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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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章

    淡金色結界籠罩天地。

    結界後的仙山延綿出去盡千裏,形似一頭壓低脊背、正在尋覓時機進攻的犬狼骸骨。

    人走在其間,如螻蟻般渺小。

    一場激戰後,數十個身穿各色道袍,持劍警惕的人分散開來,彼此對視。

    過了一會兒,不見危險,他們才漸漸鬆懈下緊繃的神經。

    有人抱怨:“這鬼地方怎麽這麽兇險,三步一個陷阱,再不然就是靈獸亡魂?”

    “秘境嘛,危險點也正常,越是難以進入,就越是說明了留下此地的大能實力不俗,隱藏的寶物也更珍貴。”

    一個穿藏藍道袍的人嗤笑一聲。

    “墨家那位小少爺已經帶人進去了,外麵還有華彌仙境數千弟子封鎖搜山,裏麵的東西再珍貴,又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就算我們僥幸獲得,難道就能帶出去?”

    其餘人聞言紛紛嘆息。

    華彌仙境是當今第一仙門,墨家更是當今修仙界第一的家族,在修仙界隻手遮天,確實是他們這些小門派的人惹不起的。

    之前說話的人認命地搖頭:

    “算了,我們本也不是來尋寶,既然接了委托,幫助墨家追殺叛徒,意外入了此地,有這一番機緣,說起來還要感謝墨家,就知足吧……”

    “倒也是這個理。”

    “是當如此。”

    “……”

    其餘人嘴上應和,各個都是一臉無奈,私下卻心思各異,隻是沒表現出來。

    衆人紛紛修整,閑聊時不知誰話音一轉,談到了這次委托的對象。

    “說起來,叛逃的那位還是墨家的養子,好歹也是一場緣分,這一樁委托,竟像是非要趕盡殺絕不可。”

    說著就長籲一聲。

    藏藍道袍道:

    “話也不能這麽說,當初桃花海宴,大比之上,墨家見他天賦異稟,好心收他為內門弟子,還是掌門之徒,把他當親子一樣培養,誰知他竟趁著掌門病重之際,偷盜昆吾派鎮派之寶出逃,可當真是——”

    他嘴皮上下輕飄飄一磕:

    “畜牲不如啊。”

    所謂墨家養子,便是那位以散修之姿,手執一柄再普通不過的木劍。

    便力壓三大仙境六宗九派的數百天驕,驚豔了桃花海宴的絕世天才——

    墨尋。

    同姓墨,又長了一張和掌門夫人七成相似的臉。

    反觀這位墨家親子,和掌門夫婦沒有任何相似。

    還有大比之上,那位掌門失態激動的模樣……

    衆人熱鬧的話音一停。

    不過也隻是片刻。

    人家第一仙門的事,不是他們可以管的。

    況且……

    有人擦著劍感慨:

    “當初華羽仙尊被仇家尋仇,正是墨少爺舍身剖心救父,華羽仙尊才得以痊愈,墨少爺卻因此患上心疾,每每月中痛不欲生。”

    “不止……”

    “彼時沁華夫人病危,是墨少爺費勁千辛萬苦,才從龍塚帶出了龍魂花。”

    “聽聞墨少爺出龍塚時,渾身筋骨碎了大半,一雙握劍的手支離破碎,整個人隻剩下一口氣。”

    “反觀這個墨尋,就隻是看著,什麽也沒做……”

    所以,也怨不得掌門把流落在外多年的親子當養子,就為了保全養子的尊榮了。

    ……

    “還真是硬骨頭啊,被打斷雙手也要爬起來嗎?”

