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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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墨尋睜開眼睛時,眼前是一片刺眼的大紅色,陽光透過蓋頭,在他清秀漂亮的臉頰上落下一小塊陰影。

    他穿著一身大紅的嫁衣,珍珠流蘇在他烏發間跳躍似地閃動,手裏牽著合籍大典用的紅繡球,一頭在他手中,另一頭則被他最親愛的大師兄牽著,耳邊是嗩吶吹鼓沖天而起,千響炮仗炸響,震耳欲聾。

    然而本該喜氣洋洋、熱鬧非凡的氛圍,此刻卻一片死寂,隻有炮仗刺鼻的硝煙硫磺味,如鬼霧一般籠罩著這漫漫長階。

    圍觀的昆侖弟子麵色難看,嗩吶吹出來的仿佛不是百鳥朝鳳,而是死樂,像是在為一場葬禮哀鳴。

    沒有人道賀。

    “墨尋!你怎麽還有臉再踏入昆侖!”

    踏過昆侖的白玉石門檻時,一個昆侖弟子終於忍不住,站出來破口大罵。

    昆侖弟子們站在石階的兩側,本該笑容滿麵地獻上一句句的祝詞,祝福這對新人白頭偕老,長長久久。

    然而每一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憤怒,眼底是滔滔怒火。他們紅著眼睛瞪著墨尋這妖人,仿佛他是什麽弑父奪妻之人。

    有人辱罵道:“墨尋狗!你不得好死!挖小師弟金丹,強迫大師兄迎娶你,怎的會有你這般不要臉之人!”

    有人恨道:“十年前副宗主聽你叛道的消息直接氣死過去,你對得起副宗主對你十幾年的養育之情嗎?”

    有人大聲質問:“你十年前叛變昆侖,與魔族同流合汙,把昆侖至寶獻給魔族,其後又更是和魔族狼狽為奸,殘害無數無辜百姓,你怎麽能問心無愧!”

    喧罵如碎石般不斷向墨尋扔來。

    墨尋本不是很想理他們。

    畢竟據這些人言,他狼心狗肺,蛇蠍心腸,對他而言,喧罵都能當做祝賀,這種小石子頂多隻是能把他砸得一身青紫,死不了就好。

    墨尋出身起便是天之驕子,上天似乎獨寵他一分,天賦,家世與外貌一個不落,都大方地施舍給他。

    他出身於昆侖,是昆侖掌門與副掌門的獨子,自小金枝玉葉,嬌生慣養地養大。

    究其原因,是他父親自他有意識起便閉關修煉,而母親則對他萬千寵愛,含在嘴裏怕化了。

    然而在他十六歲那年,上天冷酷無情地收回了對他的偏愛,昆侖被魔族設計攻陷,家破人亡。

    就在這時,天道係統找上他,與他交易。

    “請宿主幫助天道修正即將毀滅的世界線,對應的,天道將給予你一本上古典籍,幫你拯救注定滅亡的昆侖。”

    上古典籍曰《輪回真經》,以昆侖至寶溯回鏡為引,天道係統為輔,可使修煉之人順著光陰長河逆流而上,重返過去,修正世界節點。

    若是在西方極樂世界中,此時的天道,便是邪惡的魔鬼引人永墮地獄。

    交易的代價往往都很慘痛,墨尋得到了很多,卻也失去了更多。

    在聽見那“問心無愧”四個字,墨尋頓了頓,不知怎的,腳尖一轉,居然在剛剛罵得最大聲的人麵前停下了腳步。

    那人猝不及防見這聲名狼藉的“血觀音”在他麵前停下,渾身一僵,警惕萬分地把手摁在了自己的佩劍上。

    下一秒,就聽見蓋頭下傳來一聲輕笑。

    那聲音清脆悅耳,伴隨著步搖的叮當亂響,像是珠落玉盤,好聽得緊。那人被墨尋笑得一愣,怒道:“你這邪魔外道笑什麽……若不是你強迫大師兄,大師兄本該和小師弟祝茫合籍,小師弟溫柔善良,悲天憫人,是你這等無恥下流之徒遠遠不如的人!你憑什麽……”

    那昆侖弟子還在罵罵咧咧,墨尋卻忽然在血紅嫁衣下露出一點蒼白的指尖,慢慢擡手。

    他大逆不道地把蓋頭微微掀起一點,露出紅蓋頭下的小半張臉,下巴蒼白瘦削,唇紅齒白,對著這人明晃晃地一笑。

    昆侖弟子的謾罵聲戛然而止,像是忽然被掐住脖子的母雞,喉嚨滾了滾。

    眼前的少年一身紅衣,襯得他烏發如墨,膚白勝雪,金線在質地精良的布料上鑲嵌著一層又一層的祥瑞雲紋,鬢邊的珍珠步搖跟著他停步的動作晃動,相互碰撞,發出一陣叮當亂響,聽得那人恍惚了一下,眼神直了直。

    一陣桃花香被春風裹著湧到他麵前,這昆侖弟子頓時漲得滿臉通紅,啞巴了。

    墨尋伸出手指,戳了戳這人的胸口,帶著一絲玩味,笑道:“你這般憤怒,不知道的,會以為你是我多年相伴的糟糠之妻,而現在來現場捉奸罷。”

    “你……!”

