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白費力氣了，帝萬書先生。”
    一道低啞的男聲傳來，地下室的門被推開，走進了一個高挑的人影。
    來人一頭一頭大波浪，麵容秀麗，身形似鶴，氣質不俗。
    帝萬書對這張臉可謂熟悉到了骨子裏。這是一張讓他魂牽夢縈的臉。
    付冬樹——或者說趙若明。
    趙若明攏了一把頭發，款款走到帝萬書麵前。她的臉上掛著一點疲憊，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你——你做了什麽？咳咳……”帝萬書忽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盯著趙若明，像是要把趙若明盯穿。
    趙若明並未回答帝萬書，而是轉頭對弗朗索瓦道“做的不錯。”
    弗朗索瓦長出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放鬆了些。
    趙若明俯下身，輕輕彈了一下插在帝萬書脖子上的匕首。
    “錚——”
    輕微的嗡鳴聲響起。帝萬書的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遽然抽了一口冷氣！
    “這把匕首，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喲。”趙若明笑眯眯道。
    帝萬書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再次試圖拔出匕首，甚至想硬生生把脖子上那塊肉掏下來！
    令帝萬書絕望的事情發生了——他的手變成了一隻最普通的手，沒有任何力量，這個動作除了沾了一手血之外，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趙若明嗤笑一聲“你以為，我今晚準備的特殊拍賣品，是那塊琥珀嗎？”
    帝萬書牙齒戰戰，已經吐不出完整的字句了。
    趙若明俯下身，湊近了他的臉，觀察著上麵細密的汗珠。“那塊琥珀，隻是一塊普通的石頭罷了。我真正塞進拍賣品裏的，是這把匕首。”
    帝萬書“嗬嗬”地喘著粗氣，血沫從他的口中溢出來。
    良久，趙若明才緩緩張口道“你知道這把匕首裏有什麽嗎？”
    趙若明溫柔地撫摸著匕首的柄，仿佛一個多情女子在撫摸著自己的情郎。而她口中吐出的話語，對帝萬書而言，不啻於晴天霹靂。
    “——這把匕首裏，住著姬釗的魂魄哦。”
    帝萬書的表情瞬間變得異常精彩。那雙慣常淡漠的眼睛裏隻剩下深深的驚愕與不可置信。
    趙若明的臉上掛著似哭似笑的表情“姬釗每次清醒過來的時候，都會叫我殺了她。我一直以為，是她不堪折辱，想讓我終結她的生命。”
    血絲從帝萬書的嘴角溢出，他的臉漸漸泛出一股奇異的、淡薄的青色。
    “後來我才知道，不是的。”
    趙若明站起身，神經質地走了幾步。
    “她心性強大堅韌，根本不是那種以死逃避問題的人。”趙若明霍然站住了腳步，望著帝萬書，目光灼然。
    “她讓我殺了她，正是因為她找到了為自己報仇的方法！”
    帝萬書渾身抽搐了一下，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字“你……”
    “沒錯。”趙若明笑了。笑容中有感慨，有驕矜，有悲傷。“隻有殺死她，才能殺死你。”
    “——隻有靈魂才能殺死靈魂！”
    這句話擲地有聲。可惜帝萬書已經無法再對這句話做出反應了，他的身體完全癱軟在了輪椅上，成了一個真正的癱子。
    趙若明低下頭，離帝萬書極近。眼球幾乎要貼到帝萬書的眼球上。“這是姬釗在漫長的歲月裏研究出來的殺死你的方法。將她的靈魂注入到二十年前她買來的那把匕首中，就能殺死你的靈魂。你將會迎來真正的消亡。”
    帝萬書的眼球漸漸失去了焦距，瞳孔逐漸渙散，一隻腳已經踏上了奈何橋。
    說完這段話後，趙若明直起了身子，如同審判日降臨的神明，居高臨下地宣判道“姬釗死了。帝萬書。而你要給她陪葬。”
    “噗嗤。”
    極為輕微的響動。
    趙若明的身形僵住了。
    一切仿佛變成了老掉牙的掉幀電影片段。趙若明緩緩轉過身，不可置信地望著身後的弗朗索瓦。
    趙若明的背心處，插著一把花裏胡哨的匕首，隻看外形，和插在帝萬書脖子裏的那把一模一樣！
    弗朗索瓦麵無表情。
    “你——”趙若明踉蹌後退了兩步，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連忙向帝萬書的方位看去！
