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3章 劫後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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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木的枯枝在夜風中發出細微的脆響,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生機如同螢火,在焦黑的樹幹間明滅不定。
    真武領域撤去的瞬間,倉嘉與花想容終於看清了樹下景象。
    七夏的白衣早已被血汙浸透,左肩的貫穿傷結著冰晶,右手卻仍保持著握劍的姿勢,睫毛上還掛著未化的霜雪。
    瀟沐雨的勁裝早已殘破不堪,腰間符咒空空如也。
    花辭樹的長劍斜插在地,劍身布滿蛛網般的裂痕。
    而覓影蜷縮在易年身旁,妖瞳黯淡無光,指尖還殘留著強行撕裂空間的傷痕。
    當看見眾人模樣之時,倉嘉和花想容瞬間便已想通來龍去脈。
    這是一場近乎慘烈的守護。
    倉嘉的佛珠突然一顫。
    記得破境時那些隱約傳入識海的聲音。
    鳳凰清鳴、符紙燃燒、妖獸嘶吼,還有無數次利刃破空的銳響。
    原來那些不是幻覺,而是這些人在用血肉之軀為他們築起屏障。
    "阿彌陀佛..."
    小和尚深深俯首,衣袍下擺掃過焦土。
    這個躬鞠得極低,額頭幾乎觸到膝蓋。
    起身時,眼眶微紅,帶著澄澈的敬意和感激,開口道:
    "多謝諸位舍命相護,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說話時候,易年來西荒所尋找的梵音又一次出現。
    瀟沐雨瞧見,起身扶住倉嘉手臂,開口道:
    "大師客氣了…"
    指尖碰到倉嘉袖口的瞬間,瀟沐雨的神色微微一顫,這看似單薄的衣袍下,湧動著令他窒息的渾厚元力。
    歸墟中境的修為,果然已非昔日可比。
    不遠處,花辭樹正死死咬著嘴唇。
    看著姐姐踏著枯葉走來,想撲上去又不敢,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花想容停在她三步之外,月光描摹出姐妹倆相似的輪廓。
    美豔殺手的指尖動了動,最終隻是抬手拂去妹妹發間的血痂。
    "活著就好…"
    四個字輕得像歎息。
    但花辭樹看見姐姐眼底一閃而逝的水光,那是很少見的情緒波動。
    當然,除了麵對倉嘉的時候。
    倉嘉的目光落在易年身上時驟然凝固。
    沉睡的少年周身纏繞著神木根須,那些本該枯死的枝條竟在皮膚下延伸出青綠相間的紋路。
    呼吸均勻,麵容平和,和醫館發呆時的樣子很像。
    從那眉宇間的安靜來看,不知何時才會醒來。
    目光偏轉,落在了七夏身上。
    方才還保護眾人的七夏,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
    小和尚剛要詢問,忽覺衣袖被扯住。
    轉頭看見瀟沐雨豎起食指抵在唇前,另一隻手指向七夏垂落的手腕。
    那裏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此刻正被神木殘餘的生機緩緩治愈。
    "從你們開始破境,她基本就沒合過眼…"
    瀟沐雨壓低聲音,"真武強者也是會力竭的…"
    夜風卷起最後幾片枯葉,沙沙聲裏夾雜著微弱的鼾聲。
    向來清冷如霜的七夏,睡著時竟也會無意識地往溫暖處蜷縮。
    絕美蒼白的小臉頰貼著易年衣角,眉心那道常年緊蹙的豎紋終於舒展開來。
    花想容瞧見,解下外袍。
    黑色勁裝如夜鴉羽翼般罩住七夏肩頭,動作輕得像是怕驚擾一場美夢。
    這曾經生死相向的殺手,此刻展露出了與妹妹如出一轍的溫柔笨拙。
    神木頂端,最後一縷生機悄然滲入易年眉心。
    大半棵古樹徹底化作焦黑枯木,卻在樹心處萌出一點嫩綠新芽。
    這西荒的至寶,不知何時才能恢複往日的榮光。
    或者,也會同凡木一樣,隨著時間慢慢腐朽。
    倉嘉仰頭望著那抹微光,雙手合十,梵音出口:
    "枯榮輪轉,原是新生…"
    易年的新生,小和尚的新生,花想容的新生,神木的新生,也是,西荒的新生。
    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
    純白的結晶落在七夏睫毛上,沒有融化,仿佛連天地都不忍驚擾這場遲來的安眠。
    神木枯朽的枝幹在風雪中靜默如碑,粗糲的樹皮早已褪盡生機,卻依然倔強地撐起一方天地。
    倉嘉指尖燃起一縷佛火,橘色的火光在幹枯的樹洞裏跳躍,將眾人疲憊的麵容鍍上一層暖色。
    雪花從樹冠的縫隙間簌簌落下,卻在觸及篝火三尺之內時悄然消融,這株曾經庇佑西荒萬載的神木,即便枯萎仍存餘韻。
    "她太累了..."
