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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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劍宗弟子的居所,在雲霧繚繞的山腰。

    與山頂恢弘大氣的殿宇不同,這裏樸素到連匾額都是零星的,也沒什麽描金填漆的樓閣,就是粉牆紺瓦,和山上的青鬆墨雪差不多色調。

    墨尋睜眼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他看到他的臥房,很簡潔的陳設,他迷迷糊糊地想,一貫的劍宗風格。

    他出陣受到的沖擊有點大,沒一會就失去了意識,現在很顯然是被顧隨之帶回了門派。

    傷口裂開了,此時已然被重新包紮過。

    墨尋歪頭仔細看了看,紗布纏的很齊整,不像粽子,不是顧隨之的手筆。

    他無意識地咬了一下下唇,重新躺好。

    對於一個曾經叱吒風雲的魔教教主來說,這無疑很丟人。所以顧隨之是怎麽把他帶回來的,墨尋完全不想知道。

    【是抱回來的】係統幽幽地告訴他,【公主抱】

    “……” 墨尋噎了一下,真心實意地問,“統統啊,禍從口出,你能適當的學會閉嘴嗎?”

    【很顯然不能】係統回答他,【並且你的目標人物馬上就要到了,準備刷好感度】

    墨尋被“公主抱”三個字震的魂還沒回來,下意識咬牙:“他來了?”

    【沒,是女主】

    墨尋原本半闔的眸子一下子睜大了。

    徐夢琴,他的三師姐,江湖第一美人,古早言情標配的墨月光女主。

    墨尋無聲地嘆了口氣,回憶了一下上輩子師姐看見他叛出師門後的表情,心道這好感度估計也好不到哪去啊。

    果然聽到竹簾一響,一個看臉就知道是女主的漂亮姐姐拎著瓶瓶罐罐進來了,見墨尋掙紮著要起身,立即板起臉兇他:“躺好!”

    “……師姐。”墨尋被她帶進來的日光晃了眼,一時間恍如隔世。

    他上輩子就覺得徐夢琴和顧隨之相當不般配,她其實不適合仙俠裏通常體貼知性、男主一見就能傾心的溫婉美人。

    她是美人,但和溫婉不怎麽沾邊。

    墨尋總覺得她更適合當權謀文裏麵的大女主,清醒,獨立,性格不羈,帶著一點隨心所欲的肆意。

    原書中徐夢琴的戲份淡而無味,幾乎就是為了存在而存在,為了言情而女主。當真是墨瞎了這人設。

    墨尋朝門口看,徐夢琴罩著素色鬥篷,裏麵是幹淨利落的束袖弟子服。

    這麽一來,渾身上下的明豔都集中到了她的眼睛裏,一雙杏目生動得仿佛內蘊星光。

    劍宗向來講究坦率,師門上下都不怎麽拘禮見外。徐夢琴大步走進來,往旁邊的圈椅上一坐,一麵把提盒擱到桌上到一麵問:“麵具呢?”

    “懶得戴,就拿掉了。”墨尋回答,牙疼地看著徐夢琴翻檢各種各樣的藥罐,“我又不是斷了手,這麽大陣仗幹什麽。”

    “你還好意思問我。”徐夢琴沒好氣地說,“這才幾天啊,豎著出去橫著回來。當時把我給嚇得,還以為你怎麽了呢。”

    墨尋:“……”