    那人本就通紅的麵孔一下便有些發紫,莫名其妙被調戲了一臉,怒火中燒起來,似乎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把墨尋吃了。

    他顫抖地指著墨尋:“你這妖人,你根本比不上祝茫的一根頭發絲!怎麽會有你這般不要臉的人”

    墨尋故作有些害怕地往後退了一步,笑嘻嘻地拱手做輯道:

    “娘子可莫急,你已經年老色衰啦,我今兒在此迎娶新人,日後你二位作伴,可千萬好好相處,莫讓人看了我三人的笑話。”

    那人氣的哆嗦,難以置信:“你……”

    “夠了。”

    一個冷淡的聲音猝然插進來。

    那個聲音自上而來,宛若鋒利的劍,霜凍的雪,硬生生地往那人滿腔的怒火上一潑。他手腳冰涼,畏懼地擡頭瞄了一眼逆光下看不清麵孔的大師兄,他不敢忤逆,隻能鞠躬退下,道:“……是。”

    墨尋哼笑了一聲,心情很好似地往臺階上跨幾步,站在自己的未婚夫身邊,挑唇笑道:“怎麽,大師兄想起我是誰來了心疼了”

    男人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張,擲地有聲。

    “自作多情。”

    他與墨尋同樣一身大紅婚服,身形筆挺,手中牽著大紅繡球,劍眉星目,玉冠烏發,氣質如霜勝雪。

    與墨尋張揚似火的性格分明是兩個極端。

    他一雙冷得幾乎快凍渣的琉璃目在墨尋身上蜻蜓點水般一停,便像是覺得髒了眼般,很快挪開。

    墨尋被他那雙眼睛看著怔了一下,不笑了。垂下眼睛,重新放下蓋頭,乖乖跟在他身後。

    兩個人就那麽肩並肩跨過了足足三千石階,頭頂烈日當空,墨尋垂著眼睛,神色自若。

    沒人知道,他在嫁衣下的手指已經因為疼痛而微微抽搐著了。

    腹部的傷口一陣刺痛,殘留的劍氣似乎還在他的丹田處攪動,豆大的冷汗順著他顫抖的脊骨下落,打濕了單薄的後背。

    但他什麽也沒說。

    百鳥朝鳳到了高潮,嗩吶長鳴一聲。墨尋冷汗涔涔,好不容易跨過了火盆進了門。火盆的火不知道是誰燒的,火舌沖天而起,墨尋跨過去時感覺到腳底幾乎被燒起好幾個燎泡,旁邊的昆侖弟子見他走姿有些歪歪扭扭,便發出幾聲譏笑。

    他沒結過婚,這是他的第一次,然而可想而知,沒有人的婚禮是這樣的。新娘被萬人唾棄,人人喊打,新郎對新娘不管不問,冷漠絕情,臺下賓客都作喧罵,肆意哄笑。

    剛進門,又是熟悉的昆侖。他在昆侖生活了十幾年,如今重回故地,依舊是漫山遍野的桃花,灼熱地壓在枝頭上怒放。他彎下腰倉促地撈了幾片碾落成泥的桃花,擡起頭,滿眼怔然。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舊夢幻影依在,卻已物是人非。

    門前,一禮生高喊道:“一拜天地——!”

    二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二拜高堂——!”

    高堂上,是兩把空蕩蕩的竹椅,像是在昭示著他們這段婚姻注定是求而不得,癡心妄想。墨尋跪下,對著早已不在的母親磕了個頭。

    今天這總是牙尖嘴利,恣意張揚的邪修在跪在地板上那一刻起,竟然收斂起自己一身鋒芒,他呆呆地望著那把空蕩蕩的椅子,眼尾有些發紅,半晌,滾出一聲低低的聲音:“我對不起……娘。”

    “孩兒不孝,”他跪在地上,又用力磕了個頭,“就讓孩兒再任性……最後一回。”

    立在一旁的沈乘舟聞言,猛地扭頭,對墨尋怒目而視,咬著牙道:“你也知道你對不起副宗主……”

    他一副恨不得把墨尋生吞活剝的模樣。

    “夫妻對拜——!”

    他們轉過來麵對對方,沈乘舟僵硬在原地,他遲遲不對拜,像是故意讓新娘難堪。

    三媒六聘,八擡大轎,尋常婚禮該有的,都不曾有。不拜高堂,不拜天地,唯有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妻間沉默地對望。

    正是倒春寒,天氣還有點冷,墨尋呼出一口白氣。

    紅燭跳躍,重重花影在窗紙上簌簌而動,他們穿著婚服遙遙相望。即使不被人祝福,即使被自己曾經拯救過的人謾罵,可是當他進入到洞房中,聞到昆侖的桃花香時,他還是控製不住地恍惚起來,心裏生出了一點渴望愛的味道。

    他望著沈乘舟,這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和他糾纏了十幾年,如今終於能塵埃落定了麽?

