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修好你,你幫我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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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嗎?”
“找到了!”
沈樂信心滿滿,跳下地麵,抄起一把工兵鏟,用力往地下一戳。熱流沿著鏟身流到地下,腳下的大地,很快就傳來反饋:
蓬勃的靈性,被打擾的驚怒,被發現的不安,甚至,還有像小獸一樣,被逼到角落裏,弓起脊背,準備撲咬的炸毛感覺……
“就是這裏了,就在下麵。哎,我說你們出去!趕緊出去!不要管挖掘機了!人先撤走再說!”
喀啦喀啦,履帶、挖鬥像是被什麽東西嵌住了、纏住了似的,進退艱難。
非但如此,還有一陣一陣冷風,纏繞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履帶上傳出仿佛被啃噬的聲響:
吱嘎,吱嘎,吱嘎……
操作手腦門冒汗,正在拚命搖動操縱杆,奈何挖掘機半點都不肯聽他的話。聽到沈樂招呼,如蒙大赦,趕緊跳下車子,往後狂奔。
顧玉林和那位本地小哥配合著沈樂,先把普通人趕到施工範圍之外,拉起隔離帶,再一邊一個站在隔離帶邊上:
“沈樂,你當心啊!離挖機遠點兒!那玩意會翻倒的!”
“放心——”
沈樂遠遠地衝著他們揮手。挖機正前方,已經挖出了一個土坑,長10米,寬5米,深度不過1米。
雖然現在還不深,但是一鼓作氣挖下去,坑壁遲早會塌方,讓連同挖機一起頭重腳輕,直接跌倒。
這種事情他見過不止一次,印象最深的,就是魔都的“樓倒倒”,大樓邊上挖掘的基坑滲水,導致造好的大樓整個兒拍平在地上……
“交給我,沒問題!不會讓它出事的!”
沈樂單膝跪下,一手按膝,一手按住地麵。須臾,土地悄然蠕動起來,在挖機後方鋪開了一條微微向下的斜坡。
挖機一邊下陷,一邊自行後退,極慢極慢,卻始終維持著平衡,半點也沒有要歪倒的跡象。
等挖機退到山腳下,沈樂長長籲一口氣,雙手全部按到了地上。很快,麵前的土地如波浪一樣翻滾起來,一層一層向外推開……
“出來吧,出來吧……你跑不掉的……乖乖地出來,我們談談……”
手下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不斷抗拒著他掀動大地的法術。
沈樂微微凝神,先把精神力展開,四下滲透,繞著丘陵圍了一大圈,織成防禦網,讓裏麵那個“東西”沒法跑掉;
再一圈一圈向內收束,壓縮它的活動範圍。然後,削平一層泥土,向外甩出,再削平一層泥土,再向外甩出……
甩出去大約兩米厚的樣子,在周圍堆成一圈土坡,手下的反抗忽然激烈起來,甚至有了點魚死網破的意思。
焦土相互摩擦,瓷片哢哢作響,小小的瓷粒迸射而出,幾乎擦過沈樂麵頰,幸好他及時偏過腦袋,才躲過這一劫。
遠處的顧玉林看得心驚膽戰:
“沈先生,不行就撤下來啊!我們用別的法子!我們是專業的,有很多方法能控製它!”
“沒事!我和它再談一談!”沈樂揚聲喊了回去。停一停,凝神感知一下,終於明白下麵為什麽反抗得這麽厲害:
“哦,明白了,太陽曬得你不舒服是嗎?那我暫時停一停,讓他們把東西拿過來,遮一遮土坑再說?還是我們晚上再談?”
