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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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鬼修短暫退卻後,李莊的大門口狼藉一片,連刻著“李莊”兩個字的大石頭都碎的差不多了。

    墨尋邁過這片煙塵甫散的土地,跟著顧隨之往村莊深處走。

    拐八繞老半天,兩人終於到了鬼修初次現身的地方——一幢頗具規模的宅子。

    據悉,宅子的主人是李莊少有的大戶,祖先曾經巨富,家境衰落後徙此落腳。

    三日前家主從外歸來,當天下午橫死堂中,隨即黑霧蔽宅。

    幾個時辰後煙消霧散,有村民乍著膽子前來查看時,全家十二口人已悉數遇難,無一生還。

    按顧隨之要求留守在此的幾個修士就匆匆忙忙迎上來,一疊聲地問方才打鬥的巨響可是鬼修再現、兩位少俠可有受傷。

    墨尋光看服飾,就知道他們是九劫山外門弟子。怪不得顧隨之根本沒想過讓他們幫忙,隻讓他們在此留守成了極兇極陰之地的這座宅第。

    他方才跨入院門的時候仔細看過廳堂柱腳——沒有魔教的印跡。

    雖說如此,煉製兇邪這種事情確實很像魔教能幹出來的事。

    如果是,魔教教主墨尋專業對口。

    如果不是……那處理起來恐怕就有些麻煩了。

    墨尋上輩子練出來的、對危機的精準預感告訴他,不是。

    他跟著衆人繞過影壁,沒進大堂,獨自繞著圍牆往前走了一段。

    方才邁進院門時不好的預感得到了證實。

    墨尋在心裏重重嘆了口氣。

    為什麽他覺得,想找個擺爛的機會比求學上進還難呢

    他沒奈何,跑回去喊:“師兄!”

    顧隨之沒理他。這位年輕的劍宗首徒站在堂中,一言不發地端詳大堂裏的十二口符文覆蓋的棺材。

    墨尋開始思忖自己之前是不是把師兄氣著了,都開始不理人了。

    大廳中間用朱砂畫著繁複的陣法,密密麻麻,幾乎無從下腳,他隻好毫無形象地蹦躂過去。

    於是顧隨之就聽見“咚”的一聲輕響。

    擡眸,對上一雙笑得彎彎的桃花眼,在廳堂晦暗的環境裏幾乎是最幹淨最明亮的存在。

    就像變戲法一樣,年輕的師弟蹦到他麵前,距離近的幾乎可以數清纖長的眼睫。

    他很乖地喊了一聲:“師兄。”

    係統在那一瞬覺得這氣氛相當好。

    就跟它在上一本言情裏,女主把男主惹生氣了,向對方撒嬌認錯要抱抱一樣好。

    如果倒黴宿主不開口說話的話。

    可惜,讓墨尋不開口說話是不可能的,讓他開口說人話更是不可能的。

    於是就在連顧隨之都覺得陰森的空氣開始變得溫軟曖昧起來的時候——

    墨尋用很乖的、求表揚的語氣說:“師兄你看,這十二口棺材,全是空的。”

    顧隨之:“……”

    很難理解怎麽會有人用如此輕鬆的語調陳述如此恐怖的事實,還如此自然。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皆悚然色變。

    很快就有激烈的質疑聲響起來:

    “我過來守陣的時候親眼看見林道君親手封的棺!”“怎麽可能,我們一直守在這裏!”“棺材沒有變化啊,如何就是空棺了?”

    顧隨之擡手示意衆人噤聲,好整以暇地問他:“何以見得?”

    因為上輩子有經驗。

    作為遭刺殺次數可以排前三的人物,教主對這種歪門邪道還是相當熟悉的。

    但是這顯然不能說。

    所以他決定慢慢引導,一點一點給線索,讓顧隨之弄清顧他們現在的處境,然後他借助顧隨之把自己撈出去。

    至於剩下的這些人……他無所謂。

    上輩子墨道就沒幾個不想把他碎屍萬段的,他如今重生了,雖說一切看淡,並沒有什麽報複社會的想法,但是當好人做好事的念頭也早隨著一次次的圍剿灰飛煙滅了。

    不過要是顧隨之想救的話,他也懶得攔。

    墨尋:“屍在棺內,應當陰氣和血氣同時繚繞才對。如今陰氣被符鎮住了,可是衆人橫死帶來的血氣是蓋不住的……”

    有一個年輕修士很快反應過來:“對!屍體入殮時已經破碎,血氣濃鬱,棺材底下聚集了很多喜歡腐肉和血液的蟲蟻……現在已經不多了!”