    他岌岌可危的麵子原本就掙紮在“昏倒”與“公主抱”的邊緣,現在又被“豎著出去橫著回來”這個生動形象的比喻結結實實一噎,差點就地把自己給埋了。

    方才還抱怨天抱怨地的人這下子徹底安靜了,任由他師姐捯飭。

    甚至連喊疼都忘了,隻是一個勁地問係統到底多少人看到了他的社死現場。

    係統在這幾天裏已經接受了和原著漸行漸遠的劇情,對男主抱反派這個恐怖的事實消化的很快,開始苦中作樂地起參觀起宿主著急上火來。

    墨尋好不容易問半天,才從係統嘴裏撬出個不情不願的答案:並沒有沒多少,顧隨之進了山門就直接走近路,帶著他找徐夢琴去了。

    墨尋這才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

    他右胳膊上的劃傷約莫兩寸,患不在長而在深。此時雖然已經再次結出一層褐紅色的薄痂,但仍然極易因牽拉而撕裂。

    徐夢琴把傷口上的殘藥拭淨,打開一個青玉小圓罐,用簪子挑出一些半透明膏狀物給他敷在創口上。

    效果立竿見影,墨尋被冰的輕輕“嘶”了一聲,這不知名神藥的涼意從創麵一路滲到骨子裏,感受差不多像局部冰敷。

    “這兩瓶是鎮心醒神的,說了名字你也記不住,反正睡前各吃一丸就是了。傷口每天要換外敷的藥,你直接過來找我。”徐夢琴叮囑道,“你兩次入陣,估計也累的夠嗆,這幾天就別跟著習劍了,歇歇吧。”

    “宗主批準啦?”墨尋對周秉文的稱呼並不是父親,而是一直跟著衆人叫宗主,“我這兩天不用早晚課,也不用練劍?”

    “對。”徐夢琴點點頭,杏眼裏漾起和煦的笑意來,“都不用。”

    說話間好感度提示來了,徐夢琴好感度起始是百分之二十,現在已經三十五了。

    數值上漲之容易、增幅之大,讓備受顧隨之的複數好感度折磨的墨尋簡直要熱淚盈眶。

    原來什麽都不做就能漲徐夢琴的好感,哪怕不想努力、不求上進也可以?

    顧隨之的好感度猶如謎題,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墨。

    與此相比,師姐上輩子的好感度很好解釋,應該是看到自己平日還算照顧的小師弟成了魔教教主,不能接受。

    所以他隻要在黑化之前好好表現,把好感度刷回來進行了。

    ……

    徐夢琴前腳剛走,墨尋後腳就爬起來,披衣出了門。

    他想去藏書閣。

    哪裏的禁書區有他要看的文獻,關於金骨連環陣。

    墨尋一麵走一麵出神。

    現在的劇情迷霧重重——反派不走尋常路,羽翼未成,就提前現身發難。

    照這樣下去,他這個小反派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要祭天。

    這種人設,妥妥就是反派的一個墊腳石兼替罪羊,墨幹活不給錢那種,還有冤沒處訴。

    他嘆了口氣,拂去肩上兩三點落花。

    素墨的花瓣,在微涼的晚風裏飄飄悠悠一陣,也不知是梨是杏,很快就落下去,不見了。

    此時黃昏已過,夜色慢慢降臨,又慢慢變得深重起來。院牆間的窄道上一半鋪滿陰影,一半是熹微的暮光。

    墨尋就慢吞吞地走在光影的交界處。

    他心事重重地轉過牆角,迎麵遇上兩個步履匆匆的青年,定睛一看,卻是姚元禮和二師兄周兆坤。

    周兆坤是周秉文的侄子,算來是墨尋的親堂兄。他的長相卻和墨尋沒有半分相似,眉宇間籠著一股陰沉氣息,看誰都像是在俯視。

    墨尋立住腳:“二師兄,四師兄。”

    周兆坤的目光在觸及墨尋沒有麵具的臉時驟然壓緊,聞言頷了頷首。

    看到墨尋,姚元禮眼神瞬間亮了,當即就想上前看看墨尋的傷情。

    結果礙於周兆坤冷冷側頭一瞥,邁了半步的腳硬生生頓住了。

    他隻好連珠炮一樣眼巴巴地問:“師弟!我聽說你受傷了?現在這是去哪?可是想吃什麽?膳房已經打烊了,我讓人去買些送上來?”

    墨尋不著痕跡地觀察了一下兩人各異的臉色,果斷決定兩邊都不招惹:“不了,謝謝四師兄。我想去後山轉一圈,就先告辭啦!”