    墨尋摸了摸自己的心髒,那裏正傳來一陣陣蝕骨的痛意。

    他什麽都不要,已經把能留下的都留下了,眼下,就隻是最後一個念想。

    他眉眼彎彎,像是在開玩笑般說道:“師兄,你不跟我對拜的話,以後可再也不會有這種機會了。”

    沈乘舟看不見的蓋頭下,是一張年輕而疲憊的臉,他臉上掛著複雜的笑容,眼底寫滿了留戀與不舍。

    他想,不拜天地,不拜高堂也沒關係。他和沈乘舟本就天地不容,至於高堂,他根本沒臉見黃泉之下的母親。

    沈乘舟一頓,像是在猶豫。墨尋的眼睛亮了亮,他擡起頭,呼吸不自覺地放輕,本該已經覆滅成灰的希望又星火燎原般死灰複燃,鈍痛的心髒雀躍地跳了起來,一邊疼一邊期待地望著那個人。

    像是一個等著父母接他回家,等了很久很久的孩子。

    他們之間隔得很遠,天底下真沒有哪一對夫妻如他們這般別扭。沈乘舟久久不動,滿臉漠然。墨尋眼底的希望像是被撲了水,一點一點地暗淡下來,最後熄滅。

    他眼底的疲憊一閃而逝,然而他隻是抹了把臉,把內心那點遺憾與不舍往下一壓,擡擡下巴,仰著臉,冷笑道:“不愧是冰清玉潔,嫉惡如仇的沈師兄。”

    沈乘舟麵色沉了沉,正欲開口,墨尋卻忽然伸出手,充滿惡意地抓住了他的手。

    那手幹燥而溫暖,小時候總是托在他的大腿處,背著他上下山。

    而如今,卻恨不得把他的脖頸握在手中,活活掐死。

    墨尋笑了一下,接著在沈乘舟的震驚和嫌惡的眼神中,直接張嘴把沈乘舟的手指輕輕含在了嘴裏。

    少年滾燙的鼻息輕輕打在沈乘舟的手背上,溫暖濕潤的口腔溫柔而緊致,潮濕的舌頭微微卷起,像是一塊被打開的蚌肉,吸附包裹住了那根白皙手指,那種柔軟無骨的觸感讓沈乘舟瞬間頭皮發麻。

    他像是被某種濕軟黏滑的水怪纏上,曖昧的水漬聲響起,少年含著他的指尖,腮幫鼓起來一塊,垂著眼,長而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純黑色的瞳眸蒙著一層淡淡的水汽,顯得濕漉漉的,令人想起被雨淋濕的小狗。柔軟濕滑的舌尖在沈乘舟指腹吮吸輕咬,帶了點依依不舍的味道。

    沈乘舟眸色暗了暗。可下一秒,本來還乖巧溫順的少年驟然撕下麵具,尖銳的犬齒直接紮破了沈乘舟的指腹,空氣中湧現出一股血腥味,沈乘舟像是被劇烈地燙了一下,猛地抽出手來。

    他手上還殘留著少年柔軟而略帶濕潤的輕咬觸感,可他卻毫不遲疑地反手甩到墨尋臉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啪”。

    “墨尋!你瘋了不成!”

    墨尋猝不及防被甩了一巴掌,沒站穩,他渾身無力地往後仰倒,頭狠狠地磕到案幾上,脆弱的頭骨和梨花木相撞,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一聲“砰”。案幾上的文房寶具被撞亂,喜慶的紅燭直接滾落在地。

    他眼冒金星,口中驟然湧出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即將脫口而出的慘叫被他死死地壓在喉嚨裏,額角被撞破,鮮血從拇指粗的傷口汩汩流出,滾落在他蒼白的脖頸,紅得刺眼。

    他的瞳孔渙散了一下,神智昏茫,像是有隻大手伸進他的腦海中用力粗暴地攪動,疼得他下意識地蜷縮起身體。

    沈乘舟怔了一下,他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沒想到會對墨尋造成這樣的傷害,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可很快就止住了步伐,皺著眉看了眼神情空白的墨尋,狠聲道:“你……我已經答應了你,你把金丹挖出來還給小師弟,我同你成婚……你好自為之。”

    “……”墨尋扶著案幾,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站起來,他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捂著嘴咳嗽了一聲,咽下一口血。

    他過了很久,才擡起頭,慢慢地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帶血腥氣的字:“我就那麽令你不齒嗎?”

    沈乘舟的目光沉沉,看向他時如鋒似雪,幾乎快要從他身上剜下一層皮。他的聲音沒有起伏,卻如一把利刃刺進墨尋胸膛,一擊致命。

    “你自私自利,作惡多端,名聲敗壞,所犯之罪罄竹難書。”

    他審判道:“墨尋,我從來就不認識你,也不想認識你。”

    剛剛還麵如寒霜的男人怔了一下,接著,麵色便柔和起來。

    墨尋從未見過他用那種眼神看過自己,像是春水破冰,乍暖還寒。

    他心裏咯噔一聲,有不詳的預感,下一秒便見到男人轉身邁開步伐,轉身欲走。

    竟是要在新婚之夜拋下他,去見別的人。

    這簡直像是又甩了他一巴掌,他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手指劇烈地痙攣了一下,厲聲喊道:“沈乘舟!”

    沈乘舟漠然轉頭,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沒有感情的東西。墨尋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強壓下心中諸多烏七八糟的情緒,“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你應當是知道的。”

    洞房內,滿眼的紅紙燈籠。他坐在一地狼藉中,臉上的蓋頭早已不知所蹤,他的側臉有些紅腫,烏發散亂地貼著他的臉頰,可是他卻倔強地擡著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強勢地命令道:“不許走。”

    要是沈乘舟真的就那麽走了,無疑會讓他成為一個千古流傳的笑話。沈乘舟冷眼看著墨尋,似乎是要等墨尋拿出威脅他的籌碼,而墨尋也確實如他所願了——

    “否則,我就引爆祝茫體內的金丹。你永遠也別想見他了。”

    話音剛落,門外弟子的臉色驟然僵硬,接著,便看見沈乘舟眼中寒冰碎裂,倏然爆發出熊熊怒火,下一秒,陰風大作,本是喜慶的婚房內驟然降低了十幾度,冰霜四起,而沈乘舟便已以迅雷之勢地掐著墨尋的脖子,將他狠狠地摔倒在床榻上!