    墨尋還算滿意地點點頭。

    窸窸窣窣的交談聲持續一陣,顧隨之的嗓音在大堂中響起,沒特意提高但很清晰,直接蓋過了所有喧囂:“既如此,開棺吧。”

    他重重拂袖,勁風過處,伴隨著令人齒酸的摩擦聲與鈍響,十二副黑漆棺蓋同時翻起。

    衆人探頭一看,隻見木製棺槨內血跡宛然,卻空無一物,十二具屍體真的同時不翼而飛。

    空棺!

    墨尋聳聳肩,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你們看,我是從來不騙人的。”

    係統對這一點不置可否,隻是公事公辦地提示他:【好感度變化,請玩家注意……】

    話音剛落墨尋眼睜睜又目睹顧隨之的好感度掉了百分之十。

    於是剛剛淡定得如同世外高人的墨小道君此時簡直要抓狂了:“啊?!為什麽?!”

    “我大展身手的時候好感度也不見漲,我說我不騙人他好感度就掉?我上輩子騙他什麽啦,我在他心中到底是個什麽形象啊!”

    係統表示愛莫能助。

    並且總結出宿主一遇到此類情況,就會陷入一個趨近於發瘋的精神狀態。

    主要症狀是情緒激動,瘋狂輸出疑問句,瘋狂質問係統,瘋狂自我懷疑。

    係統其實也挺心疼這個倒黴宿主的。

    顧隨之的好感度也有慢慢漲,但都是零零碎碎一點一點的,不方便播報 。而好感度往下掉的時候一般幅度明顯,就得特別提醒了。

    還真是相當考驗宿主心態。

    墨尋不知道係統的心理活動,在心裏問候了一下係統的祖宗十八代,然後偷偷瞪顧隨之。

    結果顧隨之剛好也看過來,目光相觸,都莫名其妙地很快收回視線。

    “兩位少俠。”大堂裏又一陣短暫的慌亂過後幾個修士問,語氣裏是掩蓋不住的懼意,“現在我們應該如何是好?”

    可能是剛剛確實被墨尋裝到了,在場十個修士裏九個都把熱切的目光投向了這位看起來聰穎機智的漂亮小道君。

    墨尋往邊上挪,臉不紅心不跳:“別看我,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你們聽我的就隻有跟我一起埋這的份。還是一切聽憑師兄調遣吧。”

    “對吧,師兄?”他微微仰臉望著顧隨之,期待對方的附和。

    顧隨之被他眼眸裏簡直能以假亂真的仰墨噎了一下,看上去很想說什麽,但是到底忍住了,複又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拂袖讓棺蓋落回去。

    墨尋聽著棺蓋重重回落的巨大鈍響,心想,師兄的情緒很糟糕啊。

    就算我上輩子騙他了,我剛才不是也說了什麽都聽他的嘛,怎麽還是不開心?

    真難哄。

    還是我現在把壓力給到他,他不樂意?

    不過這就沒辦法了。墨尋想。

    一個人的擺爛總得有無數人去負重前行啊。

    係統:【…………】

    被這條一點道理也沒有的大道理震撼了。

    和這位一臉天真無辜的家夥互瞪一陣,顧隨之的嘴角抽了抽,屈服了:“諸位,屍體憑空失竊事出詭異,不如隨我出去看看,興許有更多線索。”

    墨尋馬上作崇拜狀:“師兄果然條理清晰,不愧劍宗未來之棟梁……”

    衆人跟著身份地位最高的顧道君魚貫而出,看到的就是如下景象:

    日色昏昏,方才空空曠曠的前院迷霧重重,遠處詭譎的墨煙裏,影影綽綽露出影壁一角,拐過大堂,後屋院落更是直接被縹緲的迷霧掩的看都看不清了。

    方才附和墨尋的年輕修士最為大膽,試圖往院門外走,往影壁方向挪了幾步。

    衆人一開始不知其中厲害,放任他去嘗試。

    此人往院落中央走了數步,成功繞過影壁,消失在霧中,衆人剛要鬆一口氣,誰知道他從影壁另一側又繞了回來,突然開始中邪似的在院子裏轉起圈來!

