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9章 冰封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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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渭南、常寧、安遠三州,自古便是北祁的糧倉命脈。
    離江如一條巨龍蜿蜒而過,支流縱橫如血脈,滋養著萬裏沃野。
    春種秋收時,稻浪翻滾如金海。
    夏汛冬捕季,千帆競發似雪湧。
    三州的糧倉養活了北祁半數的子民,漁獲更是沿著水路銷往三十六郡。
    可如今——
    千裏離江化作一麵死寂的冰鏡。
    漁船被凍在港口,桅杆上掛滿冰淩,像一具具被釘死的標本。
    江邊村落賴以生存的漁網,此刻凍成了硬邦邦的冰坨子,輕輕一掰就碎成渣滓。
    隨著離江冰封,最先出現的問題便是糧食。
    "大人,渭南州急報!"
    傳令兵跪在雪地裏,聲音發顫,"三個糧倉的存糧…隻夠撐半個月了。"
    常寧守將陸沉舟站在江畔,鐵甲上凝著冰霜。
    他望著青白相間的冰麵,雪花落在他的眉骨上,卻化不開那緊鎖的眉頭。
    北線戰事吃緊,朝廷早已調走三州七成的存糧。
    原本指望著冬捕補充,可如今…
    "漁業全停,商路斷絕。"
    副將捧著賬冊的手在發抖,"更麻煩的是,江麵結冰後,內陸之流也開始結冰,漕運徹底癱瘓,北線大軍的糧草…"
    話未說完,眾人心頭已是一片寒涼。
    陸沉舟彎腰抓起一把雪,捏成堅硬的冰球。
    "知道離江為什麽叫"天塹"嗎?"
    他突然開口,"不是因為它多寬多深,而是因為——"
    冰球被狠狠擲向江心,在冰麵上彈出一道白痕。
    "它永不封凍!"
    千百年來,南北對峙的格局全係於此。
    北祁隻需扼守三大渡口,任你南昭境內如何肆虐、西荒鐵騎橫行,都越不過這道天險。
    可如今…
    陸沉舟的視線掠過平坦如砥的冰原和千裏江岸。
    沒有峽穀,沒有關隘,連個像樣的土坡都沒有。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敵軍可以從任意一點突破!
    "報——!"
    又一騎飛馳而來,"安遠州發現西荒狼騎探子!"
    聽著匯報,沙盤上的小旗被陸沉舟一把掃落。
    "咱們還有多少人…"
    "算上剛入伍的新兵將近五千,但能作戰的最多隻有三千…"
    "三千人?"
    指著綿延千裏的江岸冷笑,"你讓我用三千老弱病殘守這麽長的防線?"
    參軍硬著頭皮解釋"北線吃緊,咱們三州的精銳早就…"
    是啊,可誰能想到離江會結冰呢?
    作為最安全的大後方,渭南三州抽調兵力最狠。
    常寧鐵騎、安遠弩手、渭南重甲,全被調往北疆。
    如今留守的,不是年過五旬的老兵,就是剛入伍的娃娃兵。
    "把城內青壯都編入行伍…"
    陸沉舟咬牙下令,"再派人去各村落,把所有能拿動鋤頭的男人都召集起來!"
    "是!"
    傳令兵領命而去。
    次日清晨,陸沉舟巡視臨時組建的"江防營"。
    雪地裏站著歪歪扭扭的隊列。
    有滿臉皺紋的老農握著祖傳的柴刀,有十五六歲的少年拖著比人還高的長矛。
    甚至還有拄著拐杖的瘸子,那是個退伍二十年的老兵,聽說要打仗,自己從炕上爬來了。
    "將軍"
    老兵咧開缺牙的嘴,"老漢雖然腿腳不利索,但射箭的手藝沒丟"
    陸沉舟聽著,伸手拍了拍老兵的肩膀。
    沒有說話,別過臉去。
    隻見更遠處,婦女們正把門板拆下來當擔架,孩童們收集碎瓷片製作簡易陷阱。
    看上去都是在保家衛國,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螳臂擋車。
    而正當陸沉舟部署防線時,江麵上突然傳來尖銳的哨音。
    江麵,十幾個黑點正飛速逼近。
    那是西荒的雪狼騎兵!
    那些畜生有些比戰馬還高大,爪子在冰麵上抓出四濺的冰渣。
    狼背上的騎士已經張開了弓箭,箭鏃在陽光下泛著藍光。
    "敵襲——!"
    示警的銅鑼還沒敲響,第一波箭雨已經落下。
    噗噗噗!
    前排的老兵頓時倒下一片。
    那箭上淬了毒,中箭者頃刻間臉色發青,口吐白沫。
    "結陣!結陣!"
    陸沉舟拔劍怒吼,可臨時拚湊的防線哪有什麽陣型?