    沈乘舟目眥欲裂,咬牙切齒,“墨尋!尋!!!”

    墨尋被他掐著,看著沈乘舟鐵青的臉,覺得有些好笑,“你就那麽喜歡那個廢物?”

    他一身大紅嫁衣,烏發如瀑,散成千千萬萬縷滾在他們倆的婚床上,沈乘舟聲音如寒冰,他氣笑了:“不然?難道喜歡你這個殺人如麻的東西?他清清白白,什麽都不知道,卻還要被你利用,被你算計。墨尋,你從出生起便什麽都有,那你能不能為我們這些無父無母的孤兒考慮一下?”

    沈乘舟壓著他,膝蓋卡在青年的兩腿之間,像是成心讓他難堪。他用力地掐著墨尋的脖子,高大的身形覆壓而落,寬闊的肩膀比墨尋幾乎大了一圈。

    墨尋像是被猛禽捕獲,身體不受控製地産生一股懼意。男人的眼底滿是危險的情緒,身軀滾燙如火,幾乎要貼著那薄薄的衣襟把他架起來燃燒殆盡。

    他明知道現在對男人道歉,平息他的怒火才能讓自己少受些痛。他不自覺地細細顫抖著,可還是倔強地仰著脖子,直視著沈乘舟,眼底滿是戲謔,嬉笑道:“那又如何?不是你說的我就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東西麽?我隻恨,我怎麽隻是挖了他的金丹呢?”

    “你!!!”

    他說出這些話,並不是心中所想。他知道沈乘舟在意祝茫,在意這個他親手從青樓撿回來的孤兒,因此當他生氣時,他隻想著讓沈乘舟不順心如意。

    隻是沈乘舟即使不順心如意,他也沒有多好過,所以在說出這句話時,雖然嘴上還是掛著笑,眼眶卻不自覺地紅了。

    沈乘舟在看見墨尋眼尾那抹薄紅時,幾乎勃然大怒。他胸膛起伏,氣得幾乎要升天,一雙總是冰涼的瞳孔中滿是戾氣,簡直快被這人逼瘋。

    墨尋被他死死地壓在床上,腹部的傷口早已重新裂開,緩緩往外滲血。

    可嫁衣是紅色,無論他流多少血,眼前的男人也是看不到,隻有淡淡的血腥味和藥味從他柔軟的腰腹滲出來。

    墨尋疼得眼眶更紅了,他忍著丹田處傷口傳來的疼,笑吟吟道:“怎麽,大師兄難道還未曾開葷過麽?師弟在此隻望大師兄還念及昔日同門之情,等會能手下留情,畢竟,我的金丹才被你挖出來不久,你若今晚不節製一點,說不定明早便能見我被你操|死在床頭……”

    他話音未落,就被沈乘舟不耐煩地用蓋頭捂住他的口鼻。他冰清似雪的臉龐上幾乎刻滿了厭惡與憎恨,咬牙切齒地警告道:“墨尋,你別太過分。”

    墨尋隻是挑著眉,譏諷地看著他。

    他一身大紅嫁衣,被掀起來的蓋頭下,是一張長相精致俊美的臉,唇紅齒白,嘴唇還留著一點濡濕的痕跡。紅衣襯得他肌膚如雪,一雙黑瞳中滿是倔強。

    而偏偏此時這張臉上還有著一個泛著血絲的巴掌印,仿佛被人淩虐過,卻還要不屈地伸出利爪撓你,頂撞你,像是一隻怎麽也不聽話的貓。似乎非得把他摁在床榻間,用一天一夜的時間打他、欺辱他、折磨他,讓他吃盡苦頭,崩潰地丟盔棄甲,才願意坦白求饒。

    沈乘舟眼中的恨意混著憤怒,唇邊掛著冷笑。他冷冷地審視著墨尋,從青年紅腫不堪的臉,泛著水光的唇,到他不斷顫抖的肩脊。墨尋還在那瞪著他,一雙鳳目揚利含怒,不屈不撓,可落在沈乘舟眼裏,卻如同濃重夜色中一彎清冷冷的寒月,竟有種驚心動魄的驚豔。

    沈乘舟神思頓窒,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內心處某種不可言說的欲望油然而生,鋪天蓋地地順著墨尋與他糾葛在一起的墨色長發,如脫韁野馬,把他的理智硬生生地沖垮。

    墨尋被他掐得快窒息,手指甲用力地抓進沈乘舟的手臂中,下一秒,他忽然天旋地轉。

    沈乘舟目光沉沉,粗暴地把墨尋背翻過身來,麵無表情打下去。

    墨尋:“你幹什……啊!”

    他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刺痛感傳來。

    墨尋難以置信,他的臉色燒紅起來,耳廓紅得幾欲滴血,他又氣又惱,張嘴就罵,張嘴就咬。

    “你怎麽敢……嗚!”

    “沈乘舟你給我停下來,不要打了……”

    “沈乘舟!我叫你停下來!你個混賬!王八蛋!!!”