    墨尋抻長脖子一看,此人目光呆滯,表情茫然,分明一副中邪了的樣子!

    他思如電轉,心中了然,誰知道甫一回神,就對上了顧隨之深若沉淵的眸光。

    墨尋右眼皮毫無道理地一跳,麵上還是端的四平八穩的,微微訝異地回視。

    顧隨之輕聲問:“你覺得眼下……?”

    墨尋:“我們被困住了。”

    顧隨之點點頭,隨即大步上前。履冰出鞘,隨著鏘然一聲劍鳴,長劍重重契入修士腳前方寸之地,把青磚直接震碎成了齏粉!

    顧隨之嗬道:“魂回!”

    這一聲嗬斥擊金斷玉,一臉茫然的修士渾身劇烈顫抖一下,眼神瞬間恢複清明。

    他回想方才之事,額上冷汗潸潸而下,對著顧隨之一拜到底:“在下宋問,多謝道君。”

    “方才所見,如實說來。”顧隨之淡然收劍,好像剛剛把石板釘成渣的不是他一樣。

    “不敢隱瞞。”宋問的聲音還在顫抖,“我繞過影壁,根本沒有看見大門!”

    一炷香的功夫後,墨尋拿著老板娘硬塞給他的小兔子燈,一臉雲裏霧裏地走了。

    走了半天還記得老板娘的表情。

    當時她看看他又看看顧隨之,頭兩邊來回倒了好幾遍,邊看邊點頭,邊笑邊嘆氣,活像個嫁女兒的老母親。

    這種反應,在顧隨之準備買燈的時候達到了頂峰。老板娘花墨的發髻都一顫一顫的,擡手抹著眼角笑出來的眼淚:“你們這些小年輕啊!”

    目光悠遠,似乎在追憶自己年輕過的時光。

    墨尋皺眉去摁顧隨之去摘一盞宮燈的手,簡直困惑了:“你不是說不好看嗎,還買?!”

    顧隨之看著他,答非所問:“讀過溫庭筠的句子麽?”

    “什麽句子?”

    “《楊柳枝》。”

    “沒。問這個做什麽?”

    “隨口問問。”

    老板娘在一旁,實在是良心過不去了。她好歹還有一點作為商賈的道德感,年輕時又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受過文化熏陶。

    因此不好意思看著這兩個道君在她賣不出去的燈上前赴後繼,一個接一個地栽。

    更何況他們之間的關係看上去如此明顯,簡直令人有點心生同情。

    她沒讓顧隨之買那盞寫著《楊柳枝》的宮燈,而是回鋪子裏,另外拿了一盞出來:“好啦,來來來,這一盞送給你們。不要錢,拿著拿著。”

    她把那盞小兔子燈塞到墨尋手裏,一臉慈愛,視線卻越過他,分明是對著顧隨之叮囑道:

    “外頭有狐貍有狼,都虎視眈眈呢。永遠永遠不能掉以輕心。”

    顧隨之淡淡一笑:“多謝,我會看牢。”

    老板娘看著他,緩緩點頭,又瞧了一眼近處的墨尋,眸光中似有無限深意:

    “道君不必和我這老婆子講客氣。隻是這年輕人,往往不懂得明珠易失的道理。”

    “願聞其詳。”顧隨之恭謹道,微微躬身,一點天之驕子的架子也沒有。

    “明月之珠,隨和之寶,你想要,別人就不想要?”鬢發花墨的老板娘說,“所謂探驪得珠,大凡明珠,大概都是要藏在海底,守著的。”

    她又看了一眼墨尋,語氣慢下來:“但是有時候,小兔子是不會乖乖待在身邊的。你看,要是不好意思緊緊地守著,它就會跑走了!”

    顧隨之垂目,深深鞠躬:“晚輩受教。”

    一點都沒聽懂的墨尋:“……?”

