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8章 最後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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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晚來此,想做的,隻是尋一個真相。
易年回頭,看向靠在躺椅中的莫道晚,緩緩道
"師兄,想聽個故事嗎?"
"還有時間…"
莫道晚回著。
有時間,便是想聽。
火盆裏的餘燼徹底暗了下去,屋內隻剩下清冷的月光。
易年將關於無相生的一切娓娓道來。
從元氏一族的封印,到聖山的大亂,說了很久。
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像是怕驚擾了這夜的寂靜。
莫道晚安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
茶早已涼透,水麵映著月光,像一塊碎裂的鏡子。
表情從最初的平靜逐漸變得複雜,眉頭微蹙,嘴角卻還掛著那抹慣常的懶散笑意。
當易年說到無相生以他的樣貌行走世間時,莫道晚的手指突然一頓,茶杯邊緣濺出幾滴茶水。
"你信嗎?"
易年說完,輕聲問道。
莫道晚低頭看著杯中倒影,許久才點了點頭。
"怎麽不信…"
他的聲音有些啞,"這世上的事,有時候比話本還離奇…"
抬手將涼茶倒掉,茶水在青石地麵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
易年重新燒水熱茶斟滿,熱氣在寒夜裏升騰,模糊了兩人之間的視線。
莫道晚接過茶杯,指尖相觸的瞬間,易年感受到了一陣不正常的冰涼。
又是一陣咳嗽。
鮮血滴入茶湯,像墨汁在水中暈開。
莫道晚皺了皺眉,將茶杯放下,杯底與桌子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上次來得匆忙…"
突然開口,目光轉向窗外,"沒好好看看鍾師叔選的這個好地方…"
月光灑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蒼白的輪廓。
"陪我走走?"
易年站起身,下意識伸手去扶,卻被莫道晚輕輕擋開。
"我還沒到那個程度…"
他笑了笑,撐著扶手站起身,動作流暢得仿佛真的無恙。
隻有易年注意到他起身時衣袖的輕微顫抖,和額角滲出的一層薄汗。
二人走出院子,夜風迎麵吹來,帶著鬆針與積雪的氣息。
不遠處的竹園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幽靜,積雪壓彎了竹梢,偶爾有雪塊掉落,發出"撲簌"的輕響。
"當時你劈的就是這些?"
莫道晚指著那些竹子。
易年點頭"是。"
莫道晚輕笑一聲"和近晚峰的真像"
目光越過竹林,望向遠處的青山。
山脊在月光下如同巨獸的背脊,蜿蜒起伏。
二人沿著小路緩步前行,積雪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兩個黑色的剪影在雪地上緩緩移動,時而重疊,時而分開。
山路崎嶇,莫道晚的腳步卻依然穩健。
隻有在偶爾停頓喘息時,易年才能看出他的勉強。
夜很靜,除了風聲和腳步聲,就隻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夜梟啼鳴。
"記得第一次去近晚峰嗎?"
莫道晚突然問道。
易年想起那個雨後的黃昏,自己帶著七夏,跟著引路弟子來到三岔路口。
近晚峰的鬆樹在夕陽中投下長長的影子,莫道晚就倚在山頂的院中的椅子上,手裏捧著一本太玄經,抬頭時眼中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
"記得…"
山路一轉,眼前豁然開朗。
後山的鏡月湖靜靜地躺在山坳中,湖麵早已冰封,光滑如鏡,倒映著滿天星鬥和那輪冷月。
沒有積雪覆蓋的冰麵像一塊巨大的黑曜石,將月光折射成奇異的光暈。
莫道晚在湖邊坐下,手指輕輕撫過冰麵。
"這裏真不錯…"
他低聲說。
摸不見水,也不知說什麽不錯。
易年在他身旁坐下,望著湖對岸的鬆林。
"以前很不錯…"
頓了頓,"現在很多東西都回不去了…"
寒風掠過湖麵,帶起一陣細碎的雪沫。
二人沉默地坐著,就像當年在近晚峰,一個看書,另一個也看書,互不打擾卻又心意相通。
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冰麵上,與星空倒影融為一體。
"無相生暫時不會有什麽動靜…"
莫道晚突然開口。
易年一怔,隨即明白過來。
莫道晚傷成這樣,無相生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這場師徒之間的生死對決,表麵上是無相生贏了,可實際上卻是兩敗俱傷。
想到這,易年心頭湧上一陣苦澀。
木葉和莫道晚都是無相生的徒弟,卻都死在師父手裏。
更諷刺的是,莫道晚甚至從未見過這位名義上的師父。
他是木葉代師收徒,多數時候都是木葉在教導,根本連師父的真麵目都沒見過。
"確實諷刺…"
莫道晚輕聲道,仿佛讀懂了易年的心思。
仰頭望向星空,呼出的白氣在月光下緩緩消散。
冰層下傳來細微的"哢嚓"聲,像是湖水在輕輕歎息。
易年想起古人常說的一句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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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無情,不會因為誰的悲喜而改變軌跡。
就像這鏡月湖,無論岸邊發生什麽,湖水依舊會結冰、融化、再結冰,周而複始。
莫道晚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袋,倒出幾粒種子。
"臨行前從近晚峰帶的…"
他將種子放在掌心,"梅樹的…"
易年認得這種子。
木葉後山最愛的那株老梅,每年結的果子都會被他精心收藏,說是要留給有緣人。
如今這"有緣人",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莫道晚俯身,在湖邊刨開一小塊凍土,將種子埋了進去。
他的動作很輕,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
月光灑在他的背影上,為那單薄的身形鍍上一層銀邊。
"能活嗎?"