    秘境最中央的洞府中,身披狐裘的少年饒有興致歪著頭,手肘搭在輪椅扶手上,閑閑托腮。

    眼看地上的人掙紮著就要爬起來。

    他指尖靈光一閃。

    輕描淡寫一擊,打中了對方肩背,把人從地上掀翻出去,重重砸在洞壁上。

    墨尋胸腔翻湧,吐出一口血。

    這一次,竟是連動都動不彈不了。

    自從華彌仙境發出英雄令,召集修仙界衆人對他展開追捕,他已經被追殺了十多年。

    就像蝗蟲一樣,源源不絕。

    往往在他殊死搏鬥後,受的傷還沒愈合,就會迎來下一波追殺。

    而且,經年日久,那些前來追殺他,又死在他手裏的人越多,他的“魔頭”稱號就越響亮。

    哪怕是對墨家發布的懸賞不感興趣的、所謂名門正派,也不會繼續坐視不管。

    久而久之,他徹底成了修仙界的公敵。

    “聽說你這雙手在龍塚中被碾碎過一次,倒真是運氣好,碎到這個程度,竟然還能恢複如初,真不愧是——”

    天道之子。

    墨知晏想起這個詞就嫉妒得心髒抽痛。

    他搭在輪椅上的手太漂亮,指節像是玉石那樣光潔無暇。

    作為劍修,他的手上連練劍的繭子都沒有一個,可想而知是經過了怎樣精心的養護。

    反觀地上的少年,一雙手布滿了醜陋的傷痕。

    火燒,刀砍,燙傷,骨節變形……

    “但你做到這地步又如何呢,功勞不還是我的?”

    墨知晏傲慢地擡起下巴。

    其實他委實不用嫉妒對方。

    天道之子又如何,還不是像條喪家之犬一樣跪在他麵前。

    “讓我想想父親是怎麽說的。”

    他指尖點了點太陽穴,譏諷道:

    “——林家本就對晏兒非親子還占著親子的名分不滿,若是再得知你做到如此地步,一定會逼著我把晏兒趕走。”

    “他為我失了一顆心髒,我怎麽能讓他流落在外?”

    “你是我親兒子,我是你親父親,你就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父親的救命恩人被趕出家門嗎?”

    畸形五指無力地屈伸,少年沾滿血汙的纖長睫毛顫了顫。

    “——再者,晏兒的親生父母養育你十數年,結果你卻因為貪心生生害死了他們,難道就不該補償晏兒嗎?”

    說到這,墨知晏再也忍不住拊掌大笑起來。

    “說起來,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

    “當初你撿到蓮華之心,用它給你那凡人養父換了半個月的藥錢,結果蓮華之心上帶有不明毒素,害死了鎮上的富商,那對夫妻用了半輩子的積蓄才把你贖出來,自己卻因為沒錢買藥,再也沒能活過那個冬天……”

    墨知晏惡意地挑眉:“那毒是我下的。”

    經年如履薄冰,現如今,一切即將結束。

    饒是經過這些年歷練,墨知晏已然沉穩了不少,也忍不住向敵人炫耀自己的成就。

    隻用了一包毒藥,就在一切劇情開始之前,生生扭轉了局麵。

    把墨尋釘死在了貪心不足、想以蓮華之心謀利、最終卻害死養父母的罵名上。

    也讓他的親生父親,在千辛萬苦尋回他之後,因為這個汙點始終對他心存芥蒂。

    同時還把自己置於道德製高點。

    從此,不管墨尋再做什麽,他上下嘴皮子輕輕一碰,就能全部搶過來。

    就比如……

    墨尋用半條命從龍塚中帶出的龍魂花。

    可惜,他說了半天,地上的人就跟死了一樣一動不動。

    墨知晏不滿這樣的平靜,吩咐道:“啞叔,把人拖過來。”

    他身後推輪椅的男人沉默地上前,把人拖到他麵前,垂手站立著。

    墨知晏用穿著錦鞋的足尖踢了踢地上不知生死的人,嘻嘻笑著。

    “——哥哥,你真的不睜開眼睛看一下嗎?”

