄笙頓了頓,糾結道:“夫人……也在裏麵。”

    趙稟的腳步突然間就停住了。

    午後的陽光很足,照耀下來,刺得他雙目生疼。

    “莫去多想,少見多怪。”他略帶責備,很平靜地說,“許是哪位有隱疾的病人,忌諱登臨醫館就診。”

    “若那人,是祁念笑身邊的人呢?”滄笙嚴肅地看著他。

    周圍的空氣仿佛一瞬間凝固了。

    風止,鳥噤。弦斷,心亂。

    “……你說什麽?”趙稟輕聲問。

    “以前在大都,屬下盯梢過祁府。祁念笑的連衛,那些臉孔我都有印象。今日與夫人會麵的,很像祁念笑的左膀右臂,較為近身的!”滄笙急赤白臉。

    “公子,滄笙絕不是猜忌夫人。也是怕……大都那邊的,再度利用或欺騙夫人,畢竟夫人心善心軟,對方可是老奸巨猾,慣會耍些威逼利誘的手段……”魏予陪笑道。

    正說著,他們已經來到酒樓附近了。

    “她還在這裏嗎?”趙稟問。

    “本來我讓魏予守在這,由我來彙報公子,”滄笙瞪了一眼魏予,“這廝可倒好,一路追攔著我不讓我告訴您,說怕是個誤會、引得您和夫人鬧不快,但我想此事可是關乎——那個人啊,公子必須知曉!”

    “噓!他們出來了——”魏予慌忙拉著滄笙,閃身一躲。

    趙稟微慌,也本能地往旁邊一撤,在攤鋪後隱匿了自己的身形。

    擡眸隻見,祁寒與一男子交談著走了出來。

    他曾見過這個人。

    祁府連衛,代號連拾。

    ——為何出現在臨安?

    又為什麽——會與她相見?

    趙稟呆愣地望著前方,心好像被捆縛了重物,直沉到湖底。

    她身上的披風,還是今早出門前,他擔心天氣轉冷會把她凍著,於是親手給她披上,係好了帶子。

    再熟悉不過的人,再熟悉不過的衣著。

    怎麽瞧著,那般陌生呢。

    ……

    ……

    “咦,郎君?你們三個怎一同過來了?”

    素問堂內,祁寒放下稱藥戥子,從櫃臺後走出來。

    她看向趙稟時,雙眸亮閃閃的,“與清遠道長議事完畢啦?”

    “議程早早結束,自是該來陪你的。”

    趙稟沖她溫柔一笑,也不管是否還有旁人在場,高大的身軀籠罩住她,直將她緊緊箍在懷中,低頭吻她耳鬢。

    “哎——”祁寒的臉頰漫上一抹紅暈,輕拍他胸膛,羞道:“大白天的,大家都看著呢……”

    他卻沒有放開雙臂。

    “寒寒……”他埋首在她頸間,聲音依舊清澈如泉,隻是莫名在發抖,亦透著幾分卑渺:“我想你了。”

    祁寒好不容易才從他懷中喘口氣,身子後仰,拉開距離。

    “我也想你了,”雙手捧起他的臉揉搓,她打趣道:“半天沒見,也算作分離呢。”

    趙稟鬆了懷抱,眸子溫和,淡淡笑道:“大忙人,今日都忙些什麽呢?”

    祁寒的神色平靜如常,無一絲波瀾。

    “之前同滄笙說好,要去宅子裏找書搬書,不過啊,方才臨時去病患家中看診了,也就花了許多時間。”

    撒謊。

    “哪裏的患者啊?”他輕聲問。

    “城西邊的一條民巷,彎彎繞繞,挺遠的還是。”她攤手,作無奈狀。

    撒謊。

    “……你以後獨自出行,還是謹慎些,”趙稟垂眸,忍著苦澀的笑意,“盡量,莫上人家中去罷,萬一對方是什麽危險的角色——”

    “知道啦,郎君,”她抱著他的胳膊晃了晃,笑吟吟道:“放心好啦,那位病人不是信不過的,隻是沉屙未除,每隔一段時間便需我為其施針……”