    “你是混蛋,僞君子,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嗚……”

    他罵一聲,沈乘舟便打一下,打到後麵墨尋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像是被鞭子狠狠抽過一般。

    他試圖反抗,可很快便被沈乘舟無情鎮壓下來,隻能困在他的陰影之下。

    沈乘舟手裏還有少年剛剛溫軟彈性的觸感,像是一塊水豆腐。他眯了眯眼,臉上掛著凍人的嘲諷,把嘴唇湊到墨尋耳旁,粗渾灼熱的吐息打在墨尋敏感的耳垂處,讓墨尋腳尖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接著如遭雷擊。

    沈乘舟輕聲吐出四個字:“勾欄倌館。”

    ——這是在罵他跟男妓一樣了。

    墨尋渾身一僵,他難以置信地想要回頭。可是沈乘舟不容分說地把他的雙手高高抓起摁在床頭,大紅嫁衣被粗暴地、沒有一絲情感地撕開,露出青年蒼白瘦削的背脊。

    那背脊像是埋藏在雪原中的山穀,白得晃眼,因為憤怒,那薄薄的一層肌膚上似乎還帶著點粉,像是雪原上落下一大片紅梅,被冷空氣刺激得瑟縮了一下。

    沈乘舟的呼吸沉重起來,手指掐在了少年纖細瘦弱的腰腹間,像是想要活生生把他擰斷,蒼白的肌膚上泛出猙獰深重的紅痕。

    “不要!!”

    墨尋瘋了,他試圖掙紮,可他才被刨出金丹,傷痕累累,頭重腳輕,渾身上下隻有一副嘴還有力氣。他被壓製得毫無還手之力,可還是打了沈乘舟好幾下。

    沈乘舟嘴角也帶上了血,眸中閃著猩紅,壓抑的怒氣快把他吞噬殆盡了,他抓著墨尋的腳踝用力把他拖回來,低喝道:“你逃什麽?!不是你強迫我同你合籍麽?!現在如你所願,你逃什麽!!!”

    床上全是長長的拖曳的痕跡。洞房花燭,本該是紅浪翻滾,此時卻變成了兩人在床上拳打腳踢,互相毆打。墨尋被沈乘舟摁著頭,又撞了幾下床杆,腦袋中嗡嗡作響,昏昏沉沉。他衣不蔽體,狼狽不堪,再也無法強撐,淚水順著臉頰淌下,喉嚨滾出泣音,像是一隻嗚咽的小獸。

    “不對……我不是想要這個……”

    他知道自己不被喜歡。可不被喜歡就得遭受這般待遇嗎?

    墨尋把自己的臉埋在胳膊中,有些哽咽,“我想要……我想要……”

    他恍惚間喃喃道,嗓音有些崩潰。

    “我想回家……”

    這話可真是可笑,墨尋是昆侖宗主的兒子,昆侖便是他的家,他如今已經在家中,嘴裏竟然還念叨著這種蠢話,實在是貽笑大方。

    他一生受傷無數次,小時候母親尚在,跌倒時有人疼,因此也會偶爾哭得額外大聲,可後來他獨自在外飄零輾轉數百年,在時光洪流中踟躕獨行,無人疼他在意他,便再也不哭了。更多的時候,那些傷心和難過化作了鋒芒畢露的盔甲,剛強地撐著他活著。

    但眼下他像是被剝開了那層盔甲,露出了裏麵孱弱的青年。水光從他的下巴滑落,沈乘舟愣住了,伸手捏住墨尋的臉,逼他從濕淋淋的被褥中擡頭,遲疑道:“……你哭了?”

    墨尋不想被他看到眼淚,但他眼前陣陣發黑,根本沒有力氣反抗,被沈乘舟捏得下巴都紅了,大顆大顆的眼淚爭先恐後地奪眶而出,可是他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隔著霧氣,惡狠狠地瞪視著沈乘舟。

    他發著狠,聲音卻很脆弱,像是被欺負的幼崽,一身大紅嫁衣幾乎被撕成碎片,破破爛爛地掛在他身上,淩亂不堪,真如沈乘舟諷刺他的那句話一般無二。沈乘舟看見他哭,心髒忽然間像是被一隻大手抓了一下,一陣一陣地麻,疼得他幾乎栽在墨尋身上。

    墨尋一雙黑白分明的瞳眸水汽氤氳,眼尾發紅,沈乘舟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擡起了手。

    他的手指觸碰到墨尋的睫毛,墨尋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他長卷濃密的睫毛墜落到沈乘舟的指尖,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給墨尋擦一下眼淚。

    然而他忽然間像是過電一樣,猛地收回手。

    因為此時,他倏然聽見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匆匆,越來越近——

    “大師兄怎麽還沒來見我?是有什麽不方便的麽?”

    “沒有什麽不方便的!隻是小師弟麻煩你再等等!等一下就好了!”

    門外的聲音清澈溫暖,停留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門口,“我想感墨尋他在玄武秘境中救我性命,我剛剛倉促做了一點點心,怕久了會涼,我給完他就走。”

    另一個聲音叫苦不疊,“姑爺爺!使不得!使不得啊!!”