特事局對於這些陰氣重的東西,有一套既定流程,甚至還有對應的裝備。
沈樂這邊一喊,那邊刷刷就圍著土坑支起了杆子,再往杆子上刷刷地套一層類似土工布的蒙布。
一片黑布套上去,沈樂立刻就感覺下麵的反抗降低大半;四周黑布垂落,下麵的反抗力度,幾乎就降到了零。
沈樂甚至能夠感覺到,土坑底下的那個小家夥,如釋重負地歎息了一聲……然後,它就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冒出了頭。
一個微弱、斷續,充滿困惑與悲傷的意識波動,正從土坑底下,一點點彌漫出來:
“為什麽……是兩個……”
“一樣……為什麽不是我……”
“……隻能……留一個……”
大概是被打服了,或者大概是在之前的對抗當中,感知到了沈樂的力量,感知到了那種可以反掌把他壓製的力量強度。
小家夥冒出來的時候,再也不狂躁,也沒有顯示什麽攻擊性,隻是靈性悄悄地冒出頭,出來轉了個圈子。
沈樂歎了口氣,提起工兵鏟,按照精神力感知到的位置,大步上前:
“別跑啊!乖乖地待在這裏別跑!我來找你了,我應該能幫助你……”
一鏟一鏟,用力鏟下。一鏟子挖下去,巨大的一塊,遠遠超出工兵鏟可以掀起分量的泥土,隨著鏟子向上掀起。
有精神力指引,沈樂完全不怕工作過於粗暴,傷到下麵躺著的文物,隻管奮力往下挖。
又挖了七八鏟之後,他輕輕跳下坑洞,撥開泥土,拈起一片釉色青白、質地瑩潤的碎片:
“找到你了。——其它的,應該也在附近吧?別急,馬上就好了,馬上就能全都找出來了……”
他一隻手托著瓷片,另一隻手按在地表,輕輕吐露熱流。無聲無息間,板結的泥土悄然震動,化作極細極細的泥粉,飛揚開去;
土壤消失之後,一大片碎瓷相互迭壓,橫陳在土坑當中,各種色澤,各種形狀,各種花紋都有;
再然後,沈樂掌心的碎片輕輕震動。很快,這些碎瓷當中,有極小的一部分,與他掌心瓷片共鳴起來,不停地向上升起:
“來了,來了……很好,到最上麵來,到我這裏來……”
沈樂雙目微閉,精神力散成千絲萬縷,努力觸及每一塊碎瓷,把它們分隔開來,保護著那些共鳴、上升的瓷片,不會在擦撞當中受損。
大約一刻鍾之後,一片片碎瓷攤平在地麵上,即使埋藏許久,也能看出它們曾經優雅的弧度。
也許是靈性,也許是陰氣,也許是別的什麽東西,一直保護著它,讓它一直不曾失去光彩,擁有與眾不同的光澤。
沈樂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把它們一片一片挪動,以底部為中心,向外攤成一個環狀: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曾經是一個瓶子,一個非常漂亮的瓶子……真的非常漂亮,全身上下,沒有任何一點瑕疵……”
瓶口,瓶身,瓶底,釉質厚薄均勻,釉色渾然如一。
雖然不是標準的“雨過天晴雲破處”的那種顏色,然而,這種流動的,如同天將破曉時,天邊第一抹魚肚白一樣的顏色,卻更讓沈樂心動。
瓷片輕輕震動起來,仿佛有些迷茫,甚至有點兒委屈。那哀怨的,憤懣的聲音,又開始反反複複吟唱:
“為什麽……為什麽……兩個隻能活一個……兩個一樣的,隻能留下一個……”
“我知道,我知道。”沈樂歎息地展開精神力,仔細包裹住它們,安慰它們:
“不是你的錯,真的,這不是你的錯。是當時的規矩錯了,是製造你的人,他們上麵,管著他們的人錯了……”
瓷片平平地躺著,像是什麽也沒有聽見,又像是對沈樂的話語,已經沒有接受的能力,沒有辦法給出任何反應。
好一會兒,它們才輕輕地震動了一下,又開始飛快摩擦起來。瓷粉簌簌而落,沈樂看得滿滿心疼,趕緊把它們一片片隔開:
“別這樣,別這樣。已經都過去了——好吧勸人大度,天打雷劈,但是我要說的是,當初傷害你的人,他們都已經死了,死了至少幾百年了。
當初,那個被保留下來,被送走的瓷瓶,也不知道去哪兒了,說不定也已經不在世上了。可是你還在,我把你修好,好嗎?”
他把這話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終於,哀怨,憤怒,戾氣,一點一點平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如春草般萌發的,有點怯生生的意識:
“?”
不是完整的詞句,甚至,那個瓷片,還沒有成長到足夠強,能夠擁有完整的意識。
但是,它還是想變得完整,還是想變得更好——可憐的孩子,剛剛被造出來,就被摧折的孩子……
沈樂歎了口氣,再次肯定地把自己的意識傳達出去:
“是的,讓我把你修好。我修好過很多東西,修好過很多和你一樣,曾經殘破的,曾經無力的東西……讓我幫你,好不好?
