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3章 獻祭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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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體深處傳來的那聲悶吼,根本不是聲音,是直接碾在脊椎上的重量。腳下堅硬的岩石瞬間活了過來,癲狂地上下顛簸,像一張被無形巨手瘋狂抖動的毯子,要把上麵所有礙眼的東西統統甩出去。婁望一個踉蹌,幾乎是憑著野獸般的本能,猛地將旁邊搖搖欲墜的唐靈狠狠推向最近的一根粗壯石柱。唐靈的驚呼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轟隆聲中——一塊巨大的、布滿發光苔蘚的岩石從他們頭頂的穹頂剝離,裹挾著死亡的風聲,狠狠砸在兩人剛才立足的地方,碎石如同霰彈般激射,擦著婁望的臉頰飛過,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通道!”李誌超的嘶吼穿透了岩石崩裂的巨響,他像一頭在槍林彈雨中衝鋒的孤狼,身體壓到最低,在劇烈起伏的地麵上尋找著每一次顛簸的間隙,用盡全力朝著那條狹窄的、通往洞外的生命通道撲去。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什麽織布機,什麽礦石,什麽高維低維,此刻都變得毫無意義,隻有那洞口的微光才是唯一的真實。
    婁博傑緊隨其後,每一次落足都像是踩在沸騰的油鍋上,劇烈的震蕩讓他的五髒六腑都在翻騰。左手掌心那道猙獰的烙印,在狂奔的顛簸中不斷撞擊著身體,每一次觸碰都像有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骨髓,帶來一陣陣令人窒息的抽痛和灼熱。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粘膩冰冷。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裏彌漫,用劇痛刺激著自己保持清醒,目光死死鎖定前方李誌超那不顧一切衝向光明的背影。
    森德魯長老卻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原地。他渾濁的老眼瞪得幾乎要裂開,死死盯著洞窟深處那片懸浮升騰的幽藍星海。他世代守護的神聖礦石,此刻正違反著造物主定下的所有法則,一粒粒、一片片,閃爍著冰冷刺骨的死寂光芒,穩穩地懸浮在狂暴震顫的空氣裏,匯聚、流動,形成一片倒懸的、凝固的死亡星雲。這片冰冷的星塵之海的核心,那台古老腐朽的織布機,正瘋狂地扭動著它朽壞的木質骨架,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聲,如同一個被無形惡靈附體的木偶在跳著癲狂的死亡之舞。
    更讓他靈魂凍結的是,在那片懸浮的、流動的冰冷星塵之海中,在織布機瘋狂扭動的框架投下的晃動陰影裏——絲絲縷縷的、純粹由粘稠黑暗與幽藍光芒凝結成的詭異“絲線”,正憑空浮現!它們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纏繞上那被無形巨力粗暴拖拽的梭子。梭子每一次被狠狠砸向朽爛的木架,都伴隨著這些“絲線”的扭曲、纏繞、延伸!
    它們在編織。
    線條瘋狂地扭曲、纏繞、交織,在冰冷幽藍的光芒映照下,飛快地勾勒出清晰得令人心髒停跳的輪廓——那是婁望因驚駭和憤怒而扭曲的臉!是李誌超冰冷決絕卻掩不住一絲駭然的側影!是唐靈慘白如紙、寫滿極致驚恐的容顏!甚至……是他自己,森德魯,那張溝壑縱橫、此刻隻剩下信仰徹底崩塌後巨大空洞和絕望的老臉!
    他們此刻最真實的、被恐懼徹底攫住的瞬間,正被那台癲狂的織布機,用來自虛空的黑暗絲線,精準而冷酷地“編織”在無形的空氣之中!如同懸吊在幽冥祭壇上的、獻給某個不可名狀存在的恐怖肖像!
    “不……不!!!” 森德魯長老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著極致痛苦和信仰徹底粉碎的淒厲嚎叫。這聲嚎叫仿佛耗盡了這具蒼老軀體內最後一絲生氣。他枯樹般的身軀劇烈地搖晃著,布滿老年斑和皺紋的手死死捂住心口,渾濁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混合著灰塵,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衝出兩道汙濁的泥濘。他世代守護的聖地,他心中至高無上的神賜之物,此刻正以一種最褻瀆、最惡毒的方式,嘲弄著他們幾百年的虔誠!它根本不是神器,它是……它是……
    “長老!” 婁博傑的嘶吼帶著撕裂般的痛楚。他看到了森德魯的異狀,看到了老人眼中那徹底熄滅的、代表整個部族信念的光。他想折返,想抓住那具搖搖欲墜的身體,但腳下狂暴的地麵猛地向下一沉!