    他惡意蠱惑:

    “這可是,你當初隻用半個月藥錢就賣出去的……蓮華之心啊。”

    墨尋胸口微弱地起伏了一下。

    披散下來遮住半張臉的墨發下,血痂凝結的睫羽動了動,艱難撕開一道縫隙。

    循著墨知晏手指的方向,看向他指的——

    心髒。

    “我換給父親的那顆心髒,就是用你的蓮華之心來彌補的。”

    墨知晏一把抓住他的頭發,眼底放射出興奮至極的精光:

    “怎麽樣,驚喜嗎?”

    “還多虧了你,要不是你不識貨,為了個凡人,這麽簡單就把它賣了出去,我還沒辦法這麽輕鬆拿到了這一切呢。”

    “可憐那凡人還因此恨上了你,哈哈哈,真是精彩極了!”

    他大笑著,譏諷著別人的愚蠢。

    笑完,他搖搖頭,一轉拇指上帶著的仙器扳指,輕描淡寫地吩咐:“殺了他吧。”

    啞叔沉默上前,就想徹底斬斷墨尋的心脈。

    墨知晏沒有別開眼,一瞬不瞬地看著。

    這是他準備了上百年的複仇盛宴,怎麽能錯……

    一道血光沖天而起。

    強烈的沖擊炸開。

    洞穴中的三人都被拋飛出去,墨知晏離得最遠,隻受了輕傷,不過他身體一貫不好,又養尊處優慣了,就算輕傷也十分難受。

    離得最近的墨尋和啞叔,一個被狠狠拋飛出去,還有一個……

    墨知晏呆滯地看著啞叔被炸成兩半的屍體,“這怎麽可能……”

    他咬牙切齒:“碎幽!她竟然把碎幽留給你了,我為她找來龍魂花,結果她竟然把碎幽給了你!”

    碎幽是墨尋生母沁華夫人的本命法器。

    墨尋被一路追殺至此,竟然還留有底牌!

    仙器護主,同為離碎幽最近的人,啞叔死了,墨尋卻保住了一條命。

    碎幽幻化出片片潔白晶瑩的花瓣,柔柔綻開,把墨尋包裹起來,仿若花繭。

    花繭呈半透明,依稀可見中間閉目蹙眉的墨尋。

    明明勝券在握,卻被對方扳回一城,還失去了最好用的刀。

    墨知晏仿佛又回到了朝不保夕、隨時擔心對方奪回一切的那段日子,不顧傷痛,甩開輪椅站起身,手邊滑下一把流光溢彩的寶劍。

    手腕一抖,握住了,陰森森朝墨尋看去。

    “你這賤種……”

    “我就不該留你一命,給我……”

    “……咳咳!”

    墨知晏邊辱罵邊撐著劍站起身。

    花繭化作流光消逝。墨尋低垂著眼,遮住瞳孔深處血色濃鬱,隨手把散落下來的墨發撩到耳後,露出的側臉雪白。

    一道傷痕貫穿了他半張臉。

    可饒是如此,也不顯得狼狽,還越發奪目。

    這也是墨知晏嫉妒的來源之一——作為天道之子,各方麵都必然是頂配。

    除了家世、天賦,還包括臉。

    墨尋這張像極了沁華夫人的臉,仿佛是他們血緣的鐵證,時時刻刻提醒墨知晏,他隻是個冒牌貨。

    他們母子三人站在一起,誰都會覺得墨尋才是那個親生的!

    追殺途中,他尋了個機會,讓人去毀了這張臉,誰知沒能毀徹底。

    墨知晏恨得牙癢癢。

    就在這時,他看到墨尋伸出手,握住了插在山洞最深處的緋色長劍。

    墨知晏愣了一下,嘲諷道:“原來你是指望那把劍,你以為我沒想到嗎,那把劍根本就是……”