“你不是殘破的,你隻是……暫時分開了。讓我幫你找回完整的自己,然後,你也幫我一個忙,好嗎?””
瓷片終於安靜下來。一股混合著渴望、猶豫和微弱希望的意念傳遞回來,小心翼翼地和沈樂碰觸了一下:
“……”
沈樂大大舒一口氣。謝天謝地,終於談定了,小家夥終於允許他上手修了!他趕緊摸出手機,給顧玉林打電話:
拿工具過來!
拿工作台過來!
拿超聲波清洗槽過來!
對了,發電機也要有一台,要不然給我拎個電池供電也行……
【不用!我來供電!】
跟著沈樂寸步不離,自命為帶刀護衛的青燈跳出來大喊。沈樂一把將它按了回去:
“別!你乖乖待著!你打個雷,閃個電,人家要嚇死的!”
他就在黑色蒙布下支起工作台,把瓷片一枚一枚捧進清洗槽,先打開超聲波洗幹淨,再一點一點粘合。
按照標準操作規程,貼標簽,熬魚鰾膠,對合,上夾具,一個一個固定;
微微凝神,精神力滲入其中,一點一點從塗上去的魚鰾膠裏抽出水分,幫助膠體快速幹透,快速產生固定性;
一塊確認粘牢,換下一塊,再換下一塊,再換下一塊……
黑色的,類似土工布的特製蒙布之下,看不到天色變換,甚至感受不到日升月落帶來的陰陽變化。
沈樂雙手翻飛,埋頭忙碌。足足忙了半個白天,外加一個晚上,他方才停手,從蒙布下鑽了出來,伸個懶腰,抬頭看向天空:
深藍色的,天鵝絨一般的天幕邊緣,已經泛起了一層魚肚白。而身後的蒙布下,正有一片相似的光芒,與之悄然應和:
那隻青白色的瓷瓶,器型完整,釉光溫潤。一眼望去,甚至連修複痕跡都看不出來:
沈樂在魚鰾膠表麵,細細塗了一層專用顏料,又噴上了一層釉色,讓縫隙的外表和瓷瓶的顏色保持一致。
而當瓷器恢複完整,那股陰冷悲傷的氣息已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寂了太久,終於可以釋然的平靜。
修複完成的瓷瓶,靜靜立在工作台上,周身流淌著一種雖然微弱,卻生氣勃勃的靈光,有如冬去春來萌發的新草。
“這樣可以了嗎?”
沈樂雙手虛虛籠著瓶身,輕聲和它對話,也和身邊的同伴對話。
邊上,那個本地的特事局小哥忙上忙下,擺開一樣樣儀器,繞著瓷瓶快速測量:
“可以了!可以了!能量值在限度之內!戾氣值沒過警戒線!
——考慮到它之前雖然嚇人,但是沒有真的害過人,它隻需要登記,注冊,接受通識教育,就可以自由行動了!”
沈樂向他點頭笑了一笑。嗯,這隻瓷瓶的靈性還有點弱,估計沒法到處去蹦躂,可能暫時還需要特事局收容——
或者,在特事局的藏品庫裏找個位置,暫時睡一段時間。當然,在這之前,沈樂也要索取他的報酬:
“現在,輪到你了,說好我把你修複,你幫我一個忙。”沈樂對著瓷瓶輕聲道。他捧來那一大盒陶屋殘片,放在工作台上:
“來,你看到它沒有?它也是在這裏燒出來的,至少,也是在這附近燒出來的,可能比你早一些,也可能早很多年。
你對這裏熟,你能不能告訴我,它出生的那座窯,在哪裏?”
修複後的瓷瓶微微震顫了一下,瓶身上,一縷流光輕輕掠過。
它曾經殘存,現在重新萌發的靈性,與陶屋上的靈性相互共鳴,相互交融。
這片土地上,與它同源而出,卻又更為古老、更為隱晦的氣息,被一縷一縷引動,一縷一縷升騰而起——
片刻之後,瓶身的光芒穩定下來,指向了五個窯址中尚未被挖掘的、最偏僻的那個角落。
一股清晰的意念傳入沈樂腦海,帶著確定無疑的指向:
就是那裏。
“我們找到了。”
沈樂深吸口氣,向顧玉林輕輕點頭,把握滿滿:
“最後一座窯,就是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