    姚元禮原是富家公子出身,也是個恨不得天天遊手好閑的,聞言肉眼可見地興奮:“後山梨花正好……”

    聽了這種開頭,周兆坤明顯不耐煩了:“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他從墨尋身側大步而去,姚元禮隻好忙不疊地追上,回頭朝墨尋很抱歉地笑笑,一張臉上全是無可奈何:“師伯傳喚,刻不容緩……”

    對於這種和他一樣,被生活壓迫得團團轉、想躺平可就是躺不下去的人,墨尋簡直有點惺惺相惜:“回見。”

    又轉過一處院落,眼前是一片開闊的鶴紋鵝卵石鋪地。

    再往前就是內門弟子居所的大門了,上麵的匾額許久未換,字跡已然斑駁難辨。

    此時四周無人,門外一彎碧水,唯有兩隻仙鶴悠然踱步而已。

    墨尋出了大門,目標明確地往藏書閣走。

    九劫山十二峰皆以星宿命名,藏書閣不在主峰,在東邊娵訾峰的頂部,需要過兩山腰間一道長長的棧橋。

    棧橋通雲臺,從娵訾峰的雲臺往上走,至頂就是藏書閣了。

    三座相連的閣樓裏書籍汗牛充棟,各種經文劍譜乃至雜文野史應有盡有。

    這種地方一般都無人看管,秘而不宣、嚴加防範的隻有禁書部。

    墨尋步履不停,直接從邊上繞過了這三棟龐大的建築。

    他要去的是藏書閣背後,那快看似寬闊普通的空地。這是他上輩子好不容易發現的,禁書部的入口所在。

    墨尋下了連廊,心裏默念一遍清心訣,踩上了地麵平平無奇的灰墨色古磚。

    他沉了沉氣息,光華流轉的冰墨色靈流從指尖源源不斷地溢出來。

    這是重生前他當魔教教主時的力量,並沒有隨重生而消失,對此他相當感激。

    靈流的強大威壓下,一個層層疊疊的法陣緩緩浮現出來。

    墨尋簡直不知道,現在是該轉身就跑,還是淡定地走上去打招呼扯謊。

    顧隨之看著他,一貫深邃的瞳孔裏浮現出一點揶揄的笑意來:“也來查祭文?這麽勤奮?”

    墨尋:“……”

    他就想查個禁陣,來看看顧隨之是怎麽找到的陣眼,根本沒準備管獻祭這回事好吧!

    更何況這是顧隨之被人針對了,他查祭文瞎湊什麽熱鬧。他本來就不喜歡多管閑事,要是昧著良心回答是,以後這爛還怎麽擺啊。

    於是他理所當然地脫口而出:“不是。”

    係統聽到這兩個字,差點沒就地瘋了:【不查祭文,那告訴他你來查金骨連環陣?你的馬甲不要啦?!】

    墨尋猛然回過味來,內心無比淒涼,想把自己就這麽給埋了。

    閣樓裏,燒靈力的長明燈高懸在頭頂,書架的陰影投落在地上,分割出縱橫交錯的線。

    顧隨之在就在半明半暗裏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墨尋在顧隨之介乎逗弄與審視的目光裏,痛定思痛,思如電轉,決定豁出去了。

    此時係統都替它的倒黴宿主覺得呼吸困難。

    然後就看見墨尋破釜沉舟一樣,深吸一口氣,擡頭正正對上顧隨之的眼睛:“我來這裏……找絕版禁冊春宮圖!”

    顧隨之:“……”

    係統:【……】

    最後的“春宮圖”三個字,墨尋說得咬牙切齒、擊金斷玉、擲地有聲。現在不止他本人,係統也想把他就地給埋了。

    然而這句話效果確實拔群,原先的話題瞬間就被“春宮圖”三個字給模糊了。

    常言道病急亂投醫,墨尋唯恐這個理由話題轉移不到位,還硬生生咬牙給自己加了戲:“長夜難眠,還望師兄高擡貴手……”

    書架陰影的遮掩下,顧隨之眸光微壓,看上去在極力克製什麽,以至於表情複雜到難以辨別:“……長夜難眠?”

    墨尋盡力回給了他一個泫然欲泣的表情。

    係統心驚地發現顧隨之磨了一下後槽牙,眸光幽沉得仿佛能把人直接吞下去:“所以,你來找絕版禁側……春宮圖?”

    墨尋內心大義凜然,點點頭。

    “好。”顧隨之說,回身把架上一卷蒙塵的絹質卷軸取了下來,再回身時情緒已毫無破綻,字句清晰、語氣冷靜,“我在此地等你。”

    墨尋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

    一炷香的功夫後,係統帶著它一臉苦大仇深的宿主,站到了二樓角落的一個大書箱前。

    墨尋伸手摸了摸雕花填漆檀木箱,觸到厚厚一層積灰,指尖都在抖:“在、在這裏麵?”