    帝萬書已經坐直了身子，臉上的驚懼、震撼、不甘全部消失了，隻餘下玩味的笑容。
    泛青的臉色恢複了正常，癱軟的身體也卸下了矯飾。帝萬書輕輕扶了趙若明的腰一把，含笑道“當心。”
    “你……”趙若明瞪大了眼睛，望著弗朗索瓦，“為什麽？”
    弗朗索瓦垂下眸子“對不起。”
    “你的表情可真傷心。”帝萬書感慨道，“被人背叛的滋味如何？看你的表情，那是一種像宇宙一樣美妙的感覺。”
    弗朗索瓦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我騙了你。”
    趙若明的身體已經站不住了，帝萬書幹脆站起身，將她扶在自己懷中。
    趙若明用盡全力推開了帝萬書，撲上去握住弗朗索瓦的肩膀，質問道“你的第二任務，是假的？”
    “我確實接到了第二個任務。那個任務最開始通知我的時候，也確實是我和你說的那個樣子。”弗朗索瓦垂著頭，不敢看趙若明的眼睛，似乎這樣就能減輕一點愧疚。“所以我最初與你說的那些話，都沒有騙你。但是，後來……”
    趙若明劇烈地咳嗽起來，後背心的匕首上逸散出了淡淡的光點——那是靈魂正在被分解的標誌。
    弗朗索瓦擔憂地伸出手，想給趙若明順氣，卻又頹然地放下了。
    “後來，我遇到了帝萬書。他告訴我，任務是騙我的。”
    弗朗索瓦的動作看上去幾乎像是抱著趙若明，帝萬書微微皺了皺眉頭，隨即笑道“所以，弗朗索瓦也不是一開始就想背叛你的。這樣說的話，會讓你好受一些嗎？”
    “你！”弗朗索瓦對帝萬書怒目而視。
    “你們地球人還真是虛偽。”帝萬書支著下巴道，“你已經背叛了她，現在這副樣子，是做給我看的嗎？”
    “……”
    弗朗索瓦不再理會帝萬書，迅速道“帝萬書告訴我，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第二任務。但他有辦法讓我迅速回家，隻要答應他幫他做一件事……”
    “那件事……就是殺了我？”趙若明臉色慘白，斷斷續續地問道。
    弗朗索瓦垂眸不語。這便是默認了。
    帝萬書坐在趙若明背後，柔柔地笑道“阿樹，你自己設計的局，感覺怎麽樣？我剛剛可是貢獻出了我幾百年人生中最好的演技呢。”
    趙若明劇烈地喘息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帝萬書隨手拔出了自己脖子上的匕首，脖頸上的傷口眨眼間便愈合了。他將匕首隨手丟在地上，發出錚的一聲。
    “你的小計謀確實很聰明。借我的好侄兒的手搞個這樣的拍賣會，再借風流雪之手假死脫身，最後借弗朗索瓦之手殺了我。”帝萬書輕歎一聲，“你總是這麽聰明，阿樹。”
    趙若明沒有理會帝萬書，隻是握住弗朗索瓦的肩膀，死死地凝視著對方，“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什麽時候決定的？”
    “……”
    短暫而漫長的沉默後，弗朗索瓦道“今天白天，剛剛上遊艇的時候。”
    ！！！
    這個局最無解的地方在於，在今天之前，弗朗索瓦並沒有害趙若明的心思。他之前與趙若明的相處，完全是真情實感、毫不作假的。
    真誠是無法提防的。
    帝萬書的心腸比豺狼還要歹毒。
    他早就選中了弗朗索瓦這個倒黴鬼，作為殺死趙若明的工具。
    他故意給弗朗索瓦發布錯誤的、根本不存在的“第二任務”，讓弗朗索瓦主動接觸西奧多的“心上人”，也就是付冬樹和段鴻跡。這兩個人，恰好都是趙若明。
    緊接著，無論是趙若明主動發現，還是帝萬書推波助瀾，總之，弗朗索瓦在趙若明麵前暴露了任務者的身份。
    弗朗索瓦不知任務為假，視趙若明為回家的唯一出路，對趙若明肝膽相照。
    而趙若明，也漸漸放下戒備與疑慮。在姬釗事件過後，二人徹底綁死，成為了真正的戰友。
    然而，然而。
    戰友再重要，也比不上骨肉親人！
    弗朗索瓦可以為了趙若明放棄生命，卻不會為了趙若明放棄回家。
    這是這世上最無解的難題。
    帝萬書一直默默蟄伏隱忍，以靜待動，直到趙若明舉辦了這次拍賣會。
    籌備假死，這意味著趙若明已經做好了發起最後一戰的準備。直到此刻，帝萬書才對弗朗索瓦露出了獠牙！
    結果很成功。弗朗索瓦兵敗如山倒，將他和趙若明的計劃倒了個一幹二淨。這才有了帝萬書如今的將計就計。
    弗朗索瓦插進帝萬書脖子裏的那把匕首，隻是一把用來騙趙若明的複製品。真正能殺死靈魂的匕首，現在正插在趙若明的身上！
    前因後果已經分明，趙若明死死地望著弗朗索瓦，終於閉上了眼睛。
    直到最後一刻，她仍然站在那裏，脊背挺直，像一把孤獨的寶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