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與人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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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二爺猛地站起來,顧應詔手裏的棋子也‘啪嗒’一聲掉到棋盤上,將幾顆棋子給撞到了別處。

    反應這麽大?陳韶有些意外地看向棋盤。

    棋局已經毀了,沒有再下的必要。將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慢慢支起一條腿後,陳韶看著麵色難看的兩人,將趙良柱的話又從頭到尾細想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什麽特別之處。

    但兩人的反應做不了假。

    那就隻有兩個可能了,一是在她看來很普通的這件事,其實並不普通;二是他們兩家的關係並沒有丁立生和雷德厚所說得那樣深厚。

    至於是哪一種可能……陳韶的目光再次在兩人身上落了落後,有意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打聽過了,洪源郡隻有兩家貨行,一家長順,一家永順。長順貨行的東家正是你們顧家和朱家,永順貨行的東家則是範家和戚家。當初兩家貨行都有阻攔學子不讓他們去貨倉的舉動,誰出的這主意,想來你們自己最清楚不過。”

    顧二爺心底早已經翻江倒海,他知道朱家不信任他們,但他萬萬想不到朱家不信任的結果,竟是要毀了顧家。

    顧應詔也沒有比他好到哪裏去,他都已經做好了朱家跟往常一樣,借此機會向顧家獅子大開口的心理準備,卻沒有想到他們會如此決然。看來他們還是沒有放下或者說從來沒有相信當年朱三是為保護顧萬裏而死,又或者說,因為朱三的死,顧家這些年在各個方麵頻頻給他們讓利的舉動,養大了他們的胃口!

    盡管難以相信,顧二爺還是說道:“不是我。”

    陳韶不緊不慢地追問道:“那你認為會是誰?”

    顧二爺不答反問道:“公子確定說這些話的是安仁堂的夥計?”

    “放肆!”顧應詔怒斥,“公子既拿話問你,難道還有假的不成!”

    “顧爺先別氣惱,”陳韶心平氣和道,“顧二爺有此懷疑,也實屬正常。我也是難得遇到棋逢對手之人,不想因他人的一二句是非就斷了這的機會,才沒有去審問那夥計。此舉細想起來,確實有些不妥。這樣吧,這事暫且不提,等我回去審問清楚再說,如何?”

    這樣明軟暗硬的話,顧應詔豈能聽不出來?強壓著脾氣,拂然地看著顧二爺,冷斥道:“還不趕緊老實交代!”

    顧二爺堅持道:“我沒有指使。”

    顧應詔質問:“你既沒有指使,那是誰指使的?你既沒有指使,安仁堂的夥計為何會說那樣的話!”

    顧二爺微垂雙眼,繼續堅持:“我的命令是讓他們看好那些學子,別讓他們弄亂了那幾日要走的貨,可能是貨行的人誤解了我的話吧。”

    顧應詔冷笑:“你命令的誰?立刻安排人將他請過來,當麵對質!”

    顧二爺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他,看他不似做戲,心頭不由一沉後,終於說道:“是朱二爺下的命令。”

    顧應詔怒不可遏地踢了他一腳,“到底怎麽回事,還不從實招來!”

    顧二爺從地上爬起來,拍一拍身上的灰塵後,硬邦邦地說道:“是我提出讓貨行的人看緊一些,別讓那些學子弄亂了那幾日要走的貨。朱二爺認為不必那麽麻煩,就下令讓貨行的人攔著那些學子,不準讓他們進貨倉。”

    朱家告密顧二爺不讓學子進貨倉,顧二爺卻如此維護朱家。

    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顧應詔眼底排山倒海一樣的驚怒。

    他在驚什麽,怒什麽?

    陳韶起身,慢慢地將棋子一顆一顆撿到盒子中,“學子們到貨行本就隻是查史興做散活的記錄,進不進貨倉都沒有影響。此事既然是一場誤會,那就到此為止吧。”

    “這事的起因總歸是他,”顧應詔跟著站起來,“公子是打是罵,無須留情。”

    陳韶看一眼顧二爺,緩緩笑道:“不怪顧二爺防著他們,那些學子行事確實有幾分魯莽。”

    將最後一顆棋子撿進盒子裏後,陳韶又道:“今晚先這樣吧,改日再來向顧爺討教。”

    “終歸是我的錯,”眼見陳韶要走,顧二爺趕緊找補道,“往後有什麽事,公子盡管吩咐,隻要我能做到,必不推辭!”