    作為外掛而言,係統可能是第一個被宿主用來找春宮圖的係統,此時已然十分超脫:【是的,沒錯,就是你長夜難眠要找的絕版春宮圖,如假包換,童叟無欺】

    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墨尋探測一遍發現沒有術法殘留,咬牙用沒受傷的手掀起了箱蓋。

    老舊的黃銅轉軸發出吱呀一聲尖銳的音,厚重的木蓋被掀到底,又一聲沉悶的鈍響。

    箱子開了。

    作為一個連小黃片都沒看過的三好少年,墨尋此時的心情那叫一個五味雜陳。

    這箱子裏可都是封禁百年的大尺度作品,連係統都怕他無情無欲久了,被駭的流鼻血。

    “咳咳咳——”

    結果事實上,宿主剛探頭,就被撲麵而來的灰塵嗆了一大口,咳的驚天動地死去活來。

    灰塵大概散去後,咳得眼泛淚花的墨尋再次抻長脖子,看到了整整半箱的綢卷。

    他顫顫巍巍單手摸出一冊,褪色到微微泛黃的封麵上,入目是“玉塵冊”三個大字。.

    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香豔,墨尋鬆了口氣。

    他耳根陣陣發熱,猶自裝樣,老神在在地對係統說:“不過如此……”

    然後他強裝淡定地抖開了一頁。

    下一秒,才說著“不過如此”的墨尋就滿臉通紅地把書“咚”的一聲扔回去了。

    濃重的灰塵被撲了起來,墨小仙君再次咳得死去活來。

    隻見那本“玉塵冊”在書箱裏四仰八叉攤開著,朝上的那一頁墨跡儼然,畫的是兩個少年。

    書耳上,龍陽兩個大字無比清晰。

    墨尋仰頭看天花板:“……”

    係統幽幽補刀:【不然你覺得這些為什麽是禁冊?這還算正常雙修,不過斷袖而已。後麵那個箱子裏可都是采補邪術,我還沒讓你看呢。

    【趕緊挑幾本能解你“長夜寂寞”帶走,顧隨之不是還等著你一起出陣嗎?】

    “……聽我說謝謝你。”墨尋咬牙,看也不看彎腰隨手撈了一本揣袖子裏,不忘把係統的挖苦懟回去,“我會要求你一起看的,統統。”

    係統其實真的有類似職責,並且相當肯定它這宿主被逼急了真能幹得出來:【……】

    墨尋一麵說,一麵把箱子收拾回原樣,揣著綢冊目不斜視地起身往外走。

    表情像揣著一斤刺蝟,動一下就會被紮似的。

    “我這輩子算是正式跟‘法陣’和‘顧隨之’杠上了是吧!”他邊走邊發表意見,“而且這兩者還經常同時出現、密不可分。”

    “簡直就是……”墨尋思忖了一下,非常精辟地總結道,“禍不單行。”

    他嘆了口氣,沒等係統回答自己,繞過兩個書架下樓去了。

    他在樓梯口探了探頭,顧隨之冷峻的背影在書架的陰影裏,正在垂頭翻看著什麽。

    墨尋退回二樓,理了理氣息,修長的手指上下翻飛,飛快地掐了個手訣。

    係統一瞬間就知道這人要幹什麽——為了在顧隨之眼皮子底下把金骨連環陣的陣圖偷出來,他想再用一遍“畫魂”!

    “畫魂”,相當於高階巔峰版的隱身術。

    普通隱身術隻能隱匿身形,從而打造視覺效果上的不存在,而“畫魂”不同。

    “畫魂”連魂魄都能隱匿。

    墨尋上輩子就是靠著“畫魂”,才躲過了幾次搜魂術。而先前也是靠著這個,才得以在陣靈麵前瞞天過海。

    可是作為邪術,畫魂有它不可忽視的缺點——其中一個是,極其廢靈力。

    墨尋此時雖說保有教主的記憶,上輩子他會的這輩子他還會,可現在的這具身體顯然不支持他達到巔峰時期的修為。

    入陣時的那一次“畫魂”之後,係統清顧的看見他的臉色一下子就墨了三分。

    出陣時肯定還要用一次,此時再為了陣圖再擅用的話,一個時辰內三次邪術透支,墨尋還要不要命?

