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和秦王帳下的文武一齊心驚。
    終南山可不是隨隨便便哪一座山！它不是五嶽名山，但是，它是離長安最近的，上規模的大山，它裏麵竄出來點兒什麽，能直接動搖到長安；
    它還是道門駐紮的地方，雖說道門駐紮在更深的山裏，但是，也難保異變會波及到門中。
    更不用說，如果有奇怪的、非人間的東西衝出來，第一波，就要道門子弟去頂……
    沈樂瞬間就想到了他在現代看到的，山壁當中的那個“大洞”。那裏麵的東西出來了？
    有多少？
    他在現代，看到了許許多多的“東西”，哪怕被陣法壓製，也看得他異常心驚……
    “我們要先回去一下。”他拉住樓雲師兄，扭頭對身邊陪伴的文吏道：
    “去看看情況，看看怎麽處置——能不能給一封手書，或者別的東西，讓我們能就近調用附近的人手物力？”
    “別的東西”很快就拿到了。杜如晦安排好一切，早就跟著秦王離開，繼續踏上征程。
    但是，他離開之前，已經為沈樂安排好了一切，比如證明文件之類的東西。文吏回答得也很快：
    “我們立刻給您一封文書，憑文書可以馳驛前往，兩天兩夜就能到達長安。
    到了那裏，您有什麽需要，可以拿著文書，還有這麵令牌，直接去天策上將府，會有人為您安排一切……”
    “趕緊！”
    文吏刷刷刷刷，文不加點，一揮而就。樓雲幾乎是搶著把文書拿到手，隨手一抖，一股熱風拂過，文書上的墨跡瞬間幹透。
    師兄弟兩個對望一眼，點了點頭，飛奔出外。沈樂薅起兩座剛剛燒製完成、還沒放入地脈的瓷塔，和樓雲肩並肩一捏劍訣，劍光騰起。
    隻一閃，就刺破蒼穹，向西方去得遠了。
    “啊……”
    文吏伸出一隻手，一把沒抓住，隻能目送那兩道光芒遠去。站在原地，昂頭目送，擔憂當中又有些放心：
    這兩位，仙法如此高明，應該能製止終南山異變吧？
    “仙法如此高明”的兩位要死要活，趕到山門，還沒靠近就緊急迫降。
    在能夠禦劍飛行的劍仙眼裏，厚重的黑雲，幾乎壓到了山門所在的山峰頂上；
    黑雲當中，悶雷滾滾，閃電一條一條不斷飛竄；
    距離黑雲還有幾十裏，飛劍就有點兒搖搖晃晃，分明是整片山脈的天地元氣都在震動，連累他們快要控不住飛劍——
    “現在怎麽辦！——山門進不去了！”
    沈樂大喊。樓雲用更大的音量喊回去：
    “先繞一圈！看看大家在哪裏！盡快和他們匯合！！！”
    他們盡量壓低劍光，幾乎貼到了山頂上，努力躲避著天地元氣的震顫向前行進。
    然而飛得越低，山風中的亂流越強，和混亂的天地元氣攪成一團，推著劍光亂衝亂撞。再飛了七八裏，沈樂實在控製不住，不得不按落劍光：
    “師兄你繼續飛！我在地下找人！”
    話音未落，一聲怒吼，震得山搖地動。山中撲出一頭猛虎，獠牙森森，帶起一股腥風，向沈樂當頭撲來。沈樂急忙一側身，險險閃開：
    這裏怎麽會有老虎！
    這終南山裏，道門已經打掃了不知多少遍了，為什麽會有老虎，為什麽會有敢於攻擊他的老虎！
    他收回飛劍，劍光繞身，自動形成防禦屏障。那頭猛虎一撲不中，鋼鞭似的虎尾掄起，抽在劍光上，竟然發出了“當”的一聲大響！
    “閃開！”
    頭頂上一聲高喊。沈樂縱身閃避，就看見一道經天長虹，直貫而下，圍住那頭猛虎就是一絞。
    叮叮當當的金屬聲中，猛虎掙紮的力量越來越微弱，終於被切成一塊一塊，倒在地上，體內黑氣不斷向上冒出。
    等到黑氣殆盡，猛虎的軀體整個縮小了一圈，看上去幹癟異常，皮毛枯幹，血肉灰白。而地麵上，草葉上，甚至沒有多少鮮血……
    “麻煩大了。”樓雲收起劍光，在沈樂身邊站定，眉頭深皺：
    “這等異狀，若是侵染山中的所有野物……我等還好，山外百姓……”
    他們不敢再次飛起，提氣輕身，順著山脊飛奔。一連翻了三座山頭，期間斬殺了不計其數的，紅著眼睛向他們撞來的動物：