    拔不出來的。

    他的話戛然而止。

    墨尋沒有握上劍柄,一把握上了刀刃。

    血肉之軀和上古神兵。

    鮮血霎時湧出,沿著劍身飛快蔓延。

    劍身上的圖騰被鮮血勾勒,宛如有仙人在此執筆。

    墨知晏進洞時也嘗試滴過血讓那把劍認主,可那把劍毫無動靜,按理來說墨尋在做無用功,他卻直覺不妙,飛身上前就要阻止。

    山洞突然間搖晃起來——

    洞頂開裂坍塌,地麵皸裂。

    煙塵四起,無數碎石暴雨般落下。

    墨知晏被迫在半空一扭,腳尖一點,仙劍在手,再次朝墨尋殺去。

    然而已經晚了。

    恐怖至極的威壓從天而降。

    墨知晏被直直壓在地上。

    掉落的碎石和漫天煙塵中,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墨知晏瞳孔放大,下一秒,黑色長劍自他後心貫入胸口。

    “啊——!!!”

    墨知晏半張臉貼在地上,露出的半張臉在疼痛下扭曲。

    墨尋一手執劍,單膝跪在地上,低頭俯視著他痛苦扭曲的臉。

    被血浸濕的墨色長發落下,拂過雪白臉側,瞳孔深不見底,浸泡著無數血煞之氣。

    “——不如何。”

    他輕描淡寫道:

    “你會死而已。”

    墨知晏疼得渾身抽搐,竭力扭動脖子去看他:“你、你不能殺我,殺了我你也會死……”

    墨尋不想聽他繼續廢話。

    他已經是強弩之末,每一秒都有血氣從喉嚨裏上湧,殺不殺墨知晏都會死。

    既然如此,不如拉個墊背。

    墨知晏一條命全靠蓮華之心吊著,劍尖就懸在他心口上,他知道這把劍的鋒利程度,一動不敢動,連顫抖幅度都盡力克製,生怕刮擦到心口裏的東西。

    “你靠這個活著?”墨尋輕聲問,過往溫順沉默的人,此刻簡直失了理智一般,一舉一動都讓人從心底顫栗。

    墨知晏再不見半點剛才的傲慢,隻餘驚恐,“我、你……不要,求你……”

    墨尋手腕一轉,在墨知晏撕心裂肺的慘叫中,劍尖在血肉中翻攪,直抵一顆硬物。

    墨知晏四肢抽搐著慘嚎,“墨尋你個瘋子!你怎麽敢殺我,我可是……我可是……你會死,你一定會死,我要你給我陪葬!”

    用力,貫穿——

    哢嚓!

    蓮華之心碎裂。

    墨知晏死了。

    大睜著眼睛,最後一秒還在執拗地扭頭去瞪墨尋,死不瞑目。

    墨尋死死握著劍柄,手心傷口被磨得血肉模糊也不鬆手,劍柄抵到墨知晏後背也不敢有絲毫放鬆力道。

    直到血濺在臉上,他才遲鈍地眨了眨眼,身形晃了一下,眼前一黑——

    砰!

    ……

    山林間,瀑布飛濺而下。

    一個人從山坡上滾下,重重摔在瀑布下的水潭邊,隻差一點就會滾入水中。

    那是一個身形瘦弱的少年,長發亂糟糟擋著臉,被樹枝劃開落露在外的手臂和後頸上青紫交錯。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緊閉的睫毛顫了顫,眉宇緩緩皺起,搭在草地上的手指無力地屈伸。

