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觀樓的心情有點沉重！
    杜修文想要反抗命運，想要大聲怒吼，想要掀翻一切。可他卻又無能為力。他不能背負汙名，不能背負私德有虧的罵名。
    於是乎，他采取了最激烈的反抗。
    造反！
    一場蓄謀已久的造反，一場虎頭蛇尾的造反！
    求仁得仁！
    他告訴對方，“你的家人已經被斬！”
    哈哈哈……
    杜修文聞言，當即放聲大笑。充滿了快意，似乎連心頭的憤怒都平息了。
    “果真都死了？”
    “誅九族，豈能有假！”
    “好，好得很！”杜修文似笑非笑，眼神透著滿足和狡黠。一場算計，終究達成了目的。
    “但是你的夫子也受了牽連！畢竟你是他教出來的。”
    杜修文明顯有些緊張，卻又故作無視。
    “好在你夫子在當地人緣不錯，有一點人脈，已經順利脫身。”
    杜修文偷偷鬆了一口氣。
    “那些被你鼓動，參與造反的民壯，除了少數逃出去的，大部分都被抓捕。下場全都是誅九族。你以一己之力，滅了大半個縣，你的名字必定會永久記載在當地縣誌上。後人對你或怒罵或讚許，總而言之，都是你該受的。”
    “我願意被千夫所指，我死不悔改。”杜修文笑著說道，像是個得逞的小人。
    陳觀樓微微挑眉，“他們的確恨你。據說，每當刑場上殺人，就會有人怒罵你！縱然沒有受你牽連，隻要姓杜的當地人，都會遭到欺淩。你的姓氏已然成為眾矢之的。”
    杜修文哈哈大笑出聲。
    此時此刻，他無比的痛快，心願達成的滿足。
    他笑出了眼淚。
    “死得好，死得好！都該死！統統都該死！陳獄丞，你說人為什麽要執著於生孩子。兩三個不夠，有兒子還不夠，非要生七八個。女人隻要還能生，就一直生。”
    “你有沒有想過，窮苦人家，買不起避孕藥，他們沒有有效的措施去避孕。懷上孩子後，也沒錢打胎，隻能生下來。你有沒有想過，窮苦人家本就是弱勢群體，若是家中男丁多兩個，或許日子會好過點，至少周圍鄰裏不敢肆意欺辱。”
    “我想過！我比你想得更深！我甚至和當地的大夫一起，想要幫助那些窮困人家避孕！大夫有手段，能讓男人節育，也能讓女人節育。除了少數幾個女人接受了這項治療，所有男人全都拒絕，包括大部分女人。他們寧願生七八個，寧願窮得連褲子都沒得穿，也不肯避孕，也要堅持生孩子。這種人不餓死，簡直天理難容！”
    杜修文咬牙切齒，憤恨無比。
    他腦子裏一遍遍回想那些被生下來，卻得不到照顧的嬰孩，那些可憐兮兮的小孩子，活得連一條狗都不如的小孩子。每想一次，殺心便重一分！
    這僅僅是貧富問題嗎？
    這不完全是貧富問題！
    就是自私！就是吃人！
    女孩子養到五六歲，就賣給人牙子。甚至主動將閨女賣進青樓，隻為了多賣二錢銀子。
    男孩子七八歲，就帶到地主老財家裏做工，當牛做馬，契約一簽就是二十年，生死不論！
    這種人難道不該死！？
    “若不是我攔著，我家小三小四，下麵的弟弟妹妹，都會被賣掉。是我苦苦哀求，是我保證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不用他們一文錢，還會為他們掙前程，弟弟妹妹們才得以保全。
    陳獄丞，你出身權貴大族，就算再窮，族裏也會給你書讀，給你飯吃，不至於餓死。
    我出身農戶，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是在比誰的命更硬！命硬者活下來，命弱者不滿周歲要麽餓死要麽凍死要麽病死！每長一歲，都要搏命！
    你隻看到了窮困人家的難處，可你卻不知道，很多難處其實是可以避免的。
    總而言之，我絕不後悔，我對我所做的一切感到十分的滿意！你不要試圖跟我辯論，我不可能改變我的想法。該死之人，我給了他們取死之道，他們信了，從了，吃了幾天的飽飯，肆意發泄獸性，足矣！你還能指望什麽？”
    陳觀樓無話可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
    杜秀才的道，就是取死之道。並且甘之如飴！
    他表示佩服！
    若是他身處那樣的環境，他應該不會采取那麽激烈的手段。他也會殺人，應該會換一個方式殺人。
    必須承認，杜秀才很牛逼！
    玩弄人心，全縣數萬人入局，陷入他的陷坑。
    牛大了！
    甚至比純粹的造反者更牛！
    陳觀樓懷揣著複雜的心情回到公事房，他將真相告訴了穆醫官。
    穆醫官聽完後，連連驚呼，嘖嘖稱歎，直呼不敢相信。
    “老夫在天牢當差幾十年，自認為見識過全天下所有的妖魔鬼怪。沒想到，臨到老了，還有開眼的時候。真夠瘋癲的。大人，杜秀才腦子是不是有點毛病。”
    “肯定有點毛病。”陳觀樓點頭讚同，“正常人的思路，根本想不到造反挖坑誅九族這條路子。此人著實清奇，令人驚歎！”
    這是有大病啊！
    穆醫官是懂拍馬屁的，“他再厲害，還是不如大人厲害。刑部官員審了又審，都審不出真相。大人三言兩語就套出杜秀才的真心話，大人才是最牛的！”
    陳觀樓哈哈一笑，老穆說話就是好聽。比穆青山高了無數座山。
    穆青山的嘴巴就該被縫起來！
    他小小得意了一番，順便謙虛兩句，“我也就是一般厲害。主要是我敢想敢猜敢說，某句話戳中了他的痛點，勾起了他的傾訴欲。
    你想想，一個人心頭藏著那麽大的秘密，又快死了，但凡是個人，都想找人傾訴一番。好歹讓人記住自己的豐功偉績，記住自己的厲害之處。杜秀才也不例外！
    為民請命哪有老謀深算來的厲害。造反，無非是一腔孤勇，拚著不怕死的精神，一鼓作氣。老謀深算，坑害所有人，這就不一般了。這是智慧的高地，隻身入局，謀算全縣！兩者相比較，高下立判。”
    “大人分明是看透了杜秀才此人，分析的有理有據，才能讓對方主動交代事實。大人英明無比，刑部尚書也做得！”
    穆醫官很懂如何給上官情緒價值！
    陳觀樓大笑出聲，決定穆醫官這個月的獎金翻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