    野羊，野鹿，野豬，豬獾，狐狸，貉子，黃鼠狼，甚至還有一隻豹子。
    沈樂全程提心吊膽，唯恐被迫斬殺金絲猴，朱鹮甚至滾滾。幸好幸好，這幾種動物大概太過珍稀，並沒有出現，也沒有直接撞到他的劍下……
    即便如此，師兄弟兩個，也是越來越緊張。人呢？
    師門中的人呢？
    他們及時撤退了嗎？
    或者，他們現在，正在哪裏集結奮戰，想要為山下的百姓爭取一分生機？
    “在那裏！”
    一道火光驀然亮起，高高射入空中。樓雲眼睛一亮，拽了拽沈樂，指向右前方：
    “看！那邊！”
    沈樂眼神也驀然一凝。那道火光色作橙紅，凝聚不散，筆直射入黑雲，一路燒開丈許直徑的大洞，迎下滾滾天光——
    南明離火！
    這是玄明師叔，用來煉壓箱底的兩種丹藥，很難得很難得才拿出來用的南明離火！
    除邪穢，祛陰鬼，無堅不摧，無物不克！
    他們對望一眼，喜動顏色，趕緊調整了方向，往南明離火升起的位置奔去。
    翻山越嶺，又攀爬了五座山頭，從下午一口氣爬到入夜，終於和師門中人匯合：
    “師父！現在怎麽樣了！——玄清師叔，你歇一下，我來替你……”
    從掌門真人，到師伯師叔、師兄師弟們，從來沒有聚集得這麽齊過。
    掌門真人高高站在法壇中心，揮舞長劍，在法壇上禹步疾走，每揮一下，就有一道電光升起，沒入雲中；
    法壇第二層，按五行方位站著五位師叔，各捧法劍，拂塵，香爐，淨瓶之類，喃喃念咒，緩步而行，每一步抬足、落步，都仿佛扛著千斤重擔；
    法壇第三層，按八卦方位，站著八位師兄弟，一個個汗如雨下。
    沈樂剛剛衝過來，就看到一位師兄搖搖晃晃，軟倒下來。不等他跌到地麵，另一位師兄箭步上前，把他一托一扶，安置到邊上，自己踏上法壇……
    一望而知，他們已經集合門派的所有力量，來頂住上空的異變了。樓雲一到，想也不想，箭步衝上，加入施法的人群當中；
    而沈樂，則是退了一步，皺緊眉頭，仰頭打量：
    以他的修為，頂上法壇，大概是杯水車薪。好在，他過來的時候，順手帶來了兩座剛燒好的瓷塔，大概能幫上點忙？
    “師叔！”沈樂左右環顧，找到跌坐在一邊，閉著雙眼微微喘氣的玄林師叔，一把拉住：
    “你最擅長陣法了！快幫我看看，這兩座瓷塔，放到什麽位置，能幫上點忙？”
    玄林道長白發白須濕淋淋的，整個人搖搖欲墜，像是隨時都能倒下。睜眼看到沈樂，他卻像是忽然壓榨出了最後一絲力氣，雙眼一亮：
    “太好了！這個能幫上大忙！你跟我來——”
    他用力一掙，沒能掙紮起來。沈樂已經快步上前，俯身背上這位師叔，再一手拎起一座瓷塔。
    按照師叔的要求，把瓷塔嵌入法壇三丈外，兌位和艮位的兩個節點，再掐動法訣，同時激發塔身法陣：
    “嗡——！”
    兩座瓷塔與地脈相連的瞬間，塔身上的符文驟然亮起！
    一層青蒙蒙的光暈迅速擴散開來，如同兩枚定海神針，強行嵌入法壇的力量流動，梳理著狂暴的天地之氣。
    塔身上的光暈，雖然在黑雲的衝擊下劇烈閃爍，搖搖欲墜，但那股狂暴下壓、時時衝擊法壇的力量，確實被短暫地、明顯地分擔了一部分！
    法壇上的壓力驟然一輕！
    “好！”掌門真人精神一振，手中法劍光芒暴漲，一道更粗的雷光轟入雲層！
    “有效！”樓雲和幾位師叔、師兄也感覺肩頭一鬆，立刻抓住機會調整呼吸，穩固陣腳。
    玄明師叔快步趕來，繞著法壇巡行一圈，長籲口氣，緊繃的肩頭立刻鬆了下來：
    “還好還好，有這兩座瓷塔，至少還能多撐七日時間。——眾弟子，趕緊輪換休息——”
    “等等！”
    “等等！”
    法壇頂上的掌門真人，和法壇下方的沈樂，同時開口。掌門真人頓了一頓，下巴微揚，示意沈樂說話。
    沈樂微微仰頭，盯著天空中飛快壓下的黑雲，心跳如鼓：