    陳韶玩味地應了聲好後,轉身走了。

    顧應詔和顧二爺將她送到大門口,看著她的馬車走遠,這才轉身回來。回到廣仁院的第一時間,顧應詔又給了顧二爺一腳。顧二爺踉蹌著扶住身旁的椅子,這才穩住身子。顧應詔見狀,又一腳踢過去,這次,椅子跟著顧二爺一起倒在了地上。

    緊挨著椅子的茶幾也受了牽連,茶幾上擺著的茶具更是接連摔在地上,伴著劈裏啪啦的聲響,碎成了無數的瓷片。

    “當年朱三救你一命,我顧家為報答他,這些年,各方各麵都在給他朱家讓利,對他朱爺與朱二爺,我們也處處禮讓,事事不爭,難道還不夠嗎!”不似在陳韶跟前的怒目橫眉及朱家人跟前的從容易怒,此刻的顧應詔臉色陰沉,聲寒如冰,“如今,因為莫須有的懷疑,他們就意圖毀了我顧家,而你不辯解就罷,還想著維護他們!嗬,朱三的命沒那麽值錢,同樣,你的命也沒有那麽值錢!”

    顧二爺心底生寒,小心地避開碎瓷站起來後,辯解道:“陳六公子所說也未必是真。”

    顧應詔如看死人一般冷冰冰地看著他:“陳六公子所說的確不一定是真,我隻問你一句,是不是你指使貨行的人攔著那些學子,不準讓他們進貨倉?”

    顧二爺張著嘴,剛想說不是,卻在對著他的目光後,腦中忽地一明。他有沒有指使貨行的人攔著那些學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背後所隱藏的信息!

    他沒有指使貨行的人阻攔那些學子進貨倉。

    朱家卻說他指使了。

    這種隻要找安仁堂的夥計對質就能一清二楚的事,朱家為何要做?答案隻有一個:朱家不怕他們找人對質。

    為何不怕?答案也隻有一個:安仁堂乃至貨行的人,都是朱家的人。

    而另一個可能……

    說他指使,隻是陳韶在挑撥顧家和朱家。

    那陳韶是從何處得來的這個消息?

    如教訓丁立生一樣,當初他們在計劃讓貨行不準那些學子進貨倉時,隻有他們四個在場。也就是說,不是朱家背叛他們,那就是範家或是戚家。

    而傳出這些話的是安仁堂的夥計,換句話說,如果是範家或是戚家告密,那他們兩家的手就已經伸進了顧家和朱家的腹地。但這個可能性太小了,所以貨行明麵還是顧家和朱家共有,實際卻已經是朱家獨有了。

    顧二爺跌坐在椅子中,臉色煞白如雪。

    “立刻安排人盯住朱二爺!”顧應詔吩咐完管事,回頭看到他的模樣,忍不住譏諷道,“終於想明白了?”

    顧二爺喃喃道:“朱家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實在想不明白,就算朱家記恨顧家,但文家的下場還擺在那裏,他們就怎麽肯定陳韶在毀了顧家後,不會毀了朱家?

    顧應詔嗤笑兩聲:“任家被你給吃了?你就隻看到了朱家的下場,看不到任家的風光?”

    顧二爺臉上僅存的兩絲血色也盡數褪去。

    “我們都小看了朱家!”顧應詔陰鷙道,“當年朱三身死一事,我們顧家處處讓利的行為是為報答,但落在他們眼中,卻是坐實了我們謀害他的事實!”

    顧二爺垂頭喪氣道:“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現在……”顧應詔坐下來,用力喝了兩口涼茶後,獰笑道,“現在就慶幸陳六公子想拉攏的是我顧家,而不是他朱家吧。”

    顧二爺瞳孔猛地一縮,全然不敢想象如果陳韶先找上的是朱家,顧家會落得怎麽樣的下場。然而,不等他繼續問,管事便進來了,“爺,朱爺來了。”

    顧應詔靠著椅背,冷淡地問道:“就他一個人?”

    管事飛快看一眼顧二爺後,謹慎答道:“就他一個人,朱二爺似乎往範家去了。”

    “範家,嗬,”顧應詔冷笑兩聲,冷聲吩咐,“既然他往範家去了,那你也往範家走一趟吧。”

    顧二爺問:“我去範家要怎麽說?”