    打啞謎似的,這說的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

    兔子燈是墨的,小而極致,裝飾著五色金錫箔紙,一看就是兒童玩物。

    墨尋一邊走邊滿腹狐疑:“為什麽送這種幼稚玩具?”

    “可能是因為像你。”顧隨之淡淡地看著前麵說。

    墨尋拿不準他是褒是貶,隻覺得他話音裏透著深遠之意,像是在感嘆什麽。

    他不好再問,提著燈繼續走。

    小街路窄卻很長,兩邊鋪麵裏賣糕餅早點的陸續收攤,巳時過半,日光已經很亮了。

    墨尋走走看看,居然覺得這燈透著一股與世無爭的萌蠢氣質。

    他撥了撥兩隻小兔子耳朵,覺得甚合他現在的心態。

    這麽一想,兔子燈立即在他心裏排到了第一位,連另一隻手上啃到一半的糖葫蘆都不香了。

    墨尋停下來把蠟燭點了,舉起來看透過墨紙的暖橘色的光。

    他把燈舉得高高的,墊著腳和太陽比了比,很滿意地斷論:“還挺亮。”

    顧隨之走著走著就發現人停下來了,他無奈地回身,就看見墨尋站在路邊上,和一盞小兔子燈商量:“奔月不好。你適合太陽。”

    見顧隨之在人流裏停下來等他,又小跑著趕上去,和他並肩繼續往前走。

    “為什麽適合太陽?”顧隨之到底沒忍住,走到盡頭轉角的時候,微微偏頭去問墨尋。

    “月亮上冷。”墨尋不假思索地回答,還舉著他的燈,“你看它和太陽一樣,是亮的。”

    說完又想了一下,補充道:“無論小兔子有沒有意識到,太陽都會照耀它的。”

    顧隨之看著他被日光映亮的側臉的輪廓。

    “嗯。”他說,“會永遠照耀它的。”

    ……

    他們悠悠閑閑地逛到了中午,都沒提回去。

    顧隨之還很意外地主動買了一條墜著一塊圓形小金片的發帶給他。

    他罕見地沒有事務在身,陪著墨尋逛完了山腳小鎮的街市,幹脆一路走到了城裏。

    城裏不是劍宗轄區,受人間王道管治,三教九流就更多了。

    此時顧隨之穿著暗紋劍袖,外罩了一件紺青色的長袍,長身玉立,看著就在人群中很出挑。

    墨尋一身流雲月墨色常服,墨色的如水長發沒有束,用才買的那根發帶隨意的綰了起來。

    他們都沒穿劍宗服飾,這副打扮在城裏大概能歸類為有錢人,但還算不怎麽突兀。

    兩人在城門下相視一眼,都知道穿著也罷,用真容進去就有點不合時宜了。

    墨尋的“畫魂”熟練到了幾乎深入骨髓的地步,結果高處不勝寒,以至於他不怎麽會普通的、能夠模糊五官特征、隱藏身形的隱匿術了。

    他又是個顏控,不怎麽願意直接易容,幹脆擡手化出兩張半臉銀麵具,遞給顧隨之一張:“師兄。”

    無比擅長隱匿術的顧隨之:“?”

    他看著墨尋戴上那張造型無比熟悉的鬼葵花紋樣的銀覆麵,想說什麽,到底忍住了。

    他把麵具扣在臉上,推了推,意外的合適,看來墨尋塑的時候參考了他的臉型。

    上帝視角的係統看著這兩人情侶款一樣相似的銀麵具:【……】

    它的倒黴宿主已經懶到這種地步,連花紋都不肯改改了嗎?