    撒謊。

    “天色不早了,我們先去找書罷?”祁寒提議。

    “我陪你一起,好嗎?”趙稟牽過她的手。

    “當然好了。”她回握他,杏眸猶如兩琖清水。

    於是四人出發前往那幢宅院。

    這宅子,還是趙稟以前為她挑選的。雖不常住人,但若收拾一下倒也較為宜居。

    因天色已晚,出城會麻煩,他們便決定不回桃峪,在這裏暫住一夜。

    趙稟和魏予先去收拾房間和床鋪了,祁寒和滄笙就在書房裏打開書箱挨個翻找,將需要帶走的書卷都規整好、另裝一箱收納。

    過了一會兒,魏予也過來幫忙了。

    裝書的大木箱子得有十幾個,都又厚又重,蓋上落滿灰塵,真要打開這麽一整理,還是頗為麻煩的。好在三人分工明確,不多時就找得差不多了。

    這廂,祁寒搬起一摞書籍,也就在剎那間,她的目光落在了書下壓著的簿冊上。

    其上是一列雋秀的字跡:兵法簿謄於至元廿八年。

    兵法簿。

    至元廿八年。

    驀地,祁寒如遭雷劈。

    渾身僵直,愣在了原地。

    ——這東西怎麽也被帶來臨安了?

    身旁,滄笙本未察覺她的窒息,隻當是書籍太重,便順手接過祁寒臂彎裏的醫書,又轉手堆進魏予懷裏。

    回頭卻見,祁寒神色仍古怪冷僵,仿佛透過那簿冊,看到了什麽魑魅魍魎。

    滄笙略帶疑惑,但也沒放在心上,未加思忖便伸手朝那簿冊探去。

    而祁寒於一瞬間揮袖攔擋住她,自行拿起那書,將它攥得緊緊的。

    她的神色鎮定了許多,也許,是她以為自己鎮定了許多。

    “我幫夫人拿著。”滄笙盯著她躲閃逃避的神色,伸手捏住了簿冊的另一頭。

    祁寒沒有鬆手,相反,揪著那簿冊的力道加重。她無意流露出的不自在,令滄笙等人疑惑更甚。

    “不必了,還是先找出其餘醫藥典籍要緊。”她聲音發緊,麵色難看得厲害,扯著簿冊的那隻手輕顫,指節泛白。

    滄笙卻不相讓,將祁寒所有細微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也不露聲色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我幫你拿吧。”

    “真的不用。”

    拉扯間,簿冊掉落在地麵,啪一下攤了開來。

    滄笙和魏予隻來得及瞥了一眼,便難控瞠目結舌,震驚之餘,慌亂而不知所措。

    祁,念,笑。

    三個字,足令在場所有人亂了方寸。

    祁寒迅速扣上簿冊拾起來,緊鎖在臂彎。

    “隻是我從前謄抄兵法用過的廢紙,沒什麽重要的。”

    言罷,她隨手將那簿冊擲於箱底,垂首繼續翻找其餘醫書。

    ……

    ……

    夜半。

    屋門被誰緩緩推開。

    書箱旁,點燃的燈燭被放在了地上。

    一雙修長的手伸了出來,輕輕地,翻找著什麽。

    最後撿起了那本被祁寒丟擲的書,猶豫再三,還是翻了開來。

    手背隱約漏出青筋,指骨微微顫抖。

    簿冊陳舊,紙頁泛黃。

    滿頁的“祁念笑”,滿頁昭示著熾熱的思慕眷戀,歡欣至極的憂嘆幾乎要滿溢出字裏行間。

    什麽兵法簿冊,兵法雲雲潦草淩亂,矚目的,全然是兩種字跡的纏綿悱惻。

    稚氣的行楷寫著,思君不見,緘而生疾,疾在我心。

    雋秀的行楷應道,心有一隅,寓情於爾,而複相思。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不知……我知……嗬……”

    看到最後,他竟不自覺地念出了聲。

    多麽甜蜜的舊憶,多麽甜蜜的舊人。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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