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江州的天空永遠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層永遠洗不淨的汙濁紗布籠罩著。
    枯陰河蜿蜒穿過這片土地，河水昏黃粘稠，如同稀釋了的屍油，在崎嶇的河床上緩慢蠕動。
    河麵上時不時漂過幾具屍體，麵色慘白如紙。
    但卻詭異地保持著完整，不見絲毫腐爛跡象。
    這些屍體隨著河水無聲漂流，最終都會匯入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方。
    酆都。
    酆都，又名薑家墳。
    名義上是一座城，實際上卻是一座巨大的墳場。
    這裏曾經不屬於北祁，而是那個強大到令整個修行界都為之顫抖的家族。
    薑家。
    幾百年前，薑家靠著獨創的《九幽煉魂訣》聞名於世。
    能夠煉化亡靈，操控屍傀，甚至將活人生魂抽離煉製成不死不滅的鬼將。
    傳說薑家鼎盛時期，麾下有三千屍兵，七十二具金甲屍將，任何勢力都要對其禮讓三分。
    薑家祖宅就建在枯陰河畔，整條河流都是他們煉製屍傀的材料來源。
    然而盛極必衰。
    薑家操縱亡靈的邪術終究引來了天下修行門派的忌憚。
    百年前，各大門派聯合北祁，集結上萬修士圍攻酆都。
    那一戰打得天昏地暗，枯陰河的水被染成了暗紅色，漂浮的屍體堵塞了河道。
    最終薑家不敵，全族被滅，酆都也成了無人敢近的鬼城。
    歲月流逝，薑家的輝煌早已被世人遺忘。
    隻剩下枯陰河依舊流淌，帶著那些永不腐爛的屍體，日複一日地經過那座破敗的祖宅。
    薑家祖宅坐落在枯陰河中段一處凸出的河岸上。
    三進三出的院落，原本朱紅色的大門早已褪色剝落，隻剩下幾片殘破的木屑掛在生鏽的門環上。
    院牆上的琉璃瓦殘缺不全，長滿了暗綠色的苔蘚。
    正門上方那塊寫著"薑氏宗祠"的匾額斜掛著，被蟲蛀得千瘡百孔，隨時可能掉落。
    宅院內，雜草從青石地板的縫隙中頑強鑽出，有些已經長到齊腰高。
    原本精美的雕花回廊如今隻剩幾根歪斜的柱子勉強支撐，廊頂早已坍塌，露出灰蒙蒙的天空。
    院中那棵據說有千年樹齡的老槐樹已經枯死，幹裂的樹皮上爬滿了暗紅色的藤蔓，像是幹涸的血跡。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無論春夏秋冬，這座宅院永遠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那不是普通的水汽，而是一種粘稠的、帶著淡淡腥味的灰霧。
    霧氣中時不時閃過幾道模糊的影子，像是遊蕩的亡魂，又像是錯覺。
    祖宅後方有一片被高牆圍起來的空地，那是薑家著名的"養屍地"。
    傳說那裏埋著薑家曆代煉製的強大屍鬼，地麵上的土壤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寸草不生。
    偶爾有不知死活的盜墓賊闖入，第二天便會發現他們的屍體漂浮在枯陰河上，麵色慘白，卻帶著詭異的微笑。
    這本該是一座空無一人的鬼宅。
    然而今夜，薑家祖宅卻亮起了燈光。
    不是明亮的燭火，而是八盞幽綠色的燈籠，懸掛在祖宅中央廣場的八個方位。
    廣場正中央矗立著一座圓形祭壇，由黑曜石砌成，表麵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那些符文年代久遠，邊緣已經被歲月磨得圓潤。
    但在綠光的照射下，竟隱隱泛出暗紅色的光澤，像是幹涸的血跡。
    祭壇周圍，站著八個人。
    全身籠罩在寬大的黑袍中，連麵部都被兜帽投下的陰影遮蓋，隻露出蒼白的下巴。
    每個人的胸口都用暗紅色的線縫著一個標誌。
    一個複雜的符文。
    看起來像是某種古老的家族徽記，但具體代表什麽，早已無人知曉。
    八人靜默地站在祭壇邊緣，各自麵對一個方位。
    夜風穿過破敗的宅院，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卻吹不動他們厚重的黑袍。
    枯陰河的水聲隱約可聞，夾雜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像是低語般的聲響。
    子時將至。
    為首的黑袍人抬起枯瘦的右手，做了個奇特的手勢。
    其餘七人同時從懷中掏出一把骨刀，那是由人骨打磨而成的短刀，刀刃上刻著與祭壇相似的符文。
    “以血為引，以魂為橋。”
    為首者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沙礫摩擦。
    八人同時用骨刀劃破左手掌心。
    令人驚異的是，流出的血液不是紅色，而是一種粘稠的暗綠色液體。
    將手懸在祭壇上方，讓血液滴落在那些古老的符文上。
    血液接觸符文的瞬間，祭壇發出了低沉的嗡鳴。
    那些符文一個接一個亮起，先是暗紅，然後轉為幽綠，最後定格在一種令人不安的紫黑色光芒上。
    “魂歸兮，魂聚兮。”
    八人開始齊聲吟誦，聲音忽高忽低，形成一種詭異的韻律。