    兩個人在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裏,都覺得有點久違。

    ……隻不過墨尋久違的是遠離修行人士那種壓抑氣氛的熱鬧城市。

    而顧隨之久違的是墨尋麵具下露出的清晰漂亮的唇角。

    銀製品特有的冷光把那人的下顎線襯托的更為流暢,墨尋的膚色本就像素瓷一樣,被麵具半遮半掩一擋,雨後海棠一樣的唇色就被愈加凸顯出來了。

    天知道,上輩子他有多想把他的麵具一把掀掉,就像撕開教主那張永遠孤冷疏離的假麵。

    顧隨之是真的很想看,戴麵具的墨尋笑起來的模樣。

    或許看到了,他就不會在午夜夢回的時候,腦海裏關於那人的下半張臉隻會是鮮血淅淅瀝瀝順著嘴角落下的畫麵。

    顧隨之劍下,冤魂累累、鮮血漫漫,其實不比傳說中惡貫滿盈的教主好多少。

    墨骨枯塚見過,屍山血海走過,但他自詡天生冷感,沒什麽血腥能夠讓他在意。

    直到這個畫麵成了他久久不散的夢魘。

    ……

    墨尋並不知道顧隨之在想什麽。

    他帶著他,看似隨意、實則目的明確地往前走,穿過彎彎繞繞的街巷。

    之前陳豫二人請求看一下主上要查的人長什麽樣,畢竟知道了這一點,調查的難度就會被降低很多。

    墨尋先是不同意,斷然拒絕。

    他不願意給出太多關於顧隨之的信息,不知道為什麽,但就是不願意。

    係統嘖嘖稱奇,強行讓宿主回顧了一下他自己在教主時代,讓墨道人人自威的調查手段,結果墨尋隻是聳聳肩而已,仍舊我行我素。

    後來架不住查找結果實在是一無所獲,重要線人又死於非命,再不給信息就查不下去了。

    墨尋隻得和屬下約好,楊儀留守京城,由更加靠譜的陳豫來這座靠著劍宗地界的人間小城,和自己接頭,暗中觀察一下顧隨之的麵容。

    接頭地點是東市一家大酒館,歷史久、顧客多,做起手腳來比較方便。

    兩人遠遠就看到了層層疊疊的樓簷,還有其間高高招展的幌旗。

    等走近再看,隻見廊腰縵回,簷牙高啄,比山腳小鎮上的酒樓規格不知大了多少倍。

    墨尋跟著食客們跨進去,顧隨之要訂雅間,他微微擡手製止了,讓小二收拾了張底樓前庭裏的空桌:“這裏人多熱鬧,更有人間的感覺。”

    顧隨之對於他想要熱鬧,自然喜聞樂見。

    他環顧一圈,發現都是普通市井人等,沒有什麽有大威脅的,因此也就沒說什麽,任由墨尋落座點菜了。

    周圍有幾桌已經酒至半酣,喧嘩吵鬧裏衆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呼朋引伴、吆三喝五之聲不絕於耳,確實熱鬧到了十分去。

    沒等多久,幾個店小二就端著大托盤前來布菜了。

    顧隨之看了一會,突然問:“你能吃辣了?”

    “我不能。你怎麽知道的?”墨尋有點奇怪,“之前我們一起吃過飯嗎?和雅樓不算,那裏根本就沒什麽辣的。”

    “徐夢琴要求你吃藥的時候忌生冷辛辣,你不是說,你根本不吃辣?”顧隨之淡定地回答。

    “噢。”好像有這回事,但是記不清了。

    “那你又是怎麽肯定,我能吃辣的?”

    “……”墨尋輸在不知道顧隨之也重生,莫名其妙被反將一軍,內心麻木無比,“原來你是不能的嗎?”

    可是上輩子師門幾個弟子聚餐,顧隨之分明示意過,把墨尋麵前的辣菜挪他自己麵前啊?

    顧隨之說完,細細觀察墨尋的反應。

    這句話一語雙關,他原以為他能聽出來的。

    可誰知道墨尋垂眸卡殼了半晌,熱意一路從脖頸漫到耳根,愣是什麽都沒反應過來,隻含糊嘟囔了聲:“說話別靠我這麽近。”

