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太祖故事,還複舊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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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曆七年,注定是喧鬧的一年。

    這一年裏,沸反盈天這個詞,在天下間招搖過市走了一遍,從坊間到士林,從地方到朝堂,從文臣到武將,從皇宮到校場。

    而今日的京城,最為轟動的事情,毫無疑問乃是有人聚兵謀逆,趁著皇帝出宮的時機,當街殺駕。

    事情一發生,消息便以高府為旋渦中心,為驚濤駭浪所裹挾,猛然席卷開來。

    權勢又宛如堤壩一般,過濾著消息的速度與精準,輕車熟路地逐級下放。

    各衛指揮使、指揮同知,各營的遊、佐將軍,聽上去理應第一時間反應的武將,實際聽聞消息的時間,其實頗為靠後。

    甚至於,彼輩上一刻才火急火燎地披甲整隊,焦急等待著救駕勤王的號令。

    下一刻,誠意伯劉世延為皇帝親自製服,並命品級以上軍官前去校場觀刑的詔令,已然接踵而至。

    一幹指揮使、指揮同知、各號將軍,不管心中如何做想,也隻得立刻遣散了麾下的兵丁,火速趕往大校場。

    ……

    京營三大營的校場,都設在德勝門與安定門外(今校場口街、西營房胡同一帶),而大校場,指的是萬曆五年,皇帝應顧寰所請,開設在南城宣武門外的將軍校場。

    凡有大事,譬如京營戎政府換防點將、發放賞賜、測試新型火器、抑或者朝中暫定的下月正旦皇帝禦駕巡閱,乃至對犯禁的高品階武官進行軍法處置,都會在大校場進行。

    這種地方,一幹將軍、指揮使自然是常出入,極為熟悉。

    然後,今日皇帝遇刺後無端召見,氛圍卻與尋常時候大不相同。

    風雷漸止,天色仍舊陰沉,瓢潑大雨下了個盡興,恰至尾聲的雨水,夾著雪花飄落在了露天的大校場中。

    禁軍身形挺直,麵色肅穆,守在大校場衝要位置,圍了個水泄不通。

    或是才經曆了一場廝殺的緣故,禁軍眼神中的殺氣還未徹底消散,染血的兵戈也沒有收起,明晃晃地拄在地上,寒光四射。

    空氣中彌散著淡淡血腥氣,愈顯沉凝壓抑。

    不知哪裏來的文臣,率先搶占了靠近帥台的位置,在隨駕的近臣重新調整了文武位置後,正用一種警惕以及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後來的一幹指揮使、將軍。

    帥台左右是兩麵牛皮大鼓,這次平亂斬敵最多的兩名勇士,被挑選出來擂鼓。

    咚咚咚。

    富有節律的聲音,似乎敲擊在眾人的心口。

    內閣大學士申時行等,六部諸堂官王錫爵、汪宗伊等,倉皇趕來校場關切皇帝安危,又被皇帝三言兩語打發回衙門坐班。

    隻有內閣王崇古,兵部侍郎陳經邦等人被皇帝留了下來。

    在拒絕了皇帝命人撐傘的優待後,兩人默默走到帥台下,在東班站到首位領銜文臣。

    後來的武將們不時朝西班班首的徐文璧、顧寰使去焦急征詢的眼色,欲探究皇帝此舉,究竟當真是一時興起讓人來觀刑,還是要借機株連與劉世延相關之人——相關這個範圍太廣了,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被波及。

    可惜,無人回應。

    在沉悶的鼓聲也停息之後,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響起。

    雨聲最襯托安靜。

    此時尤其如此。

    更令人心生不安的是,校場帥台上佇立的那道身影,自始至終都沒怎麽動過。

    皇帝來得風風火火,喝罵後知後覺的二十六衛禁軍指揮使,怒斥姍姍來遲的三大營將軍,胯下馳騁的千裏馬嘶鳴不止,身後拖拽的謀逆賊叫囂不斷。

    但在皇帝登上帥台之後,畫麵便仿佛凝固了。

    駿馬被皇帝信手綁在了身側,正孤零零地四處打量,不時抖動淋在身上的雨水。

    劉世延一動不動趴在皇帝跟前,包紮的布條早就不翼而飛,各處都淌著鮮血,起初還能看到身子微顫,如今已經沒了動靜。

    皇帝一身戎裝,雙手拄著佩劍,按在雙腿之間,沉默地端坐於帥位。

    戎裝並非皇帝常服之一的曳撒,而是時隔六十年,再一次有朱家皇帝頭戴鳳翅盔,身著魚鱗葉罩甲,腰懸長弓背負箭。

    眾人紛紛用餘光打量著一身甲胄的皇帝。

    頗類武宗啊……

    少年皇帝披甲帶劍固然威嚴,卻也使氛圍愈顯沉凝。

    終於。

    “陛下,內閣,兵部,二十六衛禁軍指揮使、指揮同知,京營副、參、遊、佐等將,戎政府總督、參謀、視閱科道,五軍都督府……盡數到齊。”