    “轟——喀啦啦!”
    整個洞窟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比之前劇烈十倍的震動猛地爆發!地麵不再是顛簸,而是如同波浪般猛烈地向上拱起,又狠狠塌陷!巨大的裂縫如同黑色的閃電,瞬間撕裂了布滿礦石碎屑的地麵,以驚人的速度向著四麵八方蔓延!裂縫深處,隱約可見更加濃稠、更加刺目的幽藍光芒在翻滾湧動,仿佛山腹中流淌著一條冰冷的、劇毒的藍血河流!
    “啊——!” 唐靈淒厲的尖叫劃破混亂。她死死抱住的石柱,在狂暴的地震中發出令人絕望的呻吟,巨大的裂痕瞬間爬滿了柱身,眼看就要連同她一起傾覆!
    “唐靈!” 婁望目眥欲裂,想也不想就朝著她的方向猛撲過去,完全不顧自己腳下一條迅速擴張的幽深裂縫!
    李誌超離那條通往自由的狹窄通道隻有幾步之遙!他甚至能感覺到洞外湧進來的、帶著草木氣息的微涼空氣!然而,就在他即將觸碰到那片象征著生存的光明時——
    “嗡——!”
    一聲沉悶到足以震碎靈魂的低鳴,並非來自腳下,而是來自那懸浮的礦石星塵之海!那片倒懸的死亡星雲猛地向內收縮、坍縮!緊接著,一股龐大到無法想象的無形吸力驟然爆發!空氣被瞬間抽空,形成恐怖的真空渦流!通道口那片代表著希望的光明,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猛地攥住、揉碎、熄滅!
    通道……塌了!
    巨大的岩石帶著沉悶如雷的巨響轟然落下,將最後的光線徹底埋葬!翻滾的煙塵如同渾濁的巨浪,瞬間吞噬了通道口,也吞噬了李誌超眼中最後一點光亮。希望,被徹底掐滅在黑暗中。他僵在原地,身體還保持著前衝的姿勢,臉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某種類似絕望的裂痕。
    完了!
    這個冰冷的念頭如同毒蛇,瞬間噬咬過每個人的心髒。
    “咯咯咯……吱呀——!”
    織布機的癲狂呻吟陡然拔高,變得無比尖銳、無比刺耳,充滿了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奮”!懸浮在空中的礦石星塵之海驟然變得狂暴!無數閃爍著幽藍光芒的礦石顆粒,如同被激怒的蜂群,脫離了原本混沌的懸浮狀態,化作一道道冰冷致命的流光,朝著一個方向——婁博傑——瘋狂地匯聚、攢射!
    目標明確,帶著貪婪的饑渴!
    婁博傑隻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鎖定了自己,比掌心烙印的灼痛更加深入骨髓!他猛地抬頭,隻見漫天幽藍的“流星”撕裂翻滾的煙塵,鋪天蓋地向他襲來!速度之快,根本無從閃避!那些礦石碎片在飛行中拉出長長的、冰冷的光尾,仿佛億萬隻來自異度空間的饑餓眼睛!
    “博傑!” 婁望的狂吼帶著撕裂般的恐懼,他眼睜睜看著那致命的藍光洪流撲向自己的弟弟,卻隔著一條迅速擴張、深不見底的巨大裂縫,無能為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枯瘦的身影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
    “吼——!”
    森德魯長老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著所有絕望、憤怒與最終頓悟的咆哮!他用盡生命中最後的力量,如同撲火的飛蛾,猛地撞向踉蹌不穩的婁博傑!幹枯的手臂爆發出難以置信的蠻力,狠狠將婁博傑推向旁邊一塊相對穩固、尚未被裂縫吞噬的巨石之後!
    “噗!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悶響瞬間響起!是血肉被冰冷異物高速洞穿的聲音!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婁博傑被巨大的力量撞得翻滾在地,後背重重砸在堅硬的岩石上,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他掙紮著抬頭——
    森德魯長老枯瘦的身體,被定格在漫天幽藍流光的攢射路徑上。時間在他身上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無數道細小的、卻帶著致命力量的幽藍礦石碎片,如同貪婪的食人魚群,狠狠地、持續地撞擊、穿透他那件華麗的長袍,鑽進他衰老的軀體!