    “如果再燒製一些瓷塔，要多少座，才能暫時鎮住這一片？不指望一勞永逸，至少，給我們爭取三五個月的時間？”
    “……十二座。”片刻沉寂之後，掌門真人聲音嘶啞地開口：
    “十二座，結‘十二元辰鎖煞陣’，配合法壇和師門重器，方能勉強封住此間天地異變。可是，你——”
    七天時間，最多能燒一爐，你之前的成果，一爐從來沒有燒出來過兩座瓷塔！
    “弟子竭力而為！”沈樂的聲音立刻高了一調。不等掌門回答，他已經轉向門中負責後勤，執掌所有材料的那位師兄：
    “師兄！快！把所有庫存的瓷土、釉料都拿出來！我去調取五金精英！找人開窯！”
    他禦劍飛奔，衝向長安城的方向。一出山，就看見巍巍軍陣，警惕地封鎖山口，頂住山中可能奔出的所有奇怪妖獸。
    沈樂高舉令牌，對準軍陣衝了過去：
    “奉秦王府命令！給我安排瓷窯，安排瓷土、釉料，越多越好！我要立刻動用！”
    秦王府的令牌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帶軍將領立刻出來對接，雖然對沈樂的要求有點摸不著頭腦，還是幫他安排了瓷窯和物料。
    沈樂飛劍傳書，所有能動彈的弟子，無論修為高低，都帶著原料快速下山，投入燒造瓷塔的行動當中：
    玄明師叔親自提煉五金精英，那些從戰場上回收來的殘破兵刃，在他手中，化成星星點點的銀白光芒，落入壇中；
    另一批弟子撲在刻符台上，手指翻飛，靈力灌注刻刀，在剛剛揉捏完成的瓷坯上飛速刻畫各種陣紋。
    每一筆都消耗巨大，但那些弟子拚命睜大眼睛，任憑汗水流進眼角，也不敢眨一下，手中的刻刀也不敢有絲毫停頓。
    而樓雲則帶著幾位擅長陣法的師叔，在法壇外圍緊急勘測地脈，規劃十二座塔的精確布設方位。
    爭分奪秒！
    兩天兩夜不眠不休的瘋狂趕工，二十四座瓷坯全部刻畫完成，被推入瓷窯；
    沈樂親自點火，親自盯在瓷窯門口，一眨不眨，關注最細微的變化，不斷擲入柴火，調整風速……
    “千萬要燒成啊……”
    “千萬要燒成啊……”
    “千萬別裂！千萬別裂！啊！”
    哢嚓，哢嚓，瓷窯裏一聲一聲的細微裂響，聽得沈樂心驚肉跳。幸好上天保佑，裂響並沒有蔓延到所有的瓷塔，還是有一部分被保了下來。
    打冷火，上囪，不斷勾取火照觀察，一連幾十個小時的奮戰。
    換成現代社會，至少要托坯師傅、架表師傅、把樁師傅三班倒，才能完成的掌火工作，沈樂一個人死死頂住，直到最後一刻：
    “熄火！——開窯！”
    按照燒製瓷器的通常規律，熄火之後，要經過兩天時間，讓瓷器徐徐冷卻，才能涼到可以開窯的程度。
    然而這一次，看著那兩座應急頂上去的瓷塔光芒越來越黯淡、即將崩潰，眾弟子人人心急如焚。
    沈樂一聲“熄火、開窯”，頓時有人在身上拍了隔熱的符篆，頂著窯裏的高溫，一頭衝了進去！
    “成了！”
    “成了！”
    “這座也成了！”
    上天保佑，仙門傳承不絕，真的能頂過這一劫！
    一座，兩座，三座，雖然有不少瓷塔碎裂、倒塌，但是，正好十二座，散發著灼熱氣息、符文流轉不息的嶄新瓷塔，被弟子們捧了出來！
    “帶走！”
    “布陣！”
    哪怕有道門的養身功法，沈樂雙眼也熬得全是血絲，嗓音沙啞。
    然而還沒有結束，還剩下最後一步。隨著他嘶啞的吼聲，十二座瓷塔在樓雲和眾弟子的合力下，被捧著飛空而起，運入終南山：
    按照預定方位，一座一座，精準地落入了圍繞法壇和異變核心區域的十二個關鍵地脈節點上！
    嗡——！嗡——！嗡——！
    十二道潔白的光柱衝天而起。並非直刺黑雲，而是彼此勾連，瞬間在空中交織成一張巨大而玄奧的立體法網！
    法網的中心，正籠罩住那翻滾的黑雲核心。狂暴衝擊而來的異變戾氣，如同狂濤撞上了堅韌的堤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