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4章 以茶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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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倚橋雙手接過茶杯,剛想要品一品這連文墨淵都讚不絕口的茶水,忽覺茶湯表麵泛起極細微的金色波紋。
那些波紋初時如蝌蚪遊動,漸漸竟凝成螭吻形態,與他前日在齊飛雲袖口所見紋路如出一轍。
他臉上一變,急忙抬頭去看文墨淵的表情,卻見老人家正專心致誌的品著靈茶,仿佛根本沒有看到周倚橋的臉色一般。
“小友可知,這霧凇茶最忌沸水直衝?”
他灰袍袖口垂落案幾,露出腕間一串青玉髓製成的佛珠。
“需得用天池寒露鎮過三日的紫砂壺,以離火三轉的溫勁慢慢焙出茶魂。”
茶盞中螭吻紋驟然扭曲,化作千百條赤紅細蟲在湯麵翻湧。
周倚橋瞳孔微縮,指尖劍氣本能地凝結成絲,卻在觸及茶盞前被文墨淵竹節壺輕輕一磕。
“叮~!”
清越聲響中,茶湯重歸澄澈。
文墨淵將佛珠褪至掌心,三十六顆玉珠表麵浮起《金剛經》微雕,正將殘餘蠱氣鎮成青煙。
“就像這茶中蠱影。”
老儒生屈指叩響案上《南疆異聞錄》的抄本。
“看似依附紋飾,實則早已浸透經絡,不能動用蠻力,否則隻會適得其反。”
他將竹節壺輕輕擱在茶海上,枯瘦的手指沿著壺身螭吻浮雕的紋路摩挲,青銅器皿在燭火下泛著幽冷的光。
周倚橋注意到老者腕間佛珠正隨著他的動作微微震顫,玉髓表麵流轉的經文虛影與茶湯中尚未散盡的蠱蟲殘息相互撕扯。
“小友可知,這噬文蠱最喜附於的修士其實就是我聽風院的儒修?”
老者忽然捏碎一枚茶餅,墨綠碎末墜入壺中竟發出金石相擊之音。
周倚橋瞳孔一縮,看見那些碎末在沸水裏扭曲成無數米粒大小的篆字,每個字都在蠶食彼此筆鋒。
“晚輩確實不知,還請前輩不吝賜教。”
文墨淵用壺蓋輕叩三下,那些掙紮的篆字突然僵直如屍,化作黑煙消散在茶湯中。
“賜教說不上,老夫這些年礙於身份無法親自調查,其實對噬文蠱的了解也不算多。”
“昔年南疆有蠱修大能,將本命蠱煉作百家典籍。”
“被附身者越是精研經典,蠱蟲便借文氣滋長愈盛。待其袖口螭吻睜眼之日......”
周倚橋似乎並不相信文墨淵的說辭,略微蹙起眉頭,出聲打斷道。
“竟有如此古怪之事?”
“那萬象秘境的南疆至今都沒有天辰界的任何勢力開發,一直屬於無主之地,晚輩實在想不出那裏能夠修煉出一名威脅到聽風院的蠱修。”
文墨淵並未因周倚橋的打斷而惱怒,他神色平靜,目光透過嫋嫋升騰的茶香,望向遠處搖曳的燭火,似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在查到此蠱與我聽風院有關之前,老夫我也不敢相信會有蠱修專門為了針對儒道修士而煉製出噬文蠱。”
“但通過這些年老夫調查到的一些零碎信息來看,此人很有可能是三千年前,因為理念不合叛出聽風院的一名儒道修士。”
文墨淵枯瘦的手指緩緩摩挲著青玉佛珠,茶案上《南疆異聞錄》的殘頁被夜風掀起一角,露出半幅猙獰的蠱蟲圖鑒。
“噬文蠱以儒修文氣為食,若要斬其根基......”
老者忽然屈指敲了敲茶盞,水麵倒映的竹影頓時扭曲成劍形。
“需以至剛至烈的殺伐劍意直搗黃龍。”
周倚橋執杯的手微微一頓。
他分明看見茶湯中遊動的竹葉劍氣被某種陰寒氣息纏繞蠶食,雙方翻湧纏鬥了許久,劍氣才終於占據了山峰,將那縷陰寒之氣盡數退散。
“聽風院功法講究中正平和,前輩門下怕是無人修得這般劍意。”
周倚橋在看到那道劍氣的第一時間,便明白了文墨淵的用意。
他垂眸吹散茶霧,餘光掃過老儒生腕間忽明忽暗的佛珠。
“隻是周某所掌握的招數當中......並沒有如此純粹的殺伐劍意啊。”
“無妨,老夫能夠看出,小友的劍沾過足夠血光,若是有心為之,必然能成為破局的關鍵。”
文墨淵突然取出一本《金剛經》的抄本,隨即將佛珠按在抄本上,玉珠表麵經文迸出金光。
“三日後知行院要開啟問心潭試煉,屆時我會讓我的三弟子趙博,當眾與你爭奪主考之位。”
簷角銅鈴忽被夜風驚動,叮當聲裏,老者袖中滑出一枚螭紋玉簡。
周倚橋接過玉簡時,指尖觸到幾道新鮮裂痕,定眼一看,分明是被人強行抹除過印記。
“趙博這孩子親手將彩珠帶大,對那丫頭的溺愛要甚至超過那丫頭的父母。”
“我會授意這孩子以幫彩珠出氣為借口,刁難你與你產生矛盾的同時,借機調查齊飛雲等人,將他們的行蹤與動向告知於你。”
文墨淵說著突然並指為劍,淩空劃出個“禁”字,光用儒道正氣,竟然就將竹舍外的蟲鳴都完全屏蔽。
“你二人越是勢同水火,那些藏在暗處的蠱蟲便越會鬆懈。”
周倚橋聞言,心中一動。
他將玉簡收入袖中,端起茶盞輕啜一口,隻覺齒頰生香,回味無窮。
“這些都好說,可前輩難道沒有聽見,晚輩說過,自己並未掌握任何一道純粹的殺伐劍意嗎?”