易年問。
莫道晚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誰知道呢…"
抬頭看向易年,眼中帶著淡淡的笑意,"就當是個念想…"
夜更深了,寒氣滲入骨髓。
莫道晚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臉色在月光下幾乎透明。
易年知道該回去了,可又不忍心打斷這片刻的寧靜。
"易年…"
莫道晚突然連名帶姓地叫他,聲音很輕,"如果有一天…"
"沒有如果…"
易年打斷莫道晚,聲音比想象中更堅決。
莫道晚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雪屑,動作依然從容,仿佛剛才的虛弱隻是一場幻覺。
二人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雪地上的腳印已經模糊,被夜風吹得幾乎消失不見。
回到小院時,東方已經泛起一絲魚肚白。
莫道晚在院門口停下腳步,回頭望向遠處的青山。
晨光中,山巒的輪廓漸漸清晰,像一幅正在蘇醒的水墨畫。
"天亮了…"
他說。
易年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灑在山巔的積雪上,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這景象美得讓人心碎,仿佛在提醒他們,無論人間發生什麽,太陽依舊會照常升起。
莫道晚轉身進屋,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單薄。
易年站在院中,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孤獨。
有些路注定要一個人走,有些仗注定要一個人打。
就像黎明前的黑暗,無論多麽漫長,終究都要熬過去。
風吹過竹林,帶起一陣沙沙的聲響。
易年深吸一口氣,寒冷的空氣充滿胸腔。
抬頭看向漸漸亮起的天空,那裏有飛鳥掠過,朝著遠方振翅而去。
莫道晚累了,鼾聲傳進了易年耳中。
易年就坐在中廳的門檻上,望著外麵的青山。
一直坐著,直到天色擦黑。
……
灶膛裏的火苗跳動著,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牆上。
莫道晚倚在門框邊,手指輕輕敲擊著粗瓷碗的邊緣,發出清脆的聲響。
望著易年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年月弄這麽多東西不容易…"
莫道晚指了指牆角堆放的食材,"一會兒都做了吃了…"
易年沒有回頭,隻是點了點頭。
擼起的袖口露出結實的小臂,菜刀在案板上起落,發出規律的"篤篤"聲,切好的筍片薄如蟬翼,整齊地碼在青花瓷盤裏。
手藝不行,但刀功可以。
就像以前在近晚峰的時候,給莫道晚打打下手。
隻是那時總會有宋令關拎著酒壺推門而入,木葉也會聞著香味準時出現,笑嗬嗬地說要"嚐嚐師侄的手藝"。
現在,好像全都沒了。
如今這青山小院,再不會有第三個人來了。
見易年忙活的差不多了,莫道晚喝了口涼透的茶,走進灶房。
夕陽西沉時,滿滿一桌子菜已經擺好。
紅燒野兔泛著琥珀色的光澤,清蒸山菇上點綴著翠綠的蔥花。
臘肉炒筍片香氣撲鼻,還有一盆奶白色的魚湯在炭火上咕嘟作響。
易年從後屋抱出一壇酒,泥封上積著厚厚的灰塵。
"師父藏的…"
易年拍開泥封,"就剩這一壇了…"
酒香頓時溢滿小屋,易年給兩人各倒了一碗,琥珀色的酒液在粗瓷碗中蕩漾,映著跳動的燭光。
莫道晚端起碗,輕輕晃了晃
"嚐嚐,上次都沒機會喝…"
易年抿了一口。
酸甜中帶著微微的澀,入喉後又泛起一絲回甘,和記憶中的味道分毫不差。
"很好吃…"
易年夾了一筷子筍片,"和以前一樣…"
莫道晚卻沒有動筷子。
靜靜地看著易年大快朵頤,燭光在他眼中跳動,像是兩簇即將熄滅的火苗。
當易年第三次添飯時,莫道晚突然開口
"最後一個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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