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7章 尋一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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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踏實歸踏實,躺在床上卻絲毫沒有睡意。
起身出門,正瞧見莫道晚也走了出來。
"喝點兒?"
"好…"
自然不會是酒,而是茶。
月光從中廳中漏進來,在地麵上鋪開一片片銀白的霜。
火盆裏的炭火偶爾劈啪作響,迸出幾點火星,在黑暗中劃出轉瞬即逝的弧線。
易年望著那些火星,恍惚間像是看見了之前上京城的煙花。
莫道晚躺在旁邊的椅子上,身上蓋著條灰褐色的毛毯。
毯子已經很舊了,邊角處磨出了細密的毛邊,在月光下泛著絨絨的光。
"看什麽呢?"
莫道晚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
易年收回目光,"想起聖山的時候了…"
莫道晚笑了笑,開口道
"我也有些想了…"
"嗯?"
易年有些驚訝。
"那時宋師兄總去後山煩你,你倒也真能忍的住…"
易年聽著,嘴角起了一絲笑意。
望著火盆,緩緩道
"宋師兄總說他的酒都是好酒,不醉人的…"
莫道晚輕笑一聲,毯子下的肩膀微微聳動。
"最後哪次不是都喝的東倒西歪…"
頓了頓,"害得我不得不熬醒酒湯…"
火盆裏的炭塊塌下去一塊,騰起一小簇火星。
易年盯著那點光亮,眼前浮現出南劍峰峰主那張慈祥的臉。
"他去年冬天走的…"
莫道晚突然說,"在樂陽城,手裏還攥著半壺酒…"
一陣穿堂風掠過,火盆裏的火焰猛地矮下去,屋裏頓時暗了幾分。
易年看見莫道晚的臉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中顯得格外蒼白,眼窩處的陰影深得像是用墨描過。
"知道…"
易年回著,卻不知如何繼續下去。
火盆裏的炭又塌了一塊。
易年伸手去撥,指尖碰到滾燙的銅盆邊緣,卻感覺不到疼。
突然意識到,自己離開聖山不過三年,那些熟悉的麵孔竟已所剩無幾。
當年在青山行醫時,總覺得死亡是件遙遠的事,哪怕日日與病患打交道,哪怕親手送走過不少老人。
可現在,它就像這冬夜裏的寒氣,無聲無息地滲進骨髓。
很多東西,是留不住的。
"這天兒真冷…"易年喃喃道。
白霧從唇邊溢出,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銅壺裏的水咕嘟作響,壺嘴噴出的白汽在火光中扭曲變形。
易年給自己倒了杯茶,滾燙的杯壁將熱度傳遞到掌心,卻驅不散心頭那股寒意。
莫道晚也伸手去拿茶杯。
他的動作很慢,像是每個關節都在承受某種無形的阻力。
茶杯舉到唇邊時,突然咳了兩聲。
易年餘光瞥見一點猩紅落入茶湯。
下一刻,他的手指僵住了。
月光恰好移到了莫道晚臉上。
那張總是帶著慵懶笑意的麵孔此刻白得近乎透明,唇角還沾著一點未擦淨的血跡。
更讓易年心驚的是他的眼睛,這一刻,那裏麵有種他太過熟悉的神采。
金翅大鵬鳥臨死前是這樣的眼神,鬼王在消散前也是這樣的眼神。
難道…
易年猛地抓住莫道晚的手腕。
觸手的皮膚冰涼得不似活人,腕骨凸出得像是要刺破那層蒼白的皮肉。
毫不猶豫的運起青光,順著經脈探入的瞬間,整個人如墜冰窟。
經脈寸斷。
不是受損,不是淤堵,而是真真正正的寸寸斷裂。
就像一座被炸毀的橋,隻剩下零星的殘樁突兀地支棱著。
更可怕的是五髒六腑的傷勢,心髒被某種銳物貫穿,肺部布滿蛛網般的裂痕,肝髒萎縮得隻剩原來的一半大小…
這根本不是活人該有的身體。
易年的手開始發抖。
他行醫多年,見過無數重傷垂危的病患,包括當年師父的傷勢。
但那些傷與眼前相比,簡直像是孩童的擦傷。
最不可思議的是,莫道晚此刻竟然還能說話,還能笑,甚至還能在灶房做出那樣一桌飯菜。
他到底,是怎麽承受如此之重的傷勢的?