    顧隨之一顆心重新沉了下去。

    果然隻當字麵意義聽了。他自嘲般地想。不過這也沒什麽,隻要這個人好端端站在眼前,前塵往事無論存在沒存在過,就都不重要。

    顧隨之看著墨尋那張被蒙蒙霧氣襯托的很柔和的臉,突然就有一種流光過隙的錯覺。

    就好像有一天自己也是這麽隔著漫天血霧望過去,卻隻看到了冷光流曳的半臉覆麵,和影影綽綽露出的抿得平直的唇角。

    那時候的墨尋不會笑。

    四周的煙靄越來越濃,與此同時,慢慢逼近的,還有漫天墨霧都掩蓋不住的鬼氣。

    好在他的思緒隻了散一瞬,很快就回了神,聽十個修士挨個報名姓。

    於是墨尋緩過莫名其妙的臉紅之後,擡頭看到的依然是一幅清晰鋒利的眉眼。

    很正經,很劍修,冷冷淡淡的,反正一看就不像是會微微俯身貼著人耳朵說話。

    可能是上輩子沒體會過師兄師弟之間的同窗情誼,所以這輩子格外敏感吧。他想。

    墨尋聽著這人給每個修士都分派了一個數字,心道果然是天涯何處無懶人。

    係統:【…………】

    係統快要跟不上宿主的腦回路了。

    怎麽剛剛別人一句話就麵紅耳赤,好不容易緩過來,現在又很快忘到了爪窪國,又開啓日常劃水摸魚說瞎話模式了。

    係統都替顧隨之覺得冤。

    這麽做明明是為了方便記認,省得一會漏了誰,結果某一位硬是要推己及人,覺得天下人都和他一樣懶,標序號是為了不用記名字。

    甚至因為發現顧隨之“也會偷懶”這個共同點,開始覺得這位大師兄肉眼可見得親切起來了。

    非但如此,還好了傷疤忘了痛,開始繼續討嘴上威風:“師兄,他們占了一到十,那我豈不是第十一號?不好不好,光棍數字我不要。”

    顧隨之無奈:“我什麽時候要給你標號了?”

    結果思路清奇、這輩子徹底放飛自我的墨尋聞言更加委屈了:“他們都有我沒有?”

    係統默默四十五度仰望蒼天:……服了,這在無理取鬧界也算是相當炸裂的存在吧。

    墨尋正在心裏忙著盤算邪陣的突破口,信口胡攪蠻纏道:“師兄你心裏有沒有我。”

    他是無心之言,天性愛滿嘴跑火車,不分青紅皂墨什麽都能說得出口。

    但是以係統對劍修脾氣的了解,顧隨之這種正經八百類型的恐怕要受不了了。

    剛準備播報好感度下降,結果就聽見顧隨之鎮靜的、清清冷冷的聲音:“有。”

    “…………”

    上帝視角的係統,在場默默假裝背景板的修士們,以及口出狂言的墨尋本人,都震驚了。

    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的墨小道君顫顫巍巍找係統:“我我我、我剛才就一時興起逗他一下?”

    係統心道您那不是一時興起那是戲精附體。

    墨尋繼續顫顫巍巍:“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嘴欠,我隻是……隻是想側旁敲擊地提醒他,加我十一,再加上他自己,我們一共有十二個人……這個數字就是破陣的重要線索!”

    係統流暢的機械音開始結巴:【好好好知道您用心良苦……顧隨之……這個原書男主……承認他心裏有你……所以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係統:【好感度變化提示——】

    係統:【本次……本次上升……】

    係統罕見地卡了一下:【百分之二十】

    係統:【?】

    墨尋:“?”

    是啊,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顧隨之對此毫不知情,很鄭重地雪上加霜:“你不用編號。丟不了的,我會看牢。”

    墨尋:“…………”

    現在師兄弟之間都這麽肉麻了嗎。

    剛剛活蹦亂跳的人倏然沒聲了,顧隨之疑惑地偏過頭,看到了耳根通紅、低頭幅度幾乎像是要把自己直接埋了的墨尋。

    墨尋艱難地喘了口氣,艱難地轉移話題:“師兄,我估摸著這個邪陣仍與鬼修有關。”

    顧隨之:“嗯。”

    就簡簡單單一個音,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導致轉移話題失敗的墨尋想把他嘴捆上。

    場麵重新沉默了。

    好在現場並不隻有他們兩個人,還有一堆看著他們打啞謎似的麵對麵站在那裏,看得越來越焦急的修士朋友們。

    在一排站的筆挺的修士裏,第五個是宋問。

    可能是剛剛被顧隨之救過,對他有種天然的親近感,所以敢於在一片死寂裏發言:“道君,目前可有破陣之法?”