文墨淵聞言,微微一笑。
“小友說笑,老夫好歹也是聽風院的院長,想讓小友掌握一道純粹的殺戮劍意,還是很簡單的。”
他將《金剛經》抄本收入袖中,枯瘦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青玉佛珠,仿佛在等待什麽時機一般。
周倚橋見狀,也不再多言,隻是靜靜品茶,不再開口。
竹舍外蟲鳴重新響起,簷角銅鈴叮當聲裏,夜色越發深沉了......
兩人就這樣枯坐了半炷香的時間,彩珠忽然抱著一柄生鏽的鐵劍,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
“爺爺,你說的就是這柄鏽劍吧?”
彩珠將鐵劍擱在案幾上,粉麵紅撲撲的,額角還掛著汗珠。
文墨淵接過鏽劍,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劍身,其上斑駁的紅褐簌簌剝落,露出幾道暗紅紋路。
簷角銅鈴被夜風撩動,清脆聲裏,《金剛經》上的佛珠再度亮起金光,似乎在鎮壓著劍中的某種生靈一般,逸散出來的經文像是一把金色的鎖鏈,纏繞在鐵劍上。
“此劍名‘斬業’,當年我聽風院還有專門傳授弟子劍意的教習之時,而這柄劍便是曆代劍儒所持之物。”
文墨淵屈指叩了叩劍脊,沉悶回響驚得他手旁茶盞中的霧氣一顫。
“隻可惜當年第八任劍儒走錯了方向,為除心魔,將畢生殺伐戾氣盡數封入劍中,最終......”
他忽然用力一敲,最後一點掙紮著扒在劍身上的鐵鏽被盡數震落,漏出它們身下被隱藏著的一道巨大豁口。
“最終這位劍儒攜妻以身飼劍,方才鎮住這股凶煞之氣,避免了聽風院的浩劫。”
周倚橋目光微凝。
此劍雖已鏽跡斑斑,卻依舊泄出刺骨寒意,連他這般修習魔功之人,都覺神魂如墜冰窟。
案幾上的燭火忽明忽暗,將劍柄上的雕紋映作張牙舞爪的活物。
彩珠絲毫也是第一次見這柄鏽劍,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往爺爺身邊靠了半步。
文墨淵卻將鏽劍往周倚橋麵前一推,青玉佛珠隨著動作叮咚作響。
“幾天前觀小友向齊飛雲等人演示君子劍,看似守正,實則每式收尾都暗藏三分殺機。”
“這般以魔馭正的劍意......”
老人渾濁的眼中精光乍現。
“正合駕馭此劍。”
竹舍外忽有驚雷炸響,周倚橋指尖剛觸到劍柄,一道赤紅劍氣便如毒蛇吐信般竄出。
他反應極快,左手並指劃出半輪殘月,靈力凝成的屏障堪堪抵住劍氣。
兩股氣息相撞的刹那,茶案上的《金剛經》抄本無風自動,經文虛影又一次化作金鎖纏上鏽劍。
“好凶的劍魄。”
周倚橋鬆開手指,掌心已多出一道焦黑劍痕。
靈力流轉間傷口飛速愈合,他卻盯著劍身裂紋中滲出的暗紅霧氣,唇角勾起笑意。
“這般純粹的殺意,怕是飲過不下萬人之血,還是修行有成的修士之血。”
文墨淵拂袖掃開經卷金鎖,鏽劍頓時清鳴如泣。
“當年初代劍儒持此劍蕩平死寂鬼域的七十二鬼寨,光其一人,劍下亡魂就何止萬千。”
“更不要說其後的的諸位劍儒為了駕馭‘斬業’,在殺戮一道上愈發精進,此劍所斬亡魂已有百萬之數,否則也不會發展到需要劍主以身飼劍的程度。”
他忽然抬眼看向周倚橋,目光如炬。
“小友這些天所展露出來的劍道天賦,讓老夫恍惚間看到了第一代劍儒的影子,或許以小友的能力,能夠從這柄‘斬業’當中領悟最純粹的殺戮劍意。”
窗外竹影婆娑,將月光割成細碎銀屑。
周倚橋五指虛按劍柄,感受著皮下血管隨劍鳴震顫的詭異韻律。
彩珠攥著裙角的指節已然發白,她分明看見周倚橋垂落的發絲正無風自動,每一根都纏繞著若有若無的血色劍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