青光繼續深入探查,易年忽然在對方丹田處發現一團凝而不散的金光。
那可能正是莫道的總是不停破境跌境的原因,也是他一步一境的原因。
可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化作絲絲縷縷的金線,勉強維係著這具殘破軀殼的最後生機。
"原來如此…"
易年在心中喃喃。
莫道晚,正在用畢生修為吊著最後一口氣。
火盆裏的炭火又暗了幾分。
月光不知何時被雲層遮住,屋裏隻剩下那一小團橙紅的光亮。
易年看見莫道晚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像是風中的蝶翼。
記憶突然如潮水般湧來。
南行一與千玨鎮壓聖山之時,莫道晚一步一境直入真武,以一敵二力挫兩大真武,讓聖山又一次站在巔峰。
那雲層中的一戰,沒人看好莫道晚,可他卻從容飄落,手裏拿著二人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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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莫道晚伏在椅子扶手上,咳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鮮血從他指縫間滲出,滴在灰褐色的毛毯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易年衝過去扶住他,手掌觸及的後背瘦得能數清每一節脊椎。
"師兄,挺住,我…"
莫道晚抬起頭,嘴角還在滲血,眼睛卻亮得驚人。
輕輕搖頭,沾血的手指抓住易年的衣袖,"來不及了…"
"來得及!"
易年幾乎是吼出來的,"我現在就——"
"聽我說…"
莫道晚的手突然有了力氣,將易年拽得一個踉蹌,"我知道我什麽情況,所以不用白費力氣了…"
又是一陣咳嗽。
這次吐出的血裏帶著細碎的內髒碎片。
易年看得肝膽俱裂,忙將青光渡過去,卻被對方體內那股奇異的力量彈開。
火盆裏的最後一點炭火熄滅了。
易年的手還懸在半空,指尖殘留著莫道晚鮮血的溫度。
那觸感灼熱而粘稠,仿佛要順著他的皮膚滲入骨髓。
忽然想起師父臨走前的場景。
老人麵色灰敗,呼吸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那時的自己也是這樣,握著師父枯瘦的手腕,青光一遍遍探查著經脈,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生機一點點流逝。
無能為力。
這個詞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著易年的心髒。
學醫數十載,救過無數人,可麵對最親近的人時,卻總是一次次敗給命運。
師父是如此,金翅大鵬鳥是如此,鬼王是如此,如今連莫道晚也是如此。
火盆徹底熄滅了,屋內陷入一片黑暗。
月光被厚重的雲層遮擋,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易年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
想起莫道晚平日裏懶散的笑容,想起他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想起他咳血時依然平靜的眼神。
"能治的才是病,治不了的,那是命。"
莫道晚早已接受了自己的結局。
易年緩緩鬆開手,目光落在莫道晚蒼白的臉上。
他想問是誰下的手,可話未出口,答案便已在心中浮現。
無相生。
除了他,不會有第二個人。
易年的思緒飛快轉動,種種線索在腦海中串聯。
莫道晚功參造化,能將他傷成這個樣子的人,不出一手之數。
更關鍵的是,莫道晚在重傷之後,沒有選擇回聖山,而是來到了青山。
為什麽?
易年眼神一凝。
因為無相生在與莫道晚交手時,一定用的是自己的樣貌。
莫道晚認得自己,所以當他看見傷他的人是自己時,必然會困惑。
所以,莫道晚沒有回聖山,而是選擇來到青山。
他想弄清楚真相,想看看真正的自己是否還在,亦或者,自己是否已經被取代。
不過當他抵達青山時,卻發現這裏空無一人。
於是他留了下來,修補屋頂,整理藥圃,甚至每日生火做飯,仿佛在等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易年的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呼吸都變得艱難。
忽然想起自己踏入小院時,莫道晚轉身的瞬間,眼中閃過的那一絲複雜。
那不是久別重逢的驚喜,而是某種更深沉的、近乎釋然的情緒。
他以為回來的可能是無相生…"
直到確認是真正的自己後,才露出了那個熟悉的、懶散的笑容。
"小師弟,你有口福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藏著太多未言之意。
易年的目光再次落在莫道晚身上。
此時的莫道晚已經閉上了眼睛,呼吸微弱而平穩,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隻是睡著了。
窗外,風聲漸急,枯枝拍打著窗欞,發出"嗒嗒"的輕響。
易年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漆黑一片的山穀。
無相生的影子仿佛就藏在那片黑暗裏,嘲笑著他的無力。
他為什麽要對莫道晚下手?
想起自己在幽泉旁的無助,想起麵對那些被戾氣侵蝕的百姓時的無力,如今又眼睜睜看著莫道晚的生命一點點消逝…
我到底能做什麽?
這個問題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紮進他的心髒。
夜更深了,寒意滲入骨髓。
易年轉身回到莫道晚身旁,輕輕將那條灰褐色的毛毯往上拉了拉,蓋住他單薄的肩膀。
他知道,自己救不了莫道晚,就像救不了師父,救不了金翅大鵬鳥,救不了鬼王一樣。
但至少,他可以弄清楚無相生的目的,可以阻止他的陰謀,可以為莫道晚討一個公道。
窗外,雲層散開,一彎冷月懸於天際,灑下清冷的光輝。
易年站在月光下,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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