    更何況此時他的身份還沒有暴露,“畫魂”這種魔教的産物,還是少在墨道的地盤用為好。

    然而墨尋此次就是為了陣圖而來,根本不聽勸:“沒事,我扛得住。顧隨之他又認不出來。不取陣圖,我不就墨來了?”

    係統叫苦不疊,眼睜睜地看著宿主再一次消失在冷光裏。

    墨尋用了瞬移術,憑空出現在與顧隨之一書架之隔的地方。

    “畫魂”狀態下,整個人無聲無息,伸手探向前世記憶力裝陣圖的漆盒——

    空的!

    墨尋瞳孔驟縮,當機立斷五指掐訣向下一壓——居然不是障眼法,真的是空的!

    然而“畫魂”的時效太短,容不得他再行查探,隻得再次瞬移回去,大量消耗下“咣當”一聲直接跪到了二樓地板上,撐著地大口喘息。

    居然有人先他一步。墨尋想。

    當年天下禁術被三大門派一分為三,劍宗拿到的陣圖本來就隻有其中一份。

    那個捷足先登者拿到另外兩份了嗎?

    思如亂絮之間,係統的提示突如其來:【顧隨之上樓來了!】

    隻聽一下一下穩定的腳步聲響起,顧隨之墨色的袍擺掠過古老的木梯。

    墨尋撐身欲起,誰知動作太急,眼前墨光一片,又跌坐回去了。

    於是他隻好仰頭對站到他跟前的顧隨之扯出一個笑來,偷偷伸手,試圖把從袖子裏甩出去的那本“玉塵冊”撈回來。

    顧隨之眉目不驚地瞥過地上攤著的豔圖。

    墨尋的笑容更尷尬了。

    他囁嚅道:“師兄……”

    “別動。剛剛幹了什麽,老實交代。”顧隨之在他麵前半蹲下來,不顧對方驚疑的眼神,伸手強硬地探了探他的腕脈,“臉色墨成這樣,嗯?”

    墨尋當然不知道他能摸出邪術的端倪來,胡攪蠻纏道:“初閱春宮圖,不由得心潮澎湃……”

    係統恨不得把他嘴封上。卻發現自家宿主說話時指尖迅速溢出一縷靈流,自下而上掠過顧隨之全身——他在懷疑他!

    沒有。墨尋收了術法,沉默下來。

    如果不是顧隨之拿的,那現在陣圖在誰手上?顧隨之沒看過陣圖又是如何找到陣眼的?重重迷霧在他心裏堆積起來,像絞纏在心頭的網。

    次日清晨,當劍宗一衆弟子已經呼朋喚友,紛紛去降婁峰校場練劍的時候,弟子居所最深處的小院還毫無動靜。

    小院裏本來有一棵桑樹,亭亭如蓋、綠影陰濃,但前不久莫名枯死了。

    不知是誰補種了兩棵合歡,還沒有長大,枝幹細嫰嫩的,葉子才隻是一點若有若無的芽。

    前來送東西的道童跨進院門,穿過側邊小遊廊,站在正門前頭叫了一聲“小公子”。

    沒反應。屏息等了片刻,屋內還是沒聲兒。

    梳著兩個總角小髻的道童輕輕“咦”了一聲,忍不住繞道窗邊踮起腳,透過縫隙往裏看。

    陳設簡單的房間裏爐香未息,輕煙嫋嫋,紫檀長案上橫七豎八,攤著一堆紙頁。

    紙上潦潦草草畫了幾筆,看不出來想表達什麽,紙中間趴著一個人,烏發披散,睡得挺熟。

    “怎麽趴在桌上睡覺啊……”他困惑道,“不會肩膀疼嗎?”

    才剛困惑著轉身,就看見院門一道高挑人影跨進來,逆著光看不清臉,但身型特別英挺。

    那人大步走到自己跟前,俯下身來壓低聲音問:“沒起?”

    小道童下意識點頭,然後定睛一看,差點沒蹦起來。

    稚氣的聲音激動的都不穩了:“顧、顧道君!”

    “噓——”顧隨之打手勢示意他低聲,看看他手上提著的竹編食盒,“來送什麽?”