    叮——

    一把漆黑的長劍憑空出現,掉落在他身邊。

    少年猛地咳嗽起來,疼痛複蘇,全身都在仿佛從釘板上滾過一樣鑽心的疼。

    呼——

    深長若羽的睫毛睜開,露出一雙漆黑的眸子,深處濃鬱血色一閃而過。

    他迅速翻身而起,握住身邊掉落的長劍,脊背弓起,手臂蓄力,警惕地掃視四周。

    沒有,沒有來追殺他的人。

    前世記憶回溯,墨尋緊繃的身體變得僵硬,神情也漸漸變為了茫然。

    他緩緩偏過頭,看到自己手中握著的東西。

    一塊五彩色的石頭。

    做完這一切,墨尋徹底脫力,倒在了地上。

    無邊無際的黑暗襲來。

    墨尋做了個夢。

    在夢裏,他像是遊魂一樣,飄在一個人身邊,作為看客,看盡了那人的一生。

    那人叫做墨知,前世死後穿越到了這個世界。

    他聽到那人自言自語:“靠,居然打遊戲猝死了,竟然還是穿書,這種事都讓老子遇上了,真不愧是我,天讓我命不該絕啊……不過怎麽就穿進這種真假少爺的狗血文了,還穿到了一個反派身上,注定要被主角打臉到死,不行不行,我得趕緊自救!”

    就在這時,一道冰冷的機械音響起。

    墨尋冷眼旁觀,並沒有找到第三人,正疑惑間,見墨知捧住腦袋,欣喜若狂:“係統?我有金手指?”

    看來那道聲音出自他的識海。

    “滴——恭喜宿主綁定氣運掠奪係統。”

    “請您跟從係統的提示,完成任務,奪走主角[墨尋]的全部氣運,即可逆天改命,重獲新生,並且成為該世界的氣運之子。”

    草地上,墨尋緩緩睜開眼睛。

    他擡起手,放在眼前,透過迷蒙的視線,目光茫然,看著自己的掌心。

    ……主角?

    原來他是一本小說裏、被人奪走了氣運的主角。

    忽然,一道陌生的嗓音在他腦海內響起:

    “嘖,也是有些年沒聽過這麽精彩的故事了,還是現在的人想象力豐富啊,如此曲折的劇情都給你們整出來了。”

    這人說話拖腔拖調,好聽是好聽,就是聽起來又懶又欠揍。

    墨尋猝然坐直了。

    “你……”

    “我?”

    “你是……”

    那道憑空而來的嗓音詫異:“不是吧,這才多久,你就聽不出我的聲音來了?”

    墨尋當然記得。

    他被人追殺得走投無路,迫不得已躲進一處上古秘境。

    誰知那秘境果然不愧“上古”兩個字,別說他,就連追著他進去的追兵都死傷慘重。

    他拚命進入了秘境深處,墨知晏也追著他而去。

    就在那秘境最深處的洞穴中央,插著一把通體殷紅的長劍。

    劍身修長,看著宛如一泓霞光。

    墨知晏看到那把劍,失聲驚呼:“魔主劍!竟然真的還在世界上,果然是……”

    他憤恨地看了墨尋一眼。

    那眼神扭曲而嫉恨。

    好像墨尋搶了他什麽東西一樣。

    彼時墨尋靈力耗盡,已然陷入半昏迷狀態。

    他神誌潰散間,看到墨知晏上前,嘗試去拿劍,卻在碰到的一瞬間被彈飛出去。

    墨知晏身體本就不行,這下更是慘,吐血吐的像是要把代替心髒的那顆靈石都給一並吐出來。

    要不是那啞奴及時給他喂了藥,說不定,那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再後來……

    墨尋在半昏迷間感應到了某種召喚,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竟然撲上去握住了那把劍。

    現在想起來,這種行為簡直冒險之極。

    這把劍能彈飛墨知晏,焉知就不會彈飛他。

    但他那會兒傷勢極重,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頭腦裏全被複仇的念頭占據,神誌不清……

    退一萬步講,就是死在劍下也好,總好過死在墨知晏手下,平白讓他惡心。

    墨尋想起來了,在他握住劍的一瞬間,就是這個聲音……

    “喲,有人來了……那,你還有什麽願望嗎?”

