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小桑和女人走後，江城熄隻覺得手在發抖，整個人被這麽一激，咳嗽更劇烈了。
    老人趕緊站起來，其餘人麵麵相覷，終於有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女人有些擔憂地開口：“江大夫，你不會……得了肺癆吧？”
    最近城裏全是肺病，接連不斷，女人的懷疑不無道理。
    江城熄一愣，迅速握緊拳頭，掩飾掉手心的一抹紅色：“這不是肺癆，放心，不傳染。”
    “也就是說你有病咯？”老人卻不依不饒，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敲：“我說江大夫，你還是先給自己看好病吧，自己帶著病工作，讓別人怎麽相信你呢？”
    江城熄愣愣地看著這幫人，有的是靠自己撿回一條命的流浪漢，此刻卻咧嘴露出黃牙看熱鬧；
    有的是當初難產大出血靠自己接生的產婦，現在卻六神無主聽著別人的慫恿，流言正在漸漸成為真實；
    有的是不花一分錢看病的老人，此刻卻視自己為洪水猛獸，生怕自己傳染給他。
    半晌過後，江城熄默默將手放了下來，蹲下撿起了散落的包裝袋，重新回到櫃台後坐下。
    “快好了，隻是普通的風寒。”江城熄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好像無事發生。
    然而江菱知道，江城熄從這一刻起已經不再是那個過去的他了。
    “由於外人的誹謗和現實的打擊，江城熄內心轉化，不僅分文不取，還對看不起病的人施以援手，來醫館的人更多了。”
    江菱敏銳地皺起眉頭。
    他不是要攢錢娶媳婦嗎？怎麽又免費看病了？江城熄的轉變不對勁，老話講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在打什麽算盤？
    又過了一周，城裏的肺癆如同山洪暴發，吞噬了整座城市。江城熄戴上了麵巾，毫無怨言地開始收留診治肺癆病人。
    期間柴小桑來找過江城熄，小心翼翼提起婚事，江城熄卻隻是笑，搖了搖頭：“就快了，等錢攢夠，我就娶你，好嗎？”
    “好！”柴小桑笑得很開心，眼睛亮晶晶的，倒映在江城熄一片死灰的瞳孔中。
    “最近肺癆病人多，我們先不見麵了。”江城熄拿出一大包草藥和糕點：“這個回去你們分著吃，我最近比較忙，回頭再聊。”
    江菱心裏一咯噔。
    肺癆是有傳染性的，江城熄恐怕內心已經黑化了——因為自己親眼看見原本沒有這種習慣的江城熄開始用手指沾唾沫分包裝紙。
    江城熄，你想讓所有忘恩負義的人陪你一起死嗎？
    “江大夫，你不收費給我們看病，大恩大德感激不盡，你以後一定會有福報的。”
    肺癆病人感激地抓住江城熄的手，沒戴麵巾的臉近在咫尺，眼睛裏閃過狡詐；江城熄看著他的手，和唾沫星子橫飛的嘴，眯了眯眼，笑了。
    肺癆通過呼吸道飛沫傳播。
    所有人在疾病的裹挾下如同妖魔鬼怪，肆無忌憚暴露著人性最黑暗的一麵。
    來醫館的人越來越多了，江城熄忙得腳不沾地，始終將柴小桑拒之門外。
    來醫館的人變成了肺病患者，躺在了房間裏；又有其他無數的病人接觸一直照顧肺癆病人的江城熄，第二天就開始劇烈咳嗽。
    直到，柴小桑被女人拉著，一路罵著，找上門來。
    “江城熄！你個狗東西，白眼狼！”女人一進門就開始罵，可嗓子裏帶著明顯粘連的聲音：
    “說！你是不是和我女兒經常見麵，把她傳染了？”說著她就開始指著江城熄的鼻子罵，聲音卻沒有往常那麽尖銳：
    “傳染她一個還不夠，還傳染我！哎呦，可憐我這老骨頭，福沒享過一天，就被這沒良心的野狗害死咯！”
    然而這一次，在聽到她的話以後，醫館裏其他的病人卻沒有幫腔。免費治病的大夫並不多見，如今肺癆患者這麽多，所有人都怕江城熄急眼以後撂挑子不幹了。
    “我說大媽，你怎麽證明是江大夫傳染給你的？”
    有病人眯了眯眼睛，從椅子上坐了起來：“得病的又不止你一個，江大夫勤勤懇懇給我們治病，你還要倒打一耙不成！”
    “就是！前些天還說江大夫沒錢娶不了你女兒，我看啊有些人就是報應不爽，如今生活不如意就隻會怪在別人頭上！”
    “隨便誣陷別人的能是什麽好東西啊，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什麽？”婦人愣住了，半晌更加激動：“你們在瞎說什麽！就是他傳染給我的！”
    說完，她三兩步跑上前，一把將沉默不語的江城熄麵前櫃台上的東西掃了下來，劈裏啪啦砸在地上：
    “我讓你裝不知道，我讓你裝不知道！”
    其餘好幾個人上來拉她，有的心氣不順的一腳踹在婦人腿上，婦人就地一躺，又抱著腿哀嚎。
    一片混亂中，江城熄不為所動，隻是伸出蒼白的手，碾碎了藥物粉末，撒在秤上。
    從櫃台後看去，秤兩邊一搖一擺，一麵是輕如鴻毛的草藥，另一麵卻好似托舉起了門口手足無措的柴小桑。
    江城熄灰暗的眸子看著她，柴小桑和他目光相撞，卻再一次倉惶地別開了視線。
    多可笑啊。
    明明都是談婚論嫁的人，你情我願，兩個人卻沒有為對方說任何一句話。
    有時候，不言語，卻一切盡在不言中，沉默比反駁更可怕。
    江城熄從柴小桑一言不發的態度中，早就看出了兩人不適合。她要的是婚姻，可是卻不知道如何打開門，讓江城熄走進來。
    因為，江城熄對於柴小桑的娘來說隻是外人，他沒有資格去要求對方怎麽做，偏偏柴小桑也無動於衷。
    其實，這一次婦人沒說錯。江城熄在得知自己感染了肺癆的時候，櫃台上紅色一滴兩滴，然而光滑的托盤卻映出了他瘋狂的眼神。
    他讓柴小桑帶回去的糕點，是用自己的包裝紙包的。說是分著吃，可他知道，婦人是不會讓柴小桑吃這麽好的糕點的，肯定隻會進她一個人的嘴。
    所以，今日一看，柴小桑沒感染。不過最近肺癆病人這麽多，估計也快了吧？
    千言萬語，最後隻匯成江城熄的一聲嘲笑。
    “柴小桑，帶你娘回去吧。”江城熄的眸光早就沒了溫情，他拿出那個布包，攤開來，裏麵是幾錠碎銀子：“我不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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