    鄭宗學聲音不算渾厚,卻恰到好處響在了校場所有人的耳中。

    從內閣到兵部,從禁軍到京營,如今京城中牽扯兵事的文武,已然盡數在此。

    眾人屏息凝神,恭候天音。

    然而,皇帝並沒有出言以對,隻是抬起手,將那位京營參謀揮退。

    好半晌過去。

    仍舊不見皇帝有所動作。

    眾人麵麵相覷,隻得一齊拱手相請“陛下。”

    這一聲下去,帥台上終於有了動靜。

    隻見帥台上的身影緩緩起身,微微抬頭後,鳳翅盔下的麵孔,揭示在了文臣武將的麵前。

    動作之間,一身的甲葉鏗鏘作響。

    緊隨其後,是居高臨下的目光掃來,看出不太多情緒。

    眾人漸漸低下了頭顱,打量的餘光也不動聲色收回視線。

    皇帝仍舊沒有開口,隻是靜靜掃視著校場上的一幹文武。

    從文臣到武將,從禁軍到京營,就這樣一一掃過。

    沉默。

    長久的沉默。

    遇刺之後的皇帝,最讓人惶恐的事情,是皇帝的怒火肆無忌憚地爆發——一幹武官來之前是這樣想的,如今卻突然有了新的體悟,原來,沉默的火山,會更令人不安。

    不安的情緒開始蔓延,吞咽與抿嘴的動作,頻繁出現在人群中。

    叮當。

    皇帝拖拽佩劍的聲音,給了沉默一絲聲響。

    沉默似乎會積蓄力量。

    以至於此時帥台上的一丁點動靜,都讓人聚精會神。

    “今日,又有人要殺朕,朕的右都督,世襲罔替的伯爵,竟然聚兵數百,殺到了朕的十步之內。”

    朱翊鈞終於開口了。

    按理來說,這種話一出口,立刻就有人伏地請罪。

    但在長久的沉默後,第一句話往往不會被打斷,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長出一口氣的聲音——無論皇帝在說什麽,此時都猶如天籟。

    至於皇帝遇刺……

    眾人下意識朝劉世延看去。

    徐文璧與顧寰對視一眼,神色頗為複雜,到底世代富貴的勳貴,何至於走到這個地步?

    陳經邦厭惡地朝劉世延的方向輕哼一聲,似乎在與周遭的同僚表明態度。

    羽林前衛指揮同知夏愷,小心翼翼用肩膀蹭了蹭臉頰的汗。

    鄭宗學等一幹皇帝近臣,則是麵色沉靜掃過校場中眾人的反應。

    偌大的校場,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便隻有皇帝的聲音。

    “緣由也不必多說,無非是與石茂華通敵叛國、幹害馬政、侵蛀九邊,情知難逃一死,便想拖著朕同歸於盡。”

    朱翊鈞一邊說著,一邊手持利刃,緩緩走到了劉世延跟前,拽著一條腿,像拖著死豬一樣,往帥台邊緣走來。

    眾人分明見得劉世延仍舊沒有動彈,似乎已經死了。

    身上本就布滿刀傷箭痕,又被皇帝一路拖拽至此,死了也不足為奇。

    不過,主觀上或許死了,客觀上他必然活著——在皇帝宣布處決之前,劉世延隻能還活著。

    畢竟殺雞是要給猴看的,眾人心知肚明。

    “好在朕登基以來,學了八年的武藝,沒被嚇得倉皇逃竄失了顏麵,反將這廝一箭封喉,當場射落。”

    他雖是射偏了才射到劉世延的脖頸,但外人總歸不知。

    聽得皇帝這話,一幹武臣不由側目。

    一日之間風雲變化,消息來得也極為倉促,此時從皇帝口中,才得知當時的情況,臉色不禁帶上一絲異色。

    隻見皇帝皇帝身形挺拔,一身甲胄頗有威武大將軍之風,手中拖著劉世延的一條腿,在帥台上拖拽出長長的血跡。

    “按理來說,這般謀逆大案,理當將此賊留給法司刑訊。”