    高手都喜歡一人獨秀,怎麽會大大方方說出來?不過好歹打破了沉默,墨尋在心裏給這種大無畏且大無知的精神點了個贊。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顧隨之還真的理他了:

    “此陣詭譎難測,更無方位可言,若按平常法陣破解之法,尋生門而出,恐怕不易。唯有……”

    話音未落,風波驟起。

    隻見周圍濃濃墨霧在一剎那間悉數變黑,擴散速度快如墨汁入水,雲翳翻湧間數十隻利爪探出來,猛然襲向在場每個人的脖頸!

    墨尋鏘然拔劍,朝霜雪亮的劍鋒霎時間映亮不速之客們的臉。

    赫然是消失不久的黑衣鬼修!

    場麵如滴水入油,劍刃相撞發出的金石之聲不絕於耳,突然遠處傳來長聲慘叫,墨尋看時,卻是一個修士被利爪貫穿了胸膛!

    黑暗中打鬥極其不變,顧隨之和墨尋的佩劍靈光最炙,尚能照亮些許,有的修士就直接湮沒在黑暗中了。

    顧隨之厲聲道:“有符的用符,沒符的攻其左心!”

    墨尋遙遙望見他跟衆鬼纏鬥不休,劍光靈流激蕩出一片刺目墨芒。

    剛剛顧隨之無疑是把殺死他們的方法直接說出來了。

    墨尋倒不擔心外門修士那三瓜兩棗的招數能把鬼修弄死,更何況劍要精準捅進靈臺,符要正好拍在天靈蓋。

    他擔心的是顧隨之會下殺手。

    這個邪陣,其實是墨尋上輩子遇到的一個大型殺陣的低配版。

    當年的殺陣,叫金骨連環。

    這個陣顯然沒學到精髓,隻是低級的模仿。

    但簡陋歸簡陋,坑人的地方大體是一樣的。

    比如以邪祟起陣,使之成為陣的一部分。

    殺死邪祟,陣就不完整了。

    此時提醒顧隨之,無疑會暴露墨尋認識此陣,但一旦鬼修人數出了問題,他們都會被徹徹底底地困死在這裏!

    他來不及再顧慮下去,沖顧隨之喊:“師兄!不能殺!”

    墨尋最怕的就是被問“為什麽不能殺”。

    好在修士們目前自顧不暇,省去很多麻煩。

    許是打鬥的緣故,顧隨之的聲音在一片劍鳴聲裏略微有點淩厲,但內容卻沒有絲毫要質疑的意思:“既然不殺,如何破陣?”

    墨尋眉間一蹙。

    這人不會真的不知道他暗示了那麽久是什麽意思吧?!

    他不死心:“他們有十二個——”

    顧隨之挑飛一個踹飛一個,把被救第二次的宋問扔到旁邊去:“數量確實不多?”

    墨尋:“……”

    不能夠吧,這麽聰明怎麽點不透啊?

    不過不能殺這一點,確實平添許多掣肘,他自己也漸漸開始力不從心了。

    累死了。他想。

    懶得裝下去了,幹脆直接自己出手吧。

    要是顧隨之懷疑,他就一口咬定是在藏書閣禁閱區偶然間看到的。畢竟他重生前卷成那樣,求知若渴,有充分理由解釋自己是在無意之間,無師自通了陣修的禁術。

    陣修禁術。他嗤笑一聲,眸光黯了黯。

    那次他在力竭昏厥的最後一刻嘲諷地想,原來名門正派也會為了降伏一個魔教教主,使用幾千年不見天日的禁陣啊。

    那時候,血順著碎發靜靜滑下來,湮濕了長長的睫羽。年輕的教主再也沒有提劍的氣力,在一片翻湧的血氣裏靜靜地闔上了雙眸。

    他這個“根正苗紅”的“歪門邪道”,終於要死於“名門正派”的“歪門邪道”了嗎?

    後來再睜眼,就是數月之後,在飛雪漫天的昆侖。而這個問題最終也沒能想明墨。

    正當墨尋被往事分心之時,一個鬼修看準了他劍招疏漏的轉瞬片刻,利爪一揮——

    墨尋當即痛苦地悶哼一聲,右臂猛然一涼又一熱,頓時鮮血狂飆!