    沒有鮮血如注的噴湧,隻有極其詭異的一幕:那些鑽入他身體的礦石碎片,仿佛帶著某種恐怖的“吸吮”力量。森德魯長老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那些礦石碎片命中的部位,迅速變得幹癟、灰敗!皮膚失去所有水分和光澤,如同被瞬間抽幹了所有生機的朽木,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白色,並且這種死灰色正以恐怖的速度向著全身蔓延!
    “呃……嗬嗬……” 森德魯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艱難的嗬嗬聲,渾濁的老眼艱難地轉動,目光死死釘在婁博傑臉上。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對自身獻祭的坦然,有對聖地真相的悲愴,但更多的,是一種洞悉了終極恐怖後,用生命傳遞的、近乎詛咒的警示!
    他枯槁的嘴唇艱難地翕動著,用盡最後一絲殘存的氣息,擠出幾個破碎而清晰的字眼,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鉛塊,狠狠砸在婁博傑的靈魂上:
    “山……是……活的……你……是……餌……”
    話音未落,那股恐怖的吸吮力量似乎達到了頂點。森德魯長老整個身軀猛地一顫,隨即像一具被瞬間風化了千年的木乃伊,所有的生氣、所有的血肉精華仿佛都被那些貪婪的礦石吸食殆盡,隻剩下一個幹癟、灰敗、輕飄飄的空殼。那空殼失去了支撐,軟軟地向前撲倒,在接觸到布滿礦石碎屑的地麵之前,就無聲地崩解、碎裂,化作了一小堆灰白的塵埃,被狂暴的氣流瞬間卷走,消失無蹤。
    隻留下幾粒幽藍的礦石碎片,如同飽餐後的毒蟲,閃爍著更加冰冷、更加刺目的光芒,靜靜地躺在他消失的地方。
    “長老——!” 唐靈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淚水洶湧而出。
    婁望目眥欲裂,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巨大的悲憤和無力感幾乎將他吞噬。
    李誌超靠著冰冷的岩壁,臉色鐵青,他賴以生存的絕對理性在這超越認知的恐怖麵前,也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而婁博傑,他半跪在岩石後,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著。森德魯長老最後的話語,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進了他的意識最深處——“山是活的……你是餌……”
    掌心那道烙印般的傷口,此刻傳來一陣前所未有的、深入靈魂的悸動!不再是單純的灼痛和撕裂感,而是一種……共鳴!一種來自腳下這座龐大山體的、冰冷而貪婪的“注視”!仿佛整座山的意識,都透過這道傷口,牢牢地鎖定了他!那些懸浮的礦石星塵,那台癲狂的織布機,都隻是這龐大“活物”延伸出來的、攫取獵物的器官!而他婁博傑,就是它垂涎三尺、誌在必得的誘餌!隻要他存在一刻,這恐怖的獵食就永不會停止!所有人,都隻是被卷入這場捕食的、微不足道的陪葬品!
    森德魯用生命和灰飛煙滅換來的警示,冰冷殘酷,卻真實得令人絕望!
    就在這時,那台癲狂的織布機發出了更加尖銳、更加急促的“咯吱”聲,仿佛被森德魯的獻祭徹底刺激得狂暴起來!懸浮的礦石星塵之海再次向內劇烈坍縮,中心點猛地爆發出刺目欲盲的幽藍光芒!光芒中,那台織布機的木質框架劇烈地扭曲、變形,中心區域的空氣瘋狂地旋轉、塌陷,一個深邃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線的黑暗裂口,如同地獄張開的巨口,在織布機的核心位置——驟然形成!
    裂口邊緣,粘稠的黑暗與幽藍光芒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動,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吸力和無法言喻的邪惡氣息。裂口深處,是絕對的虛無,是連時間、空間概念都被徹底攪碎、湮滅的混沌之地!那是通向“外麵”的入口,是物質宇宙無法理解的深淵!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隨著這虛空裂口的張開,織布機上方,那些由黑暗絲線編織出的、屬於婁望、李誌超、唐靈的驚恐肖像,驟然發生了變化!影像劇烈地扭曲、拉伸,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拖拽著,向著那個新張開的黑暗裂口飛去!肖像的麵容在飛行的過程中變得模糊、猙獰,如同被投入絞肉機的血肉!更可怕的是,影像的邊緣,開始滲出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那液體並非滴落,而是如同有生命般,順著編織的黑暗絲線向上蔓延、回溯,仿佛要將被編織者本身也一同拖入那無盡的虛無裂口之中!