    吱呀——

    門被推開,那個溫溫柔柔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個溫潤如玉的青年出現在門後,他一身青衣,眉眼間含著一種溫柔的素雅,手中拎著一個竹籃,似乎因為走得太快,還有些喘,弱柳扶風地扶著門。

    他身後追著的弟子看見洞房裏麵的第一眼,就嚇得魂飛魄散,忍不住一巴掌蓋在自己眼睛上,根本不忍直視這副畫麵。

    昏暗的洞房內,紅燭與文房寶具散落一地,可見戰況激烈。床榻上,沈乘舟正死死地抓著紅衣青年的手,不由分說地摁在他的頭頂上方。他一隻腿屈起,曖昧地卡在紅衣青年被強迫打開的兩腿之間,另一隻手還掐著紅衣青年的腰,隱約可見紅色的指痕。

    墨尋衣冠不整地被男人壓在床上,眉眼間一片濕潤,嫁衣被撕得亂七八糟,放眼望去,一片白花花得令人晃眼的皮膚。

    青年茫然地睜大眼睛,手中提著的籃子“砰”地一聲砸在地麵上,裏麵精心準備的糕點四處滾落,沾了一地的泥土。

    他猝不及防地問:“大師兄,你們……在幹什麽?”

    “那些你口中關於我二人的過往,我絲毫也不想知道。”

    墨尋腦海中一片混亂,他胸口像是被壓住一塊大石,讓他幾乎窒息。可他居然哈哈大笑起來,“我作惡多端……我作惡多端那些事情分明是……分明是……”

    就在他禍從口出的一瞬間,沉寂已久的係統在他腦海中倏然阻止道:“住口!”

    “天機不可洩露!此乃天道之秘,宿主請勿觸犯天道禁令!”

    墨尋閉了嘴。可那股鬱結之氣依舊在他胸口沉甸甸地壓著。墨尋又想咳嗽了,他死命忍耐,胸口重重起伏,竟像要昏過去一般。

    沈乘舟皺眉,想起此人過去斑斑劣跡,斥道:“還裝?!你挖祝茫金丹時怎不見你手下留情?他如今還在床榻上躺著昏迷不醒!”

    “那我呢?”墨尋勉強把氣順下去,艱難地撐在案幾上,看著沈乘舟,“……你昨日才挖了我的金丹還給他,他算人,我便不能算人嗎?”

    沈乘舟沉默地盯著他。

    這是默認的意思嗎?

    洞房裏紅燭羅帳,桌上原本放著的兩根龍鳳高燭已經滾落在地,窗上貼著大紅喜字沉默地看著這對喜結連理的新人。

    沈乘舟猛地扭頭,青年站在門口,他清秀的臉上滿是怔然,視線從沈乘舟往下,慢慢地凝固在了烏發散亂,衣襟大開的墨尋身上。

    他見到墨尋的臉時,愣了愣,失神了一瞬間。

    墨尋的眼尾通紅,讓人想起了沉沉壓在枝頭的海棠。他的眼神在青年紅腫的嘴唇上來回逡巡,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語氣依然是客客氣氣地,低眉順目地鞠了一躬,輕聲細語道:“是祝茫沖撞了二位,告辭。”

    他擡眼看了沈乘舟一眼,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過,卻還是被沈乘舟抓住了。

    祝茫一貫聰慧、通透,又很善解人意,不會令人難堪。

    這就是為什麽沈乘舟喜歡他的原因,也是昆侖前任掌門喜歡他的原因。

    在墨尋叛變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昆侖都有些一蹶不振。

    那是一場損失極為慘烈的戰鬥,史書記載為“溯光之戰”。

    在此戰中,昆侖鎮宗至寶“溯光鏡”被盜,宗主重傷閉關,副宗主去世,昆侖掌門一職傳位給受傷失憶的大師兄,昆侖死傷者超過千人,元氣大傷,閉宗恢複三年後,宗主卻重新收了一個新徒弟。

    ——正是祝茫。

    祝茫是沈乘舟於青樓之地拾來的。彼時他剛剛失憶,在泥濘之地中瞥見這個如小鹿一般的男孩,起了憐憫之心,把他帶回宗門後,昆侖前任掌門不知是不是為了彌補自己親生兒子背叛自己的憤怒與苦痛,將祝茫收為義子,親手教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祝茫與墨尋簡直天差地別,若說後者是混世魔王,十惡不赦,前者便是他的反義詞。

    祝茫性情溫柔,待人接物如沐春風,知恩圖報,刻苦努力,即使替代墨尋小師弟的位置時年齡已經十六,卻也在這幾年進步神速,到了金丹期。

    沈乘舟欣賞祝茫,他在祝茫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

    出身無法選擇,後天卻靠自己努力拚搏逆天改命,在他眼裏,世界上沒有人比祝茫更好更令人敬佩。

    對比起來,墨尋這種銜玉而生卻不知珍惜的叛徒,就愈發麵目可憎起來。

    上元佳節,昆侖萬千燈火,所有人排著隊為新來的小師弟舉行生辰禮,墨尋印象中總是格外嚴厲的父親眉眼溫柔地看著祝茫,撫摸他的頭:“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兒子了。”

    祝茫在這一刻被塞滿了禮物,沈乘舟總是凍霜的臉如驟雪初霽,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對他道:“我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便與你一同去玄武秘境,幫你取得玄武甲吧。”

    玄武甲是千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材地寶,退可用藥包治百病,進可煉製靈劍百折不摧,是千萬靈石也買不回的珍寶。

