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看著小魚，心中五味雜陳。
    我很想告訴它們，我並不是什麽餘君，但我做不到。
    我怕熄滅它們的希望，更怕招致它們的報複。
    是非對錯，是非餘君，我都不在乎，我隻想活著而已。
    我的士兵在等我，我的妻子也在等我。
    海洋又一次震動，一聲空靈的哀嚎傳出，大片鮮血染紅了海麵。
    那海水似乎再也無法支持我，我腳下不穩，墜入海中。
    “餘君！”藍色小魚急切的朝我遊來。
    靠……我不會遊泳啊……
    小魚咬住我的衣服，拚命將我往上扯……
    可是我太重了，小魚拚盡全力也無濟於事，恍惚中，我看到一群又一群魚朝我遊來。
    來不及了，我……憋不住了。
    我張嘴狠狠喝了一口，水灌入我的鼻腔和口腔……
    ……
    “餘君，你回來了。”一道聲音響起。
    又來了。
    我睜眼，竟然站在一片平地上，抬頭是滴水的洞穴，麵前是一潭海水，散發著淡淡熒光。
    “怎麽樣，你的選擇是？”聲音從洞穴深處傳來。
    “你是誰？”我問道。
    “我不記得我抹去過你的記憶。”聲音說道，“再走近一些，我看不清你，二十幾年不見，你變成什麽樣子？”
    “你認識我？”我問道。
    “我認識餘君。”聲音說道，“走近一些……”
    我遲疑的向前幾步，洞穴深處插著幾根木棍，隨著我走近，那幾根木棍竟然開始燃燒。
    我看到了那個人，他被粗壯的鏈條貫穿，動彈不得，兩隻手被高高吊起，整個人如同死了千年被風化的幹屍一般，皮囊緊貼在骨頭上。
    “餘君。”他說道，“麻煩你將我的頭抬起來，我看不到你。”
    今天遇到的怪事已經夠多，不差這一件，我壯著膽子走上前，扶起他的腦袋。
    他雙目無神，已經是一片泛白。
    “餘君，真的是你。”他開口，一股煙塵從嘴中噴出，我連忙後退幾步，躲過那氣息。
    “你考慮的怎麽樣了？”他問道。
    “考慮什麽？”我問道。
    “放了我。”他說道，“我在這裏已經不知多少年頭了，放了我，還我自由。”
    “我猜你犯了很大的錯？”我問道，“不然怎麽會被鎖在這裏？你是被什麽神仙懲罰，打入凡間之類的？”
    “我拯救了世界。”他說道。
    “我不相信。”我搖頭。
    “我沒辦法說服你。”他說道，“但是我保證，我不會傷害你。”
    “你拿什麽保證？”我問道。
    他緩緩說道：“拿我的名字，餘君。”
    “我不想聽。”說到名字，我立馬有了不美好的回憶，我下意識認為，名字又是一個詛咒。
    “你怕什麽？”他低笑道，“你怕聽到我的名字，就和我有了扯不斷斬不盡的關係？”
    “就是不想聽。”我說道。
    “命運是不可違背的。”他說道，“我猜猜，你不是餘君，你隻是他不知道從哪裏抓來的壯丁？”
    “你怎麽……”我說到一半，便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及時停下。
    “我猜的。”他說道，“你也這樣認為，不是嗎？”
    看來他已經知道了，我也不再掩藏：“這不是我單方麵認為，這是事實。”
    “眼見都不一定為實，更何況你隻有一段記憶……”他說道，“很久之前我們就認識，餘君，你不記得了，我卻還記得，你的名字也是我給的。”
    “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叫陳興，記住我的名字。”
    “不是哥們，強買強賣？”我忍無可忍說道，“餘君還給了我一把金子，你給我什麽了啊？上來就詛咒？”
    “嗯……”陳興想了想說道，“我給你自由，正如你給我自由一樣，你可以不必再成為「餘君」，我將你從詛咒中解脫出來。”
    “成交。”我說道，“怎麽搞？”
    “簡單……”陳興說道，“你說一句「要自由」就可以了。”
    “……”
    我張嘴，緩緩說道：“去你的。”
    我跑向那潭水，火把在身後熄滅，黑暗將要吞噬我一般令我恐懼。