    他走到帥台邊緣,將劉世延放下,又踢了兩腳,使其上身匍匐在帥台上而頭顱空懸於外。

    朱翊鈞抬起右腳,踩在了劉世延背膀上。

    文臣武將見皇帝這番動作,立刻明白皇帝要做什麽。

    武將攥緊拳頭,愕然而興奮地看著皇帝,期驥著皇帝下一步動作。

    一幹文臣則是不約而同朝王崇古看去,卻見後者麵色沉靜,並無多餘表情。

    方才還闖門救駕的給事中,此時也露出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這種事,皇帝怎麽能親自動手!?

    “但好歹算是兩軍交戰,劉世延既為武將,又被朕親手擒獲,無論算是朕臨陣斬敵,還是用軍法處決,思前想後……”

    朱翊鈞拎起手中佩劍,撥開劉世延散亂的頭發,露出不算幹淨的脖頸。

    文臣武將瞪大雙目,為這一幕牢牢吸引。

    就在眾人凝神等著皇帝下一步動作的時候。

    皇帝死死踩住劉世延,奮力一揮!

    噗地一聲!

    鮮血飆射,一顆頭顱拋飛!

    皇帝竟猶如殺雞一般,直將劉世延一劍削首,鮮血噴出丈遠!

    徐文璧下意識側身避過,愣愣看著頭顱跌落在麵前。

    王崇古、顧寰紋絲不動,直視著皇帝手中滴血的佩劍。

    陳經邦伸手抹了抹濺到臉上的鮮血,深吸一口氣,讓自己不至於吐出來。

    戚繼光頓了片刻,上前一步,將跌落在地的頭顱拾起,放置在了帥台正下方,麵朝眾人。

    這時,皇帝的聲音才悠悠傳來。

    “朕便在此親手斬了此賊頭顱,也好為諸位做個警醒,免得再有如此不忍之事發生。”

    朱翊鈞收劍歸鞘,目光逼視著校場中的一幹文武,冷聲道“諸位以為然否?”

    許是湊巧,風雨也在此時歇止。

    大校場為之一寂。

    麵對皇帝這番作態,沒有誰能分清究竟是泄憤後的隨口警告,還是咄咄逼人的牽連問罪。

    紛紛下拜請罪“劉世延謀逆,驚擾聖駕,皆是臣等失職,臣等必引以為恥,斷不至於再生此事!”

    以王崇古帶頭,文臣武將連忙表態。

    朱翊鈞神情終於露出一絲溫情,耐心解釋道“不是朕為難你們。”

    “兩日前,石茂華收買番僧刺駕,今日劉世延便當街聚兵謀逆。”

    “如此前赴後繼……”

    “朕方才不免還在想,會不會今晚,便有人會學起昭武伯,領著京營與禁軍,殺到朕的皇宮裏來。”

    皇帝和顏悅色,話中盡是虎狼之語。

    話甫一出口,不論文武,紛紛勃然變色。

    下一刻,便有人按捺不住,猛然跪倒在地,求饒不止。

    “陛下!劉世延謀逆,與我等絕無幹係!”

    “陛下!我等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陛下明鑒!”

    不斷有人拜倒在地,口呼冤枉。

    朱翊鈞見狀,不置可否“隻是沒有幹係?”

    他臉上的難掩失望之情“所謂君辱臣死……”

    “朕的兵部尚書通敵叛國,朕的右都督聚兵造反,朕今日侍衛死傷不知凡幾,癱瘓的老師慘受得兵戈驚嚇,劉世延當麵咒罵我親眷。”

    “君上受了這般奇恥大辱,爾等隻想與朕說一句沒有幹係?”

    “這就是朕的兵部!?”

    “這就是朕的禁軍!?”

    “這就是朕的京營!?”

    “朕從內帑裏拿出的幾百萬兩軍餉,都喂了狗麽!?”

    皇帝越說越是按捺不住語氣,說至最後,已經近乎咆哮,渾身甲葉振振作響,勃發的怒意瞬間掃蕩校場。

    在場眾人,無不變色。

    王崇古立刻就要出列表態。

    卻見皇帝根本沒有讓人插話的意思。

    “羽林前衛指揮使何在?”