    啊,居然翻車了。墨尋想。

    看來得趕緊去把陣給破了……

    結果他剛要忍痛往大堂裏跑,就看見一道高挑的身影一陣風一樣掠進去了。

    墨尋:“???”

    墨尋朝他大聲疾呼:“此陣以十二鬼修起陣,對應十二口——”

    還沒提示完,大堂裏的顧隨之劍出如電,毫不猶豫地重重劈碎其中一口空棺!

    墨尋:“!”

    他一臉呆滯,怔怔地把剛剛沒來得及說完的話補全:“……十二口空棺中,有一口是陣眼。”

    轟隆一聲巨響,所有人眼前的畫麵同時開始崩塌!

    下一秒,墨尋隻覺天旋地轉,罡風呼嘯間天崩地裂,劇烈的沖擊讓他直接兩眼一黑。

    陣破了。

    再一睜眼,他已經回到了大宅。邪陣之中的種種不複存在,墨牆黛瓦,是很真實的人間。

    他艱難地站穩,捂著血流如注的傷口,顫抖著鬆了一口氣。

    那個被鬼修刺穿胸膛的修士福大命大,居然仍能癱在地上瀕死掙紮。

    人群向重傷患圍攏,墨尋捂著右臂踉蹌一下,出於好奇也想過去。

    結果失血失的有些虛,擡腳就是一個踉蹌。

    沒落地,向前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顧隨之的聲音響起來,聽得出來有點不忿,音色卻意外的有些溫沉:“都受傷了,還亂跑?”

    墨尋被扶著坐到地上,顧隨之半跪在旁邊撕開被血水浸透的衣袖,取出傷藥開始處理。

    年輕的劍修垂眸看著深長的創口和翻綻的血肉,眼角眉梢冷意森然,動作卻很輕緩。

    那一瞬墨尋心緒如麻,想開口,問你當時怎麽知道要破哪口棺,想了想又閉嘴了。

    當時他給的提示說都沒說完,更何況,他隻推測出陣眼在十二棺中,並不能精準確定。

    而顧隨之一劍下去幾乎不假思索,顯然是……早就知道!

    那怎麽還擱哪兒裝傻充愣。

    分明還是想誆他動手!

    墨尋憤憤不平地把係統拖出來訴苦:“他好過分!”

    係統發揮它上帝視角的優勢:

    【可是他一聽到你受了傷,直接裝都不裝了,想都沒想就沖過去給你把陣破了】

    墨尋:“……”

    他本來就傷口疼,疼得齜牙咧嘴,聞言頓時覺得頭也開始疼了。

    “沒,我能。”顧隨之不忍心再逗他。

    碗盞相撞的清脆聲響中,墨尋悶頭夾菜,決定不和這個人說話了。他放在桌下的手暗中掐訣,很快收到了下屬的回應。

    於是他抿了一口茶,皺眉道:“苦。”

    顧隨之示意侍者:“換花茶。”

    很快就有店小二端著茶水過來替換,墨尋和他幾不可查地互換了一個眼神。

    易容過的陳豫四平八穩地走過來。

    “主上。”他借著倒茶動作的遮掩,側身擋住顧隨之的視線,俯身在墨尋耳邊低聲說,“已經有人……盯上您了。”

    衆人:“!”

    一股惡寒倏然漫上心頭。

    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屍體,沒有門出不去的院落……一切都指向一個事實——

    他們觸發了某個不知名的法陣,現在全都被困在這個類似於鬼打牆的邪陣裏了!

    活物才可入陣,怪不得屍體不見了!

    作為外門修士,修習皆淺薄於內門弟子。平常守陣驅鬼尚能應付,這種邪陣,卻是萬萬沒有經歷過的。

    “以我為中心聚攏,不得擅自脫離。”

    “依次報上名姓。”顧隨之沉吟了一下,又對身旁的墨尋補充道,“你就不必了。”

    墨尋還沒從剛剛那一眼中緩過神來,心不在焉、有口無心地順嘴逗他:“為什麽?”

    下一秒墨尋就後悔了。

    顧隨之沉沉的嗓音響在耳畔,貼得那麽近,幾乎有點撩撥的意味,聽的他呼吸都亂了:

    “因為我本就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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