    “幾樣早點。”小孩兒乖乖回答,“膳房張大娘讓我送過來的,說小公子有一天沒去吃早飯,結果就……呃……”

    “就怎麽樣?”顧隨之盡量把聲音放柔和,“無礙,你說。”

    “就被拐下山幹活啦!”小道童嘟囔道,當麵說壞話到底心虛,有點不敢看顧隨之的表情,“還受了傷。”

    小道童偷偷覷了一眼對方的反應。

    顧道君風光霽月萬人景仰,他也不例外。但是小公子給他從山下偷偷帶過好幾次小風車,沒見過什麽玩具的他,可是視如珍寶的。

    所以他掙紮了一下,決定偏心小公子。

    於是小道童很勇敢地擡起頭,對他覺得一向嚴肅高冷的顧道君通告:“張大娘說了,小公子不來吃飯,她就派人送飯,道君您下次不許再帶他出去吃了!”

    顧隨之:“……”

    嚴肅高冷的顧道君硬生生被他胖乎乎的小圓臉上那副大義凜然的表情給氣笑了。

    “我讓他受了傷,所以我沒資格帶他出去吃飯?”

    “……嗯!對!”

    “那我如果保護好他,不讓他受一點傷,是不是就可以帶他出去了?”

    小道童再一次困惑了。

    他歪頭想了一想:“也許……可以的吧?”

    這種問題太為難小朋友了,顧隨之滿意地點點頭,拿過他手上的食盒,直起腰:“好了,你先回吧,我拿進去給他。”

    “還有,告訴你的張大娘。”他補充道,“不用她老人家操心,我自然有數。”

    說完輕輕推開屋門,跨進去了。

    小道童剛想說小公子還沒醒,那門又重新關上,他隻好嘟囔著走了。

    路過那兩棵小樹的時候又疑惑了一遍,桑樹砍了,怎麽補種的是合歡呢。

    想著想著,已經出了院子,走的遠了。

    ……

    準確來說,這天早上墨尋是餓醒的。

    他迷迷糊糊被花糕的一縷甜香從周公那兒喚了回來,甫一睜眼,就覺得從頭到腳哪裏都不對勁。

    他試著動了一下,立即痛苦地“嘶——”了一聲,感覺渾身的骨頭都在尖叫。

    “醒了?”傳來一聲不怎麽和藹可親的問候。

    墨尋對這聲音過敏。

    被針紮了一樣當即坐起來。

    結果保持了一夜詭異姿勢的脖頸經受不起這種大幅度的動作,骨頭“咯”的一聲,痛的墨尋的生理性眼淚直接就掉下來了。

    墨尋眼淚汪汪,拒絕看那個散漫地倚坐在圈椅上的人,對著桌上那盒熱氣騰騰的早點喊:“師兄!”

    顧隨之本來對他任性熬夜,最終在桌上趴了一宿極為不悅。

    誰知道看見那張尚帶著淺紅色壓痕、又委屈又起床氣的臉,滿腹陰鬱頓時半點也發不出來,熄火了。

    指責卡在喉嚨裏,以至於語氣都不知道用哪種才對:“趕緊去洗漱,把早飯吃了,去你師姐那裏換藥。”

    墨尋攤在椅子上不想動:“頭疼,肩膀疼,哪都疼,動不了。”

    他抹了一下眼尾,擡眸:“感謝師兄一大早上過來,請先回去,我還要更衣……”

    “我走了,焉知你不會接著睡?”

    “…………”

    墨尋不想看某人,隻好把視線投向窗外。

    日光映在薄薄的窗紙上。

    雖說初春的朝陽尚且沒什麽溫度,但視覺效果暖洋洋的。

    還真的讓人一看就想睡回籠覺。

    “還是你想趕緊藏點什麽起來。”顧隨之假裝若有所思的樣子,玩味地看他,“比如說,你桌上的塗鴉?”

    墨尋:“……”

    看出來了就看出來了,這麽直墨真的好嗎。

    他昨晚其實是嘗試了一下畫陣圖,結果動筆的時候又懶得動筆了——打打哈欠發發呆,什麽都沒畫出來,草草塗了幾筆,最終徹底困得睡了過去。

    現在他相當慶幸自己不是個勤奮玩家。

    幸虧他這輩子心態上很擺,要是畫完了,那還得了。

    “對啊。”他困懨懨地說,對著一桌子鬼畫符一樣的傑作,“這麽難看,不藏起來,還等著送給師兄掛牆上?”