    皇帝一聲低嗬,夏愷當即渾身一抖。

    幾乎下意識地,後者便狼狽跪地,倉皇回話“陛下!臣……”

    朱翊鈞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你不要稱臣了,回答朕,羽林衛兩日前搜身番僧失責,此後設卡攔截石茂華未果,今日劉世延謀逆失察。”

    “再一再二以至再三。”

    “你究竟是無能還是包藏禍心!?”

    夏愷麵色慘白,磕頭連連“陛下,臣無能!臣無能!”

    朱翊鈞麵無表情“無能?那你這幾日擅役軍人等七十名,又是所為何事?”

    這是盧維禎昨日查出來的,並非朱翊鈞空口白話,故意驚嚇。

    夏愷聞言,頭磕得越深越急,砰砰之聲不絕“陛下,臣有罪!臣擅役軍人,為老母修繕房屋!”

    嗬。

    一聲冷笑。

    赫然是皇帝正在皮笑肉不笑。

    “好!既然你提起你家老母,朕便赦了你侵吞軍餉,私縱石茂華,擅役軍人這些夷三族的罪過。”

    他解下腰間佩劍,一把扔了過去“自戕罷。”

    一道拋物線劃過,夏愷動作戛然而止,怔怔看著皇帝的佩劍落到身前。

    眾人紛紛皺眉,側目看去。

    朱翊鈞懶得再去看他,轉過頭再度嗬道“神機營戰兵二營練勇參將李承恩何在?”

    李承恩正看著夏愷的戲,突然聽到皇帝喊自己,隻覺晴天霹靂!

    他連忙回過頭,迎上皇帝的目光,驚恐萬狀“陛下!臣決計沒有參與其中!”

    禁軍是禁軍,京營是京營。

    前者二十六衛,錦衣衛、羽林衛都屬其中,直屬皇帝,戍衛京城,調度極為頻繁。

    後者神機營、五軍營、神樞營,分屬戎政府,由總督、兵部侍郎管轄,除了日常操練,都老老實實呆在營盤,他李承恩沒本事,更沒機會參與其中!

    卻聽皇帝語氣冷淡“京營五軍營戰兵七營,練勇參將劉豸,不過是七年前,為朕所嗬斥了一番,便一直懷恨在心,如今更是與白蓮教、劉世延謀逆刺駕。”

    “朕聽聞李參將也懷恨在心,是準備什麽時候步劉豸的後塵?”

    李承恩這才反應過來皇帝所指何事。

    七年前顧寰履職京營,抓了一批典型,他與劉豸都在其中!

    但劉豸造反,關他李承恩什麽事!當時除了他們,還有神樞營佐擊侯之胄等人,怎麽單單來找自己麻煩!

    李承恩連忙匍匐在地,陳情道“陛下!臣自那以後,便改過自新,盡職盡責,從沒有半分怨懟之心!”

    話音剛落,皇帝的略帶森冷的聲音再度響起。

    “是麽?你不是整日抱怨朕‘瞎度田作甚’麽?”

    李承恩霍然抬頭,麵露大駭。

    便在這時,噗地一聲,空氣中的血腥味陡然濃鬱。

    他艱難回過頭,隻見羽林衛指揮使夏愷,利刃割喉,直直倒地。

    李承恩喉頭攢動,口中不知不覺幹澀起來“表親,我不學無術,不識大政,隻是私下戲謔……”

    皇帝此時生殺予奪,他隻覺死亡陰影籠罩,驚恐之下不得不搬出大長公主,與皇帝攀起親戚來。

    “卸甲去職罷。”

    皇帝的聲音猶如天籟,李承恩叩首連連。

    狼狽地踉蹌到顧寰麵前,哆哆嗦嗦解下腰牌交還。

    在場文武將這一幕幕盡收眼底,隻覺心中一股寒氣壓抑不住地直竄天靈。

    生殺予奪!當真就生殺予奪!

    “鎮遠侯,卿總督京營,何以失察至此?”

    顧寰正將李承恩的腰牌接在手中,便聽皇帝的聲音再度傳來。

    他心中當即鬆了一口氣,為皇帝守了七年京營,終於能功成身退,不至於步朱希忠後塵了。

    顧寰低下頭,當即拜倒“臣有罪,臣請罷免。”

    說罷,便將頭盔取下,置於身前。

    卻並未聽聞皇帝正麵答複。

    “陳侍郎、賈都給事中,兵部與兵科可有什麽交代與朕?”

    陳經邦與賈三近聞言,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片刻之後,兩人才對視一眼,躬身下拜“陛下,石茂華、劉世延謀逆,我等責無旁貸!”