    有人扭頭就跑,有人愣在原地,更多人像無頭蒼蠅般亂撞。
    戰鬥,如果這能叫戰鬥的話,隻持續了一刻鍾。
    當西荒狼騎揚長而去時,冰麵上留下一百多具屍體。
    鮮血在極寒中迅速凝結,把青白的冰麵染成一片片紅珊瑚。
    陸沉舟跪在血泊裏,劍鋒插在冰層中。
    他麵前躺著那個缺牙老兵,一支毒箭貫穿了老人的喉嚨。
    至死,老漢還保持著拉弓的姿勢。
    "將軍…"
    親兵拖著斷腿爬過來,"他們…他們應該隻是來探路的"
    是啊,真正的災難才剛剛開始。
    ……
    常寧州太守裴明遠站在城樓上,寒風裹著雪粒抽打在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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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離江冰麵上那密密麻麻的黑點,那不是西荒的鐵騎,而是無數南昭與江南諸國的難民,正拖家帶口,踉蹌著踏冰而來。
    "大人,南岸又來了三批難民,約莫兩千人。"
    主簿捧著冊子,聲音發緊,"昨日收容的難民已經擠滿了城南的寺廟和廢棄軍營,糧食消耗比預計快了三成…"
    裴明遠沒有回答,隻是死死攥著城牆上的積雪。
    冰碴刺入掌心的疼痛,讓他勉強保持清醒。
    此時,冰麵上的景象清晰得令人心碎。
    一個瘦骨嶙峋的婦人背著嬰孩,每走幾步就摔倒在冰麵上。
    她掙紮著爬起時,裹孩子的布巾散開,露出青紫的小臉,那孩子早已凍僵了。
    幾個半大孩子拖著簡易的雪橇,上麵躺著個奄奄一息的老人。
    雪橇突然卡在冰縫裏,孩子們拚命拉扯,哭喊聲被寒風撕碎。
    更遠處,一隊不知哪來的潰兵正攙扶著傷員北撤。他
    們身上的鎧甲殘破不堪,有人甚至光著腳在冰上走,每一步都留下血腳印。
    "那是…南昭的殘部?"
    主簿突然驚呼。
    裴明遠抬眼望去,果然看見幾個披著赤色殘袍的士兵。
    "開城門!救人!"
    這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卻被裴明遠硬生生咽了回去。
    轉身看向城內,市集上,常寧百姓正在搶購糧食。
    糙米價格已經漲了五倍,仍被一搶而空。
    幾個半大孩子圍在糧鋪後門,等著撿拾漏下的米粒。
    "太守大人…"
    老主簿欲言又止,"咱們的存糧,就算省著吃也隻夠撐兩個月,若是再收容難民…"
    裴明遠聽著,突然想起前不久接到的邸報。
    北線戰事吃緊,朝廷又征調了三十萬石軍糧。
    渭南三州作為最後的大糧倉,已經快被掏空了。
    可更棘手的是新帝的態度。
    自從易年登基,北祁與南昭的關係微妙地緩和了。
    三個月前,朝廷還特意下詔,要求邊境州縣"善待南昭逃難士民"。
    那時覺得沒什麽,畢竟能坐船過來的難民並不多。
    為了兩國交好,養著他們不成問題。
    可現在問題來了,離江冰封,千裏坦途,想過來便能過來。
    若是來的是西荒一樣的敵軍那倒好說,提著刀開打便是。
    可麵對難民,哪個士兵能提得起刀?
    都是亂世求生的窮苦人,誰能下得去手?
    難民可以收留,可詔書裏沒說要怎麽解決糧食問題。
    "大人!"
    城門守將氣喘籲籲地跑上來,"難民開始衝擊東門了!有個南昭老秀才說說咱們見死不救,愧對聖上提倡的"南北一家""
    裴明遠苦笑。
    易年確實是仁君,可這位陛下大概沒想過,當"仁政"遇上"饑荒",地方官該怎麽做?
    就在這時,江麵上又一次傳來一陣騷動。
    十幾個西荒狼騎不知從哪冒出來,正瘋狂驅趕難民。
    他們不殺人,隻是用套索把人群往冰層薄弱處趕。
    "哢嚓——"
    恐怖的斷裂聲響徹江麵。
    一大塊冰層塌陷,上百人瞬間掉進刺骨的江水中。
    慘叫聲中,狼騎們發出嗜血的嚎叫。
    "畜生!"
    裴明遠一拳砸在城垛上。
    "他們是在試探…"
    老主簿聲音發抖,"等確定能行了…軍以後,接下來可能就是大軍壓境…"
    ……
    當夜,太守府燈火通明。
    裴明遠看著堂下爭吵的官員們,眉頭皺成一團。
    看著搖曳的燭火,忽然想起那個死在冰麵上的少女的眼神。
    "開倉。"
    裴明遠的聲音不大,卻讓滿堂寂靜,"設立粥棚,以老弱婦孺優先…"
    "大人!"
    司倉參軍急了,"可軍中糧餉"
    "去給本官挖野菜!去江裏鑿冰捕魚!"
    裴明遠猛地拍案,"再派人快馬進京,就說——"
    他深吸一口氣,寫下了北祁官員最不願承認的真相。
    "離江冰封,天塹已失,若不救南昭難民,明日兵臨城下者,即是餓殍,亦是敵軍。"
    黎明時分,常寧東門外支起了三十口大鍋。
    難民們蜷縮在篝火旁,捧著熱粥的手不住顫抖。
    裴明遠巡視粥棚時,被人拽住了衣袖。
    那是一個老人,瘦的隻剩下了一層皮。
    "常寧太守?"
    聲音沙啞,"南昭百姓,謝過北祁高義…"
    裴明遠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江水分南北,人心無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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