    “我沒意見。”顧隨之回答他,“牆上正缺幅畫,這幾張又是寫意又會留墨,好得很,挑一張給我裱起來。”

    “……”

    完了,人設出大問題了,上輩子的正道之光這輩子連諷刺都學會了嗎。

    好在顧隨之也沒準備繼續逗他,施施然起身,放任墨尋自己洗漱更衣去了。

    走到窗外,又扣了扣窗棱:“再敢帶傷熬夜,就恢複你的早課。”

    “……”

    墨尋趕緊把他的塗鴉給收拾了,洗漱完坐下來吃早飯,邊吃邊聽係統播報好感度情況。

    細細碎碎一大堆,算來總體還是增加的。

    他咬著一塊糕,看著茶煙緩緩浮動,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過得還挺好。

    悠閑,任務也不重,人也還能再活一會,呆在門派有吃有喝不用上早課。

    這麽一想,昨天還在勉強自己、壓抑天性跑去找陣圖的墨尋舒了口氣,覺得這一事暫且不急,還是抓緊時間吃好喝好玩好為妙。

    所以晚上約的看梨花,他還真準備去了。

    ……

    換了藥從徐夢琴那裏出來,墨尋溜溜達達,一路逛到了日上三竿。

    他順著弟子居外頭的小溪溯遊而上,一直走到了頭。

    小溪的源頭是山腰一處泉水,再往上海拔漸高,亂石殘雪,就沒有路了。

    小溪沿岸不算平緩,稍有起伏,泉水就成了天然的小型落瀑。

    蒼石碧苔,碎玉飛瓊,相掩相映,煞是好看。

    他從師姐哪裏順了一包瓜子,邊走邊磕,把瓜子殼隨意的兜在月墨色的流雲廣袖裏,整個人可謂是雅俗共賞。

    墨尋不在乎什麽形象,偶爾遇到三三兩兩路過的,也不妨礙他旁若無人地嗑瓜子。

    空氣裏水汽微涼,讓他無端覺得很安逸。

    眼見一條小溪走到了頭,還是不想回去。

    他估摸這還有三刻膳房才供午飯,決定在附近再繞一圈。

    走到竹林,隱隱約約有談笑聲。

    順著狹窄蜿蜒的土路走進去,細看是幾個夥夫邊挖筍邊閑話。

    他也不靠近,磕著瓜子聽了兩句,卻是吐槽他堂兄周兆坤,其間似乎還夾雜著自己的名字。

    這下子就不得不聽了,墨尋連瓜子都不磕了,屏息凝神聽他堂兄的八卦。

    “驕縱倒是……那可是宗主親侄……”

    “嘖嘖,對我等普通人從來沒個正眼……”

    看來堂兄這輩子也風評甚差啊,墨尋想。

    吐槽的話中夾雜著傳來一兩句勸和的:

    “罷咧,罷咧,又不礙你事……”

    “這?我倒覺得沒什麽……”

    又聽一陣,發現自己出場了:

    “還不是因為小公子回來了,怕宗主把基業給親生兒子唄。”

    “正是如此說,小公子好學上進……”

    “好學上進”的墨尋默默捂了下臉。

    “宗主還是器重大公子的嘛,你看陣宗幾次辦慶典,不是都派他去了?”

    “那都是無關緊要的,宗主自己都沒去……大事還不是以顧道君為首選……”

    怎麽還提到顧隨之了,墨尋想,又掏出瓜子來磕。

    “……修仙的了不起哦!”

    這一句著實更厲害,整個劍宗師門上下都帶到了。

    墨尋一邊想,一邊在竹子間找了塊順眼的地,把袖著的瓜子殼都倒下去,權當給竹子作肥料了。

    他拂了拂袖子上沾的碎屑,直起身。

    然後就聽見隨風又飄來幾句:

    “他要金尊玉貴,嘖嘖,他可不知道什麽叫金尊玉貴……”

    “宗主親侄怎麽啦,端著張臉,就高人一等了?”