    可玄武秘境九死一生,有去無回,沈乘舟這是用命去幫他搏前途。

    祝茫驚喜萬分。

    生日宴上,觥籌交錯,祝賀聲接連不斷,所有人把穿著錦衣狐裘的祝茫重重包圍,替他隔絕風雪,千盞花燈照徹長夜。

    在寒冷的春夜中,溫暖得令正站在山腳下的墨尋向往不已。

    他剛剛完成係統最後一個任務,一身紅衣勝血,黑發如墨,神誌不清地蜷縮在昆侖山腳的一株桃樹下。

    那株小桃樹已經枯死,如今孤獨而格格不入地矗立在一片綠油油的杉林中,仿佛是還沒成長,就已經被那成群的桃花林舍棄,成了唯一被趕出來的種子,孤零零地漂泊到山腳下,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沈乘舟永遠不知道,也不可能想象得出,他眼中“銜玉而生卻不知珍惜”的墨尋,逢年過節,總是會戴著鬥篷,坐在昆侖山腳的村落中,喝一碗寒磣的湯圓,久久地凝望著那座永遠不會再對他開放的山門。

    或者說,家門。

    這被他們掛在嘴邊、總是唾棄辱罵的叛徒,此時正渾身是傷地軟倒在昆侖山腳處,蜷縮在一株已經枯老死去的桃樹下,四肢冰冷。

    像是一隻流浪了千萬裏的小狗,傷痕累累地回到家門口,卻無法進去,隻能在門口手足無措地徘徊眺望。

    沒有驚喜的歡呼,沒有溫暖的熱水澡,更沒有人為他溫一碗粥,把他抱進懷裏,說,山高路遠,這一路你辛苦了。

    他隻能像是小偷一樣,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在昆侖山腳,聞一聞順著夜風,從昆侖上飄下的桃花香,聽著等著火冷燈熄。

    “恭喜宿主已完成所有任務。”

    墨尋仰頭看著在他眼前跳躍出的一行大字,一雙眼睛如漆墨般無光無芒,死寂沉沉。

    他的頭無力地歪著,脖頸處纏繞著幾根鮮豔的紅色絲線,如鋼絲鐵網一般勒進他蒼白脆弱的脖頸中,血珠順著鋒利的絲線墜落在無聲無息的夜色中,他過了好久,才從鼻腔間擠出絲奄奄一息的疑問,“……我完成了”

    “是。”

    墨尋靠著桃樹,虯曲的枝椏凹凸不平,硌得他後背生疼,他重複地問道:“……不用再去殺不該殺之人了”

    “叮,訂正一下。您殺的這些人在未來都會成為十惡不赦之徒,殺妻奪子,作奸犯科數不勝數。您不應該因為他們還年幼而放過他們。”

    “……”

    他疲憊地靠在小桃樹上,嘴角似乎想要上揚,來回應係統,但最後還是因為沒有力氣而垂了下去。無神的雙眼中,靜靜跳躍著昆侖上的萬千燈火。

    無一盞為他而亮。

    “檢測到宿主的求生欲極低——係統提醒您,生命可貴,請愛護好自己的身體。”

    墨尋呼吸輕得幾乎消失,過了很久,他低聲說:“……你不覺得你說這話有些殘忍嗎?我都死了一千多次,你還想要讓我愛惜自己”

    “訂正一下。您每次死亡受的傷都會恢複,您不會有任何損傷。天道會保佑您永存於世。”

    墨尋張了張嘴,然而他發不出聲音,隻能怔然地看著遠方。

    “請宿主接下來好好生活,”係統——或者說“天道”回答道:“天道係統感墨尋您為了掰正世界線而死亡的一千八百八十八次。”

    “您有許一次願望的機會,請選擇。”

    墨尋垂著頭,淩亂的頭發蓋住他蒼白的臉頰。

    上一次的輪回中,沈乘舟進入玄武秘境後身死。等墨尋趕到時,為時已晚。

    他抱著沈乘舟冰涼的屍體時,忽然想起魔族攻陷,昆侖覆滅的那一天夜晚。

    墨尋模糊間記得,是沈乘舟背著他,在飄零的飛絮中,踩著一地的鮮血,走了足足三千級石階,逃離到昆侖山最遙遠的邊界處。

    忘川河畔旁的河穀怪石嶙峋,他被他的大師兄用衣袍裹著,塞進了一個山洞裏。

    沈乘舟的腹部都是血,可是他隻是垂著眼睛,對他說:“乖乖在這等我。”

    ——可是他再也沒有回來。

    那是第一次輪回的記憶,如今已經模糊不清了,卻還推著他往前,成為一個時間的戳記,滾燙難涼地烙印在他的心頭。

    一千八百八十八次輪回很長,長到成為數不清年歲的幾百年,成為他與曾經年少輕狂的一道天塹。

    即使用力地泅渡,升起,也無法降落。

    於是墨尋說道:“……那就幫我,再救他一次。”

    就當是還他一場百年孤獨的夢。

    玄武秘境中,沈乘舟與祝茫失散,墨尋一人來到了黑玄武的洞口,提著劍,與黑玄武大戰三天三夜時,祝茫卻意外闖入。

    那黑玄武難纏至極,可直到祝茫忽然在洞口尖叫一聲:“玄武幼崽!!”

    墨尋悚然,劍尖一抖,被黑玄武擊中腹部,眼前一黑。

    黑玄武是上古四大神獸的後代,若說玄武甲是千萬靈石也買不回來的寶物,那麽玄武幼崽便是傾一個宗門之所有財力,也難得到的絕品靈獸!

    祝茫臉色已經變了,墨尋心裏咯噔一聲,胸腹間一股血氣上湧,罵道:“蠢貨!別碰它!!!”

    洞穴昏暗,玄武幼崽發出一聲嗷嗷啼哭,祝茫看了看正在與黑玄武拚死纏鬥的墨尋,可他絲毫猶豫也沒有,竟然向巢穴深處伸出手!