    見下雪了,花辭樹又輕手輕腳地為七夏蓋上毛毯,指尖拂過七夏小手時微微一顫。
    真武強者本該瑩潤如玉的肌膚,此刻竟透著紙般的蒼白,那些交錯的新舊傷痕在火光下格外刺目。
    覓影蜷縮在火堆另一側,正小心翼翼地用妖力接續斷裂的經脈。
    指甲外翻,不用體會就知道很疼。
    好在,都活著。
    妖瞳時不時瞥向洞外,黃泉漠的雪夜美得驚心動魄。
    月光在雪原上流淌成銀色的河,而那些白日裏猙獰的妖獸屍骸,此刻都成了雪坡上溫柔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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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倉嘉盤坐在樹幹中央,佛珠在掌心緩緩轉動。
    黑金二氣在周身流轉,時而化作蓮影,時而凝成劍形。
    火堆突然劈啪炸響,迸濺的火星照亮了瀟沐雨的臉。
    北落山少門主手中的藥碗差點翻倒,被花辭樹淩空一點穩住。
    花想容依舊沉默,但看著花辭樹望向瀟沐雨的眼神,似乎多了一絲欣慰。
    "三千年前荒天隕落時,將尋找傳承的任務交給了靈濁二氣…"
    瀟沐雨和花辭樹是來幫忙的,於情於理,都應該將一切講清楚。
    指尖在空中勾勒出黑衣人與白衣人的輪廓,"承濁,掌靈,守著神木,直到找到能繼承荒天衣缽的人出現…"
    這一等,便是幾千年。
    等到了西荒又亂,但好在終於有了合適的人。
    後麵的話不必說出口,眾人都從花想容驟然繃緊的下頜線裏讀懂了未盡之意。
    他們,便是傳承。
    雪忽然下得急了。
    狂風卷著雪粒灌入樹洞,卻在觸及眾人的瞬間被無形屏障彈開。
    花想容的飛花不知何時已織成細密的網。
    這位新晉歸墟強者依舊冷若冰霜,但保護的範圍分明把所有人都籠了進去。
    "所以你們現在算是…"
    瀟沐雨捏著下巴,"新一代的神明?"
    "我覺得是…"
    花辭樹突然插話。
    正用沾了藥汁的絹帕擦拭七夏額頭的冷汗,"姐姐他們的傳承裏,一定有重建西荒秩序的方法吧?"
    樹洞陷入短暫的寂靜。
    火光照耀下,倉嘉的眉目愈發溫潤慈悲。
    而花想容眼底則閃過銳利的銀芒,靈與濁的氣質差異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但奇妙的是,當他們的目光在虛空中交匯時,竟有種渾然天成的默契。
    "西荒需要和平…"
    倉嘉開口,梵音依舊。
    樹外風雪嗚咽,枝幹下卻因這句佛偈泛起暖意。
    覓影的妖耳突然抖了抖,聽見七夏的呼吸頻率變了,真武強者的自愈能力確實比普通人強太多。
    倉嘉將神木的一切與瀟沐雨等人交代完畢,便一人出去探查情況。
    沒說,但幾人都知道,他應該是去找人了。
    不過瀟沐雨對此沒抱太大希望,因為七夏之前找過。
    而且被妖獸圍了幾天,就算有幸存者逃出了神木,八九也被妖獸吞了。
    果然,一連找了幾天,什麽都沒尋到。
    花想容瞧見,夾槍帶棒的鄙夷了倉嘉一番。
    對此倉嘉早已習慣,不惱不怒,隻是笑笑。
    易年不醒,七夏不醒,幾人就算有天大的事兒,此時也不敢離開。
    好在都懂點兒醫術,見七夏傷勢的恢複速度,知道最多三五天,就一定會醒來。
    果然,當第三天的晨光穿透雪幕時,七夏的眼睫如蝶翼般輕顫。
    睜眼的瞬間,瞧見倉嘉正寫著什麽東西,目光模糊,也沒看清到底是什麽。
    花辭樹和花想容靠在一起,正盯著沙漠深處看著。
    不遠處的篝火餘燼裏煨著的藥罐咕嘟作響,覓影歪在旁邊打盹,飛劍還捏在手裏。
    神木枯枝上出現了幾點新芽,在雪光中綠得驚心動魄。
    "早啊…"
    沙啞的問候驚醒了所有人,立馬抬眼朝著七夏看去。
    終於醒了…
    七夏試著坐起身,發現傷口都被仔細敷過藥,連染血的白衣都換了新的。
    目光掃過眾人的表情,突然挑眉:
    "怎麽?我臉上有東西?"
    性子一向冷漠的七夏,竟也難得的開了個玩笑。
    "有。"
    花辭樹噗嗤笑出聲,遞過銅鏡,"有睡痕…"
    鏡中映出的何止睡痕,七夏的右臉還留著毛毯的菱格紋,頭頂翹起一撮呆毛,哪還有半點真武強者的威嚴。
    在眾人憋笑的目光裏,七夏麵無表情地抬手,然後狠狠揉了把花辭樹的腦袋。
    "哈哈哈…"
    沒有什麽,比同生共死更深的情義。
    眾人的笑聲驚飛了棲在神木上的寒鴉。
    振翅聲裏,倉嘉將溫好的藥湯遞到七夏手中:
    "多謝七夏姑娘…"
    "客氣了…"
    七夏接過,抬眼望向樹外。
    晨光中的黃泉漠純淨如初生,仿佛日前的血戰隻是幻夢。
    仰頭飲盡藥汁,苦得微微皺眉:
    "你們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打道回府…"
    花想容言簡意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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