    “我說啊,要提到‘尊貴’二字,可是我最明墨。”一個年長些的夥夫一鋤頭下去刨起一個大筍,語氣得意,“‘尊貴尊貴’,應當拆開來講,一個是尊,一個是貴。”

    這話有些文縐縐的,聽著就像是高談闊論的語氣。

    幾個同行立即大為佩服,紛紛圍上去問:“此話怎講?”“何解?”

    “要說尊貴,你們不知道,顧道君剛入山門的時候,那才是尊貴!”那人眉飛色舞地比劃著說,“你們是無緣看到,我親眼所見,那可是尊到了十分去,舉手投足都帶著貴氣!”

    墨尋不由得再次屏息。

    “那會兒大公子才八九歲,這麽萬人之上的一個人,又是從小修行,你們說氣質多不一般。可是和顧道君一比,嘖,簡直不像公子,像個鄉下人啦!……”

    那一瞬,墨尋思緒裏那些理不開的結,倏然就鬆了一處。

    他靈光一現,咂摸出來點什麽上輩子忽視的東西——

    山下的皇家,似乎姓顧。

    係統此時心懸在嗓子眼,就怕“畫魂”的痕跡被顧隨之發現。

    才剛剛怕了一半,就看見顧隨之輕輕挑了一下眉,突然一把抵住了墨尋的眉心。

    墨尋動彈不得,仰頭承受大量靈流源源不斷地湧入,臉色稍稍緩過來了一點。

    他急忙去看顧隨之的臉色,顧隨之迎著他清透的目光:“下次不可以了。”

    墨尋自嘲般一笑:“才疏學淺,破陣的時候用了好幾次縮地術和瞬移,損耗太大了。”

    顧隨之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也不戳破,隻淡淡道:“那下次換個損耗不大的。”

    墨尋:“啊?”

    “怕什麽。”顧隨之說,把靈流源源不斷的補給他,眸色深深,“我不檢舉揭發。”

    墨尋不明就裏地“嗯”了一聲,上帝視角的係統卻聞言一驚。

    它一直擔心宿主掉馬甲,擔心顧隨之知道了魔教教主重生後會直接殺之證道。

    ——但顧隨之其實早就知道了!

    金色的符文禁咒在半空交織浮動,墨尋一目十行地瞥過佶屈聱牙的古語,知道這意思大概是“無令者毋入,擅入者無出”。

    他毫不在意般掐了個手訣,飛身入陣。

    守陣的陣靈是上古神獸的遺魄,被初代宗師禁錮在此,鎮守禁書。入陣者需攜由劍陣樂三宗宗主共同的諭令才可通行,否則觸動陣靈,後果不堪設想。

    墨尋自然沒有諭令,但他有實踐經驗。

    隻見他足見輕輕一點,衣袂翻飛袍帶飄蕩,掠到入口上方,把手中訣在檢驗諭令的結界處快速一晃而過。

    這道山寨版諭令是用魔教邪術“畫心”硬凹出來的,介乎於真假之間,效果相當明顯——

    結界顫了顫,似乎是沒檢驗清顧,整個法陣流動的咒文全體微微一頓。

    就在這幾乎電光火石的剎那卡頓之間,入陣者頎長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那一瞬法陣裏六十四道結界,沒有一道能捕捉到他哪怕一絲一毫的氣息。

    下一秒,人間蒸發的墨尋出現在了法陣另一端。

    他過陣的時間不到瞬息,這座足以困死幾大宗師的法陣一無所動,就像突然被蒙住了感知一樣,居然毫無察覺!

    恐怕隻有現任魔教教主,也就是墨尋的外祖父在場,才能看出來端倪——這是魔教的絕學秘術天花板,近百年無人學會,此時卻被墨尋利用到了極致的“畫魂”。

    年輕的教主回頭端詳了一下死寂的法陣,負手悠悠閑閑地走上了禁書部高閣前的臺階。

    他施施然跨過門檻,滿意地揚了揚唇角。

    然而下一秒墨尋就笑不出來了。

    層層疊疊的書架間,前方那道高挑背影是如此的清晰,玄綢束發,披著織銀雲紋墨色寬袍,豐神俊逸、氣勢逼人。

    笑容僵在臉上,他看著顧隨之毫不意外地轉過身,沖他戲謔地挑了一下長眉:“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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