    那人仿佛剛從深睡中醒來,不甚清醒,在他識海裏打了個哈欠,才如此含笑問他。

    “……報仇,”他嘶啞道,“我要報仇。”

    然後,他就把那把劍拔了出來,用盡最後的力氣,碎了墨知晏的蓮華之心……

    眼睛一閉一睜,就回到了兩百年前。

    “我知道您,您是……”

    那道嗓音深沉道:“其實,我才是你真正的爹,多年前,我被奸人暗害,被封入這把劍之中,直到你的血滴上來,父子連心,我才得以蘇醒,我的兒,我被封印的這些年,你受苦了。”

    “……”墨尋木然道,“前輩。”

    “叫爹。”

    墨尋沉默片刻,召出識海中多出來的劍,一擡手——

    把劍插進了土裏。

    “不孝子。”那聲音悻悻道,“救命之恩形同再造,我救你一命,讓你叫聲爹怎麽了?我這麽大歲數,就是讓你叫祖宗,都是你占我便宜。”

    他的話音驟然消失。

    瀑布旁的濕潤草地上,身形瘦弱的少年直挺挺跪下,麵朝著劍,磕了三個頭。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

    那聲音咳了聲,“算你識相,算了,不跟你計較,起來吧。”

    墨尋沒有起身,不隻是因為重生,還是因為這個時間段本就該如此,他渾身無力,站不起來,隻能盤腿坐在地上。

    他沉默地撿起劍,橫放在膝頭,垂眸打量。

    這真是一把十足漂亮的劍。

    通體漆黑,不複初見時那樣通體殷紅,隻有中間一線細如發絲的紅色。

    均勻分布著七個小點,第一個已經點亮。

    “前輩……”

    “顧隨之,”那嗓音懶洋洋道,“我的名字。”

    “……顧前輩,”墨尋道,“這把劍是您的本命劍嗎?”

    “嗯啊,現在是你的了。”

    他的語氣太過隨意,墨尋不由感到困惑。

    劍修的劍重逾生命。

    對於很多不那麽充裕的劍修而言,畢生渴求就是一把高級靈劍,而一旦把一把劍煉作本命劍,就是跟隨終生的存在。

    對於某些劍修來說,劍就是他們的靈魂伴侶。

    可這位顧前輩的語氣,半點不像是眼睜睜看著自己靈魂小老婆即將被別的男人占據……

    這麽大度嗎?

    這位死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顧前輩長了眼似的,主動解釋道:

    “你別這個表情,反正我還有百來年就魂飛魄散了,除非我主動毀劍,否則它遲早易主,我三千四百六十二年零四個月十三天前就看開了,你不用大驚小怪。”

    三千四百六十二年零四個月十三天……

    看得真開啊。

    不過這位顧前輩也真慘,要麽看劍被別人占據,要麽親手毀劍……

    墨尋決定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前輩,您能看見我?”

    顧隨之:“你把劍舉起來。”

    墨尋舉起劍。

    “對準你的眼睛。”

    墨尋照做。

    顧隨之散漫笑道:“好了,現在能看見了。”

    墨尋:“……”

    墨尋:“您是能通過我的眼睛看到外界嗎?”

    “嗯啊,就是這把劍現在好髒,霧蒙蒙的,看不太清楚,你把它丟水裏洗洗唄。”

    “……”

    墨尋憐惜地撫了撫劍身,仿若看一個命運不濟,遇到渣男的可憐人。

    劍抖了抖,往他手指上貼了一下。

    這靈性的動作讓墨尋眼裏掠過一抹詫異。

    想起墨知晏大喊的那個名字——

    魔主劍。

    十足直白的名字。

    墨尋斂下眸,拿著劍往水潭邊走,“前輩,請問這把劍可有名字?”

    “以前叫小紅,現在變黑了,醜不拉幾的,配不上這名字了,你重新取吧。”

    墨尋看著劍的眼神更憐憫了幾分。

    所托非人。

    他沉吟,“不如叫……”

    “小煤球。”

    “葬。”

    兩人同時出口,然後同時陷入沉默。

    顧隨之徐徐道:“雖然我說它髒,但你也不必直接叫它髒吧,你以後叫它昵稱的時候怎麽辦,髒髒寶嗎?”