    玄武幼崽被祝茫捉住,又驚又怕,張嘴狠狠咬住祝茫,祝茫一驚之下,竟然一掌拍下,幼獸當即口吐白沫,哭得更大聲了。

    正在與墨尋纏鬥的黑玄武猛地發出一聲暴怒的長嘯,宛若驚雷,它甩動巨大的長尾,把墨尋狠狠地拍擊到洞穴牆壁上。

    墨尋驟然噴出一大口鮮血,整個山洞幾乎都要崩塌,漫天碎石裏,墨尋的紅衣已經被血染了幾回,鮮豔得如同原野上盛開的紅花石蒜。

    祝茫根本敵不過黑玄武,他甚至連劍都來不及拔出,就差點被一掌拍碎。

    令他驚恐絕望的是,那黑玄武居然張開血盆大口,爆發出一股恐怖的吸力!

    更令祝茫尖叫的是,他的丹田處傳來一股撕裂般的劇痛,金丹居然隱隱有破體而出之勢!

    祝茫錯愕不已,他拚命地運轉靈力,試圖抵抗黑玄武那恐怖的吸力,口中喃喃道:“怎麽會這樣……典籍上從來沒有記載過黑玄武可以吸食人的金丹啊!妖丹和金丹是沖突的兩股靈力,怎麽會……啊!!!”

    他的靈力運轉愈發滯澀,臉上的恐慌越來越重,好似靈魂都要被黑玄武從軀體裏抽去了。

    他眼珠驚恐萬分地胡亂轉動著,忽然瞥到牆邊倒在血泊中的墨尋。

    他像是猛地想起什麽一般,臉上神色千變萬化,然而他的腹部處,竟然真的出現了一點金芒,金丹隨時都要破體而出,他終於崩潰了,一隻手指著墨尋,尖叫求饒道:

    “不要,不要!你去挖他的金丹,好不好?好不好?”

    黑暗中,他根本沒認出墨尋是誰,隻是繼續滿臉淚水地哀哀央求道:“求你去挖他的金丹……求你……我好不容易修煉得來的金丹,我努力了好久,我不能沒有金丹,我還要去見他,我喜歡了他那麽多年,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是他與你打鬥,是他想要奪你性命……”

    墨尋怔住了。

    難道他就……沒有努力修煉嗎?

    你努力的話,那我這垂死掙紮,茍延殘喘的一千八百多次輪回,又算什麽?

    可黑玄武根本不理會祝茫不停的無理取鬧、掙紮求饒,一陣金光閃過,祝茫當即口吐鮮血,昏死過去。

    一枚通體金黃的小圓球靜靜地浮在空中,黑玄武臉上露出厭惡之情,接著,尾巴一甩,把那金丹拍進了玄武幼崽的肚子裏。

    墨尋明白了,成年的黑玄武妖丹已然大成,不會需要與妖丹修煉方式截然不同的金丹,可對於未成形的玄武幼崽,這金丹裏麵充沛的靈力可是大補。

    玄武幼崽吞了金丹,安靜下來。墨尋咬著牙,拄著劍,正欲從地上重新站起,可是黑玄武隻是看了他一眼,居然帶著玄武幼崽離開了。

    墨尋心中一口大石重重落地,他疲憊地抹了把臉,踉踉蹌蹌地跑到祝茫身邊。

    祝茫的腹部正血流不止,玄武秘境妖獸衆多,若是放任他就這麽不管,勢必又會引起其餘高階妖獸前來。

    墨尋厭惡此人,可他沒信心與玄武打了三天三夜後,還能應付其餘妖獸,便隻能手中聚起靈力,摁在了祝茫的腹部。

    金丹殘餘的靈力緩慢被墨尋艱難地聚起,他此時已經幾乎是油盡燈枯,純粹是吊著一口氣死撐,若非意誌堅定,怕是下一秒就能昏厥過去。

    但他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快鎖住祝茫的傷,耳邊卻忽然傳來一聲暴喝。

    “墨尋!你在做什麽!”

    下一秒,一個白色的身影掠過,他被用力推開,靈力被迫中斷逆轉,江水倒流般狠狠地沖進他的五髒六腑之中,墨尋隻覺腦袋“嗡”地一聲,經脈逆流,無法抑製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沈乘舟廣袖飄飛,抱著祝茫站在他的麵前,冷冷地看著他,劍眉下目光若淬火般滾燙,醞釀起了滔天的怒火。

    墨尋嘴裏滿是鐵鏽味,他不顧腹部傳來的幾乎讓他死去活來的疼痛,不由分說地抓著沈乘舟來到案前那張紅色宣紙麵前,把他那流著血的指尖往上麵用力地、死死地、幾乎摁碎那薄薄的一張紙般蓋了個戳。

    宣紙上,寫著他二人的名字,昭示著從今天起,直到死去,他二人的生命注定就要綁在一起,生生世世,至死不休。

    誓言曰:“……沈乘舟,墨尋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係,白首永偕,花好月圓,欣燕爾之,將泳海枯石爛,指鴛侶而先盟,謹訂此約。”

    沈乘舟怔愣地看著這句話,恍惚了一下。

    墨尋是第一次結婚,可他又如何不是?

    可還沒等他將這紙婚約吞進肚子,再回味幾番,一道報喜便已匆忙而至。

    那人在門外驚喜萬分地叫道:

    “大師兄——小師弟醒了!你快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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