    “你去範家什麽也不用說,”顧應詔淡然道,“就去求範二爺,讓他替你去跟朱二爺解釋一下,陳六公子來顧家真的隻是下棋。”

    顧二爺理一理衣冠道:“我這就過去。”

    顧應詔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等他走後,才另行吩咐管事:“去請朱兄進來。”

    朱爺大步進到堂屋,左右各掃一眼後,明知故問道:“顧六公子走了?”

    顧應詔麵上的冷意已經收斂起來,接過管事手裏的茶壺,親自為他倒上一杯茶後,說道:“走了。”

    朱爺接過茶杯擱到一邊:“今日怎麽這麽早?”

    顧應詔歎氣:“這也正是我想問朱兄的問題。”

    “我?”朱爺訝異道,“與我何關?”

    顧應詔看著他的眼睛,“陳六公子今日過來並非下棋,而是向我求證貨行的事。”

    朱爺‘哦’一聲,“貨行怎麽了?”

    “今日安仁堂有夥計向陳六公子告發早前貨行攔著那些學子進貨倉清查的事,是受萬裏指使。”顧應詔緩緩說道,“但萬裏說,他確有讓貨行的人盯緊那些學子,不要讓他們弄亂了要走的貨,卻沒有說不讓他們進貨倉。”

    難怪張安相安無事,原來是直接來問本人了,但那又如何?朱爺不以為然地問道:“既不是萬裏指使的,那是誰指使的?”

    顧應詔直言不諱道:“朱行恭。”

    也就是朱二爺。

    朱爺愣了一下後,哈哈大笑道:“顧兄真會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顧應詔平靜地說道。

    朱爺收起笑,頗是挑釁地說道:“顧兄既說是行恭,為不找人對質?”

    顧應詔平心靜氣地說道:“原本是要找人對質,但陳六公子說沒有必要,她相信顧家。”

    朱爺臉色霎時一沉。

    ……

    雖隻下了兩局棋,從顧家出來,卻也已是醜時。

    陳韶靠著軟枕,看著月色下寂靜無聲的洪源郡街道,輕敲著車壁,神色頗為愉悅。

    蟬衣手伸到車窗外,輕撫著涼風:“公子何事這般開心?”

    陳韶笑道:“我開心嗎?”

    蟬衣點頭,“從出了顧府,嘴角就一直揚著,從沒有下來過。”

    “是嗎?”陳韶摸一摸嘴角,緩緩說道,“我隻是突然理解了偉人曾說過的那句‘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的話。”

    蟬衣歪一歪頭:“什麽意思?”

    “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陳韶也學著她,將手伸到了窗外,感受從手掌拂過的夜風,嘴角忍不住又揚了幾分。

    在打算離開顧家的時候,她其實都還沒有琢磨透顧應詔眼裏的驚怒從何而來。原本她還打算回太守府後找丁立生問一問顧、朱兩家是不是有什麽舊日恩怨。但在打算離開的那一刻,在顧二爺說出那句隻要他能做到,絕不推辭的話後,她突然就明白了。

    一場看似簡單的告密,背後卻隱藏著那麽多重含義。

    一重挑撥,挑撥她和顧家的關係;

    一重警告,警告顧家不要輕舉妄動;

    一重展示,展示朱家的實力強橫。

    她前世是法醫,來這裏後,又跟著蕙音學了醫術。在京城跟著陳昭那兩年,也學過權謀,但都是紙上談兵。到洪源郡後,不管是查連環殺人案,還是滅文家,都是以案入手。而今對付朱家,她屬實是第一次用到謀字。

    她的謀太簡單了。

    能取得眼下的成績,所倚仗的不過是前兩案積累的‘名氣’。

    朱家的告密,她事前並沒有深想,隻是簡單地將之當成了進一步挑撥顧家與朱家的手段。如今借由顧家的反應,在想明白背後的深意後,突然發現,這比破案有意思多了。

    隻不過……

    她有自知之明,比謀,她肯定不過朱家、顧家那些人,但俗話說得好呀,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的陰謀詭計都是紙老虎。

    好吧,強龍不壓地頭蛇,她的實力也比不過人家。

    那就隻能用另一句俗話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回到太守府,顧不得歇息,陳韶便吩咐傅九:“去將丁立生請過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