    “是葬,”墨尋糾正道,“送葬的葬。”

    “行吧,隨便你,你的劍你做主,隻要你以後對它好,好好珍惜它,愛護它,一生一世守護它……不對,你洗劍脫衣服幹嘛?”

    墨尋解衣襟的手停下,“我身上滿是汙垢,行動不便,正好這裏有水潭,我打算稍作清洗……前輩有什麽問題嗎?”

    他也不知道是從哪滾過,一身泥加土,不少地方摔破了皮,土和血茄幹結在了一起。

    反正回去也是從河邊打水,不如就在這裏順便清潔了。

    還是說,這位顧前輩有什麽指示?

    想讓他不洗幹淨,就……讓他這麽髒著?

    顧隨之嗓音低沉,“我現在住在你的身上,也就是說,你洗澡,洗的也是我的身體,不行,我覺得我們現在有點曖昧了。”

    墨尋脫衣服的手硬生生停住。

    “不過沒關係,”顧隨之的嗓音很快又歡樂起來,“你繼續脫,我就看看,都是男人你怕什麽,放心,本人曾被一斷袖倒追三千年,依舊直男,沒有龍陽愛好,比鋼管還……”

    說話間,墨尋走到水潭邊。

    瀑布水花四濺,遠離水流最激烈的那塊地方之後,潭底的巨石上長滿青苔,池水清澈無比,墨尋的臉倒影在了上麵。

    顧隨之揣著袖子,抱著欣賞天道之子長什麽樣的興趣,跟著看去。

    然後,他的話就沒了下文。

    顧隨之的聲音重新深沉下來,“朋友,我有個很嚴肅的問題想問你。”

    墨尋:“前輩請講。”

    顧隨之:“你成年了沒?”

    墨尋蹙了下眉,他現在身處凡間,凡間男子以二十為成年,按照這個標準,“還有兩年,怎麽了嗎,前輩?”

    “出事了,大事,”顧隨之凝重道,“看到那把劍了嗎?”

    墨尋:“看見了。”

    “上麵有七個點,亮了一個,看到了嗎,”顧隨之痛心疾首,“現在我就跟那把劍一樣,也彎了七分之一。”

    墨尋:“……”

    “我感覺……”顧隨之長嘆,“我可能是看上你了。”

    墨尋感到荒謬,又有點措手不及,“您剛才不還……”

    直得倒追三千年都不動搖嗎?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剛才我還直著,現在有點彎了。”

    墨尋默然:“前輩不要開我玩笑了。”

    “況且前輩,那劍也是直的。”

    顧隨之循循善誘:“你把劍拿起來,雙手握住,一手握劍柄,一手握劍尖,用力——”

    墨尋不動。

    他不上這種當。

    然而他不動,劍卻自己飛了起來。

    仿佛空中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握著劍的兩段,把他憑空掰彎。

    顧隨之:“看,現在它彎了。”

    墨知晏稱它為……

    蓮華之心。

    墨尋渾身濕透,四肢百骸碎裂般疼痛,他掙紮著翻過身,把石頭放在地上,修長手指痙攣顫抖,彎腰撿起長劍。

    隻是握劍的瞬息間,他顫抖的手穩住。

    劍尖抵在這世所罕見的珍寶上。

    “唯一能救你的寶物是嗎?”他臉上血色褪去,臉色平靜,隻是眼底一片猩紅。

    下一秒。

    崩!

    劍尖插入五彩石中。

    蓮華之心崩裂。

    要是讓人看見他做這暴殄天物的事,不得心絞痛而死,再把他罵的狗血淋頭。

    但……

    “換你一條命,值了,不是嗎?”

    一股純粹的五彩靈力從裂縫中噴湧而出,沿著劍攀升,沒入墨尋體內。

    黑色長劍上方,七星一線的圖騰上端。

    一顆白色星子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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