    “黃泉路開，亡者歸來。”
    隨著咒語的進行，祭壇上的光芒越來越盛，照亮了整個廣場。
    光芒中，隱約可見無數細小的影子在蠕動，像是被吸引而來的飛蟲，又像是從地底鑽出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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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陰河的水突然變得湍急起來。那些常年漂浮在河麵上的屍體一個個睜開了眼睛。
    沒有瞳孔，隻有一片慘白的眼白。
    緩緩轉向薑家祖宅的方向，嘴角扯出詭異的笑容。
    養屍地的土壤開始翻動。
    一隻隻蒼白的手破土而出，手指扭曲成可怕的形狀。
    地底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像是有什麽東西正試圖掙脫束縛。
    祖宅內的溫度驟降，嗬氣成冰。
    廣場周圍的雜草上結出了一層薄薄的白霜，那些枯萎的植物在幽綠光芒的照射下，投下張牙舞爪的影子。
    “第一叩，敬天地。”
    為首者高聲道，八人同時單膝跪地，將額頭抵在祭壇邊緣。
    祭壇中央的符文突然旋轉起來，形成一個旋渦。
    旋渦中伸出無數半透明的觸須，向四麵八方延伸。
    一些觸須探入地下，一些伸向天空，更多的則朝著養屍地的方向蔓延。
    養屍地的土壤沸騰了。
    數十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從地底爬出，它們有的隻剩骨架，有的還掛著腐爛的皮肉，但無一例外地朝著祭壇蹣跚而來。
    那些從枯陰河爬出的屍體也加入了隊伍，形成了一支恐怖的亡靈大軍。
    “第二叩，祭先祖。”
    八人改為雙膝跪地，深深叩首。
    祭壇上的旋渦擴大了一倍，中心處出現了一個黑洞般的空間。
    一股陰冷的風從洞中吹出，帶著腐朽和死亡的氣息。
    隱約可以聽到洞中傳來鎖鏈拖動的聲響，還有低沉的、不似人聲的咆哮。
    養屍地中央突然塌陷，露出一個直徑約三米的深坑。
    坑中擺放著一具巨大的石棺，棺蓋上密密麻麻貼滿了泛黃的符紙。
    此刻那些符紙正在一張接一張地自燃，化為灰燼飄散。
    “第三叩，迎聖歸。”
    八人五體投地，整個身體緊貼地麵。
    石棺的蓋子突然炸裂，碎片四散飛濺。
    一隻覆蓋著黑色鱗片的巨手從棺中伸出，指甲足有半尺長，泛著金屬般的寒光。
    巨手抓住棺沿，慢慢地將一具龐大的身軀拉出棺材。
    那是一個身高近三米的怪物。
    全身覆蓋著黑色鱗片，頭部似人非人，額頭上長著兩隻彎曲的角。
    眼睛是兩團跳動的綠色火焰，嘴巴一直咧到耳根，露出鋸齒狀的牙齒。
    怪物完全爬出棺材後，仰頭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聲浪所過之處，本就殘破的祖宅牆壁又坍塌了幾處。
    養屍地的土壤如同活物般蠕動，將怪物托起，緩緩移向祭壇方向。
    與此同時，祭壇上的黑洞中傳出了鎖鏈斷裂的聲音。
    一個模糊的身影正在洞中掙紮，試圖掙脫束縛來到現世。
    八名黑袍人依舊匍匐在地，但他們的吟誦聲越來越急促，越來越響亮。
    胸口的符文開始發光，與祭壇上的光芒相互呼應。
    枯陰河的水位突然下降，露出了河床上堆積如山的白骨。
    那些白骨自動組裝成一具具完整的骨架，搖搖晃晃地爬上岸，加入亡靈大軍。
    薑家祖宅上空的烏雲開始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
    旋渦中心射下一道紫黑色的光柱，正好籠罩整個祭壇。
    光柱中，隱約可見無數扭曲的人臉在痛苦地嘶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怪物已經來到祭壇邊緣。
    伸出巨手，抓住一名黑袍人的肩膀，將其提起。
    黑袍人沒有任何反抗，隻是繼續吟誦著咒語。怪物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掉了黑袍人的頭顱。
    鮮血噴濺在祭壇上，那些符文如同饑渴的野獸，貪婪地吸收著血液。
    黑洞中的身影掙紮得更加劇烈，已經能看清那是一個穿著古老服飾的人形，隻是麵部被一團黑霧籠罩。
    剩餘七名黑袍人依舊保持著跪拜姿勢，似乎對同伴的死亡毫無察覺。
    吟誦聲已經變成了嘶吼，胸口的符文亮得刺眼。
    怪物又抓起兩名黑袍人，像撕紙一樣將他們撕成兩半。
    內髒和血液灑在祭壇上，被迅速吸收。
    黑洞幾乎擴大到了整個祭壇的麵積，那個人形已經半個身子探了出來。
    就在這時，枯陰河上遊突然傳來一聲清越的劍鳴。
    一道白光劃破夜空，直奔薑家祖宅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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