    “呃啊——!” 唐靈猛地抱住頭,發出痛苦的尖叫,仿佛有無數冰冷的鉤子正從她的大腦深處向外撕扯!
    婁望和李誌超也同時感到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抗拒的恐怖拖拽力!仿佛自己的生命本質正被強行剝離、抽向那個黑洞!
    裂口在膨脹!吸力在劇增!空氣被瘋狂地撕扯進去,發出鬼哭般的尖嘯!岩石地麵上的碎屑、塵埃,甚至稍小一些的石塊,都被這股越來越強的吸力卷起,打著旋飛向那幽暗的深淵入口,瞬間消失無蹤!
    所有人的時間不多了!
    婁博傑猛地抬起頭,布滿冷汗的臉上,所有的痛苦、恐懼、掙紮,在這一刻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所取代。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翻湧的不再是賭徒麵對未知陷阱的猶疑,而是看透死局後,孤注一擲的瘋狂亮光!像一頭被逼到懸崖盡頭、獠牙盡露的孤狼。
    他踉蹌著,卻異常堅定地,從藏身的巨石後站了起來。無視腳下仍在狂暴地震動,無視頭頂不斷墜落的碎石,無視那越來越恐怖的、仿佛要將靈魂都扯出體外的虛空吸力。他抬起自己那隻受傷的左手,掌心向上,那道藍灰色的猙獰烙印,在漫天幽藍星塵的映照下,如同一個活著的、散發著誘人香氣的標記,正對著那幽深旋轉的虛空裂口。
    “博傑!你要幹什麽?!” 婁望看到了弟弟的動作,看到了他眼中那股熟悉的、卻更加瘋狂的決絕,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李誌超也猛地轉頭,銳利的鷹眼中第一次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震驚和一絲……駭然。這家夥瘋了?!他想做什麽?!
    婁博傑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越過瘋狂墜落的碎石,越過那懸浮的、冰冷的死亡星海,死死地釘在那不斷擴張的黑暗裂口深處。那裏,是絕對的虛無,是連恐懼本身都會被吞噬的混沌。但就在這絕對的虛無中心,他仿佛“感覺”到了——一種龐大、冰冷、純粹由貪婪食欲構成的“意誌”!這座活山的“核心”!它所有的瘋狂、所有的攻擊、所有的織造,都隻有一個目的——他!婁博傑!這道烙印的主人!這道通往它渴望“美食”的橋梁!
    森德魯長老的犧牲,掌心的劇痛,所有人驚恐的臉孔,被拖向裂口的影像……所有的畫麵在他腦中飛速閃過,最終匯聚成一個冰冷刺骨、卻清晰無比的念頭:隻有他消失,這捕獵才會停止!隻有他跳進那張貪婪的巨口,其他人,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哥!” 婁博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過了山崩地裂的轟鳴和虛空吸力的尖嘯,清晰地傳入婁望耳中,“帶他們走!找別的路!離開這鬼地方!” 他的目光掃過滿臉淚痕、痛苦蜷縮的唐靈,掃過臉色鐵青、死死抵抗著靈魂拖拽力的李誌超,最後定格在婁望那張因極度震驚和恐懼而扭曲的臉上,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扯了扯,似乎想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卻隻形成了一個極其苦澀的弧度。
    “博傑!不!回來!” 婁望發出野獸般的狂吼,不顧一切地想要衝過那條不斷擴大的致命裂縫,腳下的岩石卻在瘋狂塌陷,將他死死困在原地,隻能絕望地伸出手臂。
    李誌超的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限,他瞬間明白了婁博傑的意圖!這瘋子!他要……!
    沒有時間了!
    那虛空裂口的吸力驟然增強了十倍!仿佛整個洞窟的空間都在向那個點塌陷!婁博傑的身體被這股狂暴的力量猛地向前拖拽,雙腳幾乎離地!織布機上,屬於他的那張被黑暗絲線編織出的驚恐肖像,邊緣滲出的暗紅粘液已經蔓延到了大半,正發出無聲的尖嘯,加速被拖向裂口!
    就是現在!
    婁博傑眼中最後一絲屬於“人”的猶豫徹底消失,隻剩下賭徒在終極賭局上押下所有籌碼時的絕對瘋狂與冰冷!他不再抵抗那股吸力,反而借著這股力量,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朝著那瘋狂旋轉、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縱身一躍!