    “撲通！”我跳入潭水中。
    一開始頗為黑暗，待我適應之後，才發現這潭下石塊有不少熒光海草，照亮了潭底。
    潭底有一洞口，想必是出去的路，我一鼓作氣，遊了出去。
    奇怪，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我說不上來。我飛快遊出那洞穴，那洞穴外便是廣袤海洋，向上不見陽光，向下不見海底。
    如同在混沌之中，不見方向。
    一雙手環繞我的脖頸，我一驚，回頭看去。一具幹枯如同朽木的屍體正漂浮在我身後，雙手抱著我。
    靠！
    我抬腳一踢，那屍體的雙手卻無比牢固，將我往他那邊拽。
    “接受，而不是反抗。”他開口，幹枯的皮膚碎裂，碎片飄散在旁邊。
    他輕輕將手放在我的太陽穴上，一瞬間，我便如同一個神一般，海洋在眨眼間被點亮，無論多遠，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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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你想看的。”他又開口道。
    我轉頭，看到了魚。
    我看到如同象牙塔一般，自上而下，無數魚從小到大。
    最上麵的，是餘思。
    鯤固然巨大，但深海之中，隻有大魚吃小魚，一隻比餘思大了一倍的魚，正在用它龐大的身軀擠壓著餘思。
    餘思身上盡是岩石摩擦的傷口，那鮮血飄到海麵上，正是我曾經見過的。
    “鯤是人們見過最大的生物，可它在海洋裏，卻遠不及那些充滿野心的魚。”
    “為什麽要這樣，那些魚是為了什麽……”我問道，不知不覺我已經在海裏開口說話，呼吸如常。
    “為了回到陸地。”他說道，“它們是上一次毀滅留下的生物，被鎖在海底，隻為了再次統治陸地。”
    “上一次……毀滅？”
    “詭異生物。”他說道，“它們曾經以人類為食。”
    “餘思在阻止他們？”我問道，“她好像要死了？”
    “因為你回來了。”他說道，“它們知道自己必須要加快速度。”
    我不解道：“我不是餘君，我來了又能怎麽樣？”
    “你不是餘君？還是不承認自己是餘君？”他說道，“沒有人一開始就決定好要成為英雄，餘君也不例外。”
    “你什麽意思？”我疑惑道。
    他說道：“莊周夢蝶，不知是人夢蝶，還是蝶夢人？莊子醒了，你卻醒不過來嗎？”
    “夢境無用！餘君，為我醒來！”
    ……
    一段記憶如潮水一般淹沒了我，讓我窒息……
    餘君上岸的目的不隻是為了那群無法往生的小魚，還為了自己，他想要出去看看。
    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兩千多年前就死去的莊子。那時候他才明白，原來他們上了岸，和普通人就沒有區別。
    他抱著那本《莊子精選》哭了很久，但他哭過之後，卻沒有回到那個漁村。他還要體驗人世間的繁華，但繁華之後，緊接著便是戰火連天，餘君被抓住成為軍隊的一員，在戰場上，餘君東躲西藏，他想不明白為什麽海上賊人的祭祀隻不過五年要倆，但戰場上卻分分鍾便是一大片人死去。
    餘君盡力苟活著，可子彈無情，終於還是打到了他。他絕望的躺在地上，身上壓著戰友的屍體，靜靜等著死亡降臨。他想起莊周夢蝶，那事他知道，才不是什麽蝴蝶。那是朋友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朋友興衝衝的告訴餘君，他夢見自己變成了人。夢的最後，朋友感歎道：這夢好真實，我都不知道自己本來是人，還是鯤了。
    對那時候的朋友來說，人是自由，可他變成了人，卻又說蝴蝶才是自由自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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