    待得這兩人表態後,皇帝終於顏色開霽,緩緩點頭。

    朱翊鈞偏過頭,看向班首的王崇古,溫聲道“王閣老,兵部、五軍都督府、京營、二十六衛禁軍,一概糜爛至此,為之奈何?”

    皇帝話說到這個份上,在場武將或許還把握不住脈絡,隻覺皇帝生殺予奪,好生威風,但一幹文臣,無不默然失語。

    王崇古轉動了一下略微有些僵硬的脖頸,抬頭迎上皇帝的目光。

    對視。

    無聲的對視。

    兩人不知對視了多久。

    王崇古終於輕啟幹涸的嘴唇,拱手回道“我朝兵弊甚重,還請陛下大刀闊斧!”

    話音剛落,便見皇帝展顏一笑。

    幾名武臣似乎終於反應過來,文臣愈發沉默。

    朱翊鈞深吸一口氣,輕輕邁步,走到帥台下,手掌緊緊抓住王崇古抱在一起行禮的拳頭,親自將其扶起。

    後者身子僵硬片刻,才緩緩直起身。

    朱翊鈞輕輕拍了拍王崇古的肩膀,再度轉身,拾階走回帥台之上。

    他獨自站在帥台上,身形挺拔,麵朝群臣“朕作以下部署。”

    一幹文武自發將身子放低,彎腰恭聽。

    隨行的中書舍人倉促來此,手中沒有紙筆,隻好記在心中。

    “罷鎮遠侯顧寰,京營總督之職,由左都督戚繼光接任。”

    這是題中應有之意,顧寰自然坦然謝恩。

    戚繼光心中固然感慨萬千,麵上卻十分沉靜,一絲不苟恭謹下拜。

    “削兵科都給事中賈三近為兵科左給事中,視京營戎政府,專司京營戎政。”

    賈三近愕然抬頭,看向一旁的陳經邦。

    後者還來不及回應,便聽皇帝的聲音再度響起。

    “免兵部侍郎陳經邦所兼協理京營戎政一職,專司兵部本職。”

    陳經邦也不禁失語,茫然看向皇帝。

    皇帝信不過兵部早就路人皆知,但這樣直接剝去督管京營的職能,實在出乎意料!

    “改旗手衛轄於禮部,減額為三百;武功三衛隻留軍匠,轄於工部;騰驤四衛減額千二,轄於內廷;通州、濟州、大興、燕山等七衛,減至一千八百,為順天府、五城兵馬司、兵部、兵科統管,專司城防;餘者錦衣、羽林、金吾、虎賁等十一衛禁軍,專為朕所轄。”

    諸多禁軍指揮使麵麵相覷。

    錦衣衛指揮使徐文璧、虎賁衛指揮使李錦麵色不改——他們本來就直轄皇帝,如此無非是與皇帝更親近一些而已。

    倒是旗手衛、武功衛等指揮使麵有不甘,這是被皇帝踢出禁軍編製了啊!

    “剝兵部軍製、征討、出師、調度之職於五軍都督府,仍掌募兵、輿圖、城隍、戎器、符勘、尺籍、武學、薪隸、簡練、驛傳、廄牧之事。”

    “不日廷推兵部尚書。”

    兵部在場之人無不大驚失色!

    如此,兵部豈不是淪為國防兵事的管家婆!?

    “剝五軍都督府軍籍、鎮戍、衛所、兵庫之職於兵部,仍節製中外諸軍事;增設參謀院,簡拔於武舉之進士、統兵之翰林、軍功之行伍,參謀軍事,研讀兵法,開課設講。”

    “以右都督劉世延謀逆,五軍都督府五品以上官吏,悉停職去任,以待核查。”

    “補兵科右給事中梅友鬆、山西道兵備劉致中、浙江副使陸萬鍾、左都督俞大猷、右都督焦澤等,入五軍都督府。”

    校場中已然喧嚷起來。

    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李文貴、後軍都督府右都督張元勳等人驚疑不定,愁眉緊鎖——五軍都督府增添了好大職權,就是看這架勢,必然與自己似乎沒什麽關係了。

    “複置五軍都督府大元帥。”

    話音剛落,場中立刻炸開了鍋!

    紛紛朝皇帝看去!

    朱翊鈞目光掃過嗡嗡作響的校場,一字一頓開口道“朕效太祖故事……”

    “任天下兵馬大元帥,掌五軍都督府,裁決中外諸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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