    “不——!!!” 婁望的嘶吼帶著撕心裂肺的絕望,響徹了整個即將崩塌的洞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婁博傑的身影,如同一顆投向黑洞的微小星辰,義無反顧地撞入了那粘稠蠕動、散發著幽藍與黑暗光芒的虛空裂口。他的身體在接觸到裂口邊緣的瞬間,沒有發出任何碰撞的聲音,也沒有血肉橫飛的慘狀。相反,他的身體輪廓像是被投入水中的墨跡,開始發生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違反物理直覺的“溶解”和“拉伸”。
    先是他的指尖,接著是手臂、軀幹……構成他身體的物質,仿佛失去了三維的立體感,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強行攤開、壓平、扭曲,如同被卷入一張無形的巨大砂紙,被一點點碾磨、剝離成最基礎的粒子流。這個過程並非瞬間完成,而是帶著一種詭異的、令人作嘔的“粘滯感”,仿佛他正在被那裂口緩慢而殘忍地“消化”著。他最後回望的那一眼,眼中沒有恐懼,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洞悉了某種終極代價的平靜,隨即徹底被那粘稠的黑暗與幽藍吞沒。
    就在他身影完全消失在裂口深處的那一刹那——
    “嗡……”
    一聲低沉到幾乎無法察覺、卻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共鳴,從裂口深處,從整座山的核心,震蕩開來。
    緊接著,是絕對的死寂。
    山崩地裂的轟鳴聲、岩石墜落的撞擊聲、織布機癲狂的“咯吱”聲、虛空吸力的尖嘯聲……所有震耳欲聾的喧囂,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瞬間抹去!世界被按下了靜音鍵。
    懸浮在洞窟中的、那片倒懸的死亡星海——億萬顆閃爍著幽藍光芒的礦石顆粒——在同一瞬間,齊刷刷地、徹底地熄滅了!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能量,所有光芒,所有詭異的活性!它們從閃耀的星辰,瞬間變成了無數顆最普通、最死寂的、灰撲撲的石子塵埃,失去了所有浮空的力量,如同黑色的冰雹,嘩啦啦地傾瀉而下,在死寂中砸落在布滿灰塵和碎石的地麵上,發出沉悶而密集的劈啪聲,堆積起厚厚一層冰冷的灰燼。
    那台古老織布機上,瘋狂扭動的木質骨架瞬間僵直、凝固。所有的震動、所有的呻吟戛然而止。剛剛還如同活物般舞動的框架,此刻隻剩下死氣沉沉的腐朽。那個剛剛張開的、深邃旋轉的虛空裂口,在婁博傑消失的瞬間,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從內部合攏!粘稠的黑暗與幽藍光芒向內急劇坍縮、湮滅,最後隻留下一道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焦黑的灼痕,烙印在織布機朽爛的核心木架上,仿佛那裏從未有過任何異常。
    整個洞窟,陷入了一種比最深的墓穴還要死寂的黑暗和冰冷之中。隻有遠處,唐靈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和婁望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證明著還有生命存在。
    李誌超背靠著冰冷的岩壁,身體依舊緊繃著,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織布機方向那片死寂的黑暗,以及地麵上那層厚厚的、失去了所有光芒的礦石灰燼。他臉上的肌肉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某種認知被徹底顛覆的茫然而微微抽搐著。剛才那超越理解的一幕,那主動的獻祭,那瞬間的死寂……這一切都太過荒誕,太過不真實。
    就在這時——
    “滋…滋滋……”
    一個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電子幹擾音,突兀地在李誌超的耳邊響起!
    他猛地一震,幾乎是本能地抬手,摸向自己一直貼身攜帶、卻在這個山洞裏徹底失效的微型衛星通訊器。那冰冷金屬外殼上,一個微小的、代表信號強度的綠色指示燈,竟然……極其微弱地、極其頑強地……閃爍了起來!
    一下,又一下。
    雖然信號極其微弱,斷斷續續,仿佛隨時會再次消失,但那代表著“先驅者”無處不在信息覆蓋網的信號——恢複了!
    這細微的綠光,在這片剛剛經曆過吞噬與死寂的絕對黑暗中,顯得如此詭異,如此冰冷。它微弱地閃爍著,如同一個來自遙遠而冰冷世界的、無聲的嘲諷,又像是一個全新的、更加龐大未知的恐怖序幕,正在死寂中悄然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