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小桑愣愣地看著江城熄，卻沒有從他的眼眸中讀出任何一絲不舍和留戀。這個男人真是冷漠得要命，就和現在的江菱一樣。
    柴小桑反應了好半天，最後牽強地扯動了一下嘴角，笑聲幹澀，有些難以置信地開口：“江城熄，你是和我鬧著玩的吧？”
    說完，她趕緊否定：“你最近太忙所以不開心對不對？我數到三，你把話收回去，我就當做，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誰和你開玩笑了。”
    江城熄麵無表情，看著見到銀子就兩眼放光撲上來的婦人，又抬眼：“我說，我，不娶你了。”
    柴小桑又愣住了，這下才知道他是認真的，聲音都啞了，頭一次這麽大聲帶著哭腔說話：“不行！”
    “江城熄，你答應過我……”
    “答應你的前提是我能攢夠十兩銀子。”
    江城熄看著婦人把布包摟在懷裏，嗤笑一聲聳了聳肩：“如今你看到了，我一文錢都沒了，所以不娶你了。”
    “不娶就不娶！就知道你不是個誠心的！”婦人也很大聲，抱著銀子跑到門口就去拉柴小桑，“十兩銀子都要斤斤計較，等著娶小桑的多的是，嫁給你窮一輩子！”
    柴小桑被婦人拉著，第一次沒跟著她走，站在原地抽噎起來，用袖子擦眼淚：“可是，我想嫁給你啊……”
    江城熄忍住喉嚨的酸澀，深呼吸一聲，最後吐出嘴的話語依舊那麽平靜：“走吧。祝你找到個好人家。”
    醫館裏此刻安靜得可怕，隻有婦人絮絮叨叨的抱怨和唾罵，還有柴小桑斷斷續續的哭聲，由近到遠。
    “江大夫，你別太在意了。”老人回過頭幹笑一聲：“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過兩天說不定就好了呢！”
    這麽一說，大家都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安慰，江城熄捂著臉低下頭，身子止不住顫抖。
    他在笑。
    他渾身都戰栗著，別人以為他是情到深處難過哭了。
    難過嗎？
    他不知道，可是就是忍不住想笑，笑聲和哭聲沒什麽區別。
    太難過了。
    柴小桑就像他抓不住的沙，盡管他用水滋潤，合攏雙手，可風一來，她還是脫離了自己的懷抱，飛向了天空。
    人類真是可笑，隻有在危急存亡之際，他們才會真正看清對和錯究竟是什麽，才會讓惡人死，讓好人活。
    可是如今，自己變成了惡人，他們卻在為自己辯論，實在是荒唐。
    又是一個月。
    “大夫，你……能不能，給我兒子，帶個話……”
    垂危的病人握著江城熄的手，江城熄臉色蒼白，嘴角的紅色還沒擦去：“就說，就說我……給他留了點錢，老地方……”
    “大夫，我還能好嗎？”
    女人滿麵愁容，早就沒了當初的和善：“咳咳……我剛來的時候，明明，症狀沒有多重……咳咳！老天爺要收人啊……”
    江城熄沒回答，看著屋子外飄雪的灰白的天空。
    冬天到了，肺癆傳播的速度降低了。
    江城熄就守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等啊等，一直等到所有的病人都入土為安。
    有趣的是，明明他一個肺癆病人都沒治好，可坊間都在傳他懸壺濟世，是個名垂青史醫德高尚的大夫。
    江城熄等啊等，一直等到嗓子因為咳嗽發不出聲，紅色染遍了襟前的紐扣。
    估計再也不會有病人來了，因為現在自己就是最大的威脅。
    對吧？
    ……
    ……
    然而，血紅的梅花開出第一朵的時候，醫館裏響起了不屬於他的咳嗽聲。
    來人裹著頭巾和鬥篷，嬌小的身影好像生怕江城熄看不見似得，見他沒動靜，又往前挪了挪。
    “江城熄。”
    沙啞的聲音沒了以往的靈動，卻依然年輕：“江城熄，我來邀請你娶我了。”
    柴小桑拄著木頭棍子，看見躺在躺椅上的江城熄不吭聲，又試探性往前挪了挪，有些拘謹：
    “江城熄？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對不起，我性格太軟弱了，我應該攔著我娘……可是，我沒做到。”
    說完她又湊近了點，眼睛還是亮晶晶的：“可是，我真的喜歡你！你答應了娶我……”
    她雙手揪著衣擺，又抬起頭，試探性開口：“我娘，我娘過世了。我用你給的銀子安葬了她，我，我也感染了肺癆，現在可以隨便進出醫館了！”
    “我知道你得病了，你這次不能趕我走，聽到了嗎？”
    “江城熄？”
    “你在聽嗎？”
    江城熄還是沉默著，躺在那裏，閉著眼睛。
    “江城熄！”柴小桑大喊起來：“娶我不用十兩銀子！
    你聽到了嗎？一文錢就可以，一文錢！”
    她跑上前去，抓住江城熄的胳膊：“江城熄，我知道你聽著呢，你睜開眼看看我……”
    手臂冷得刺骨，將柴小桑的動作生生凍住，讓她整個人僵硬在原地。
    江城熄看上去和睡著了一樣。
    許久許久，柴小桑呼吸聲變得越來越急促，難以置信地顫抖起來，好久都沒有鼓起勇氣伸出手。
    幾番躊躇，她整個頭都在抖，靠在了江城熄胸膛上。
    耳邊隻有風聲，和屋外孩子們歡樂的大笑。
    空空蕩蕩的，安安靜靜的，如同這一家醫館。
    “江、江……城熄……”
    柴小桑囁嚅著，好像聲音大一點對方就會突然間醒來向自己微笑，又好像害怕打擾到他休息。
    好半天，她站起身，眼淚在眼眶打轉，“噔噔噔”跑進了屋子，拿出了另一個躺椅。
    江城熄的醫館，隻有這兩把躺椅是多餘的。
    江城熄和柴小桑的醫館，隻有他們兩個是必須在這裏的。
    柴小桑將躺椅搬到了江城熄旁邊，躺下，抓著江城熄的手，過了許久，嗚咽聲漸漸大了起來。
    “江城熄，壞蛋，不講信用。”
    柴小桑哭得稀裏嘩啦，江城熄閉著眼睛，安安靜靜聽她訴說。
    “江城熄，去年我叔叔養的黃狗去世了，她還生了一窩崽呢，早知道我要一隻過來養了。”
    “江城熄，城南建了一座廟，開春的時候去拜一拜，聽說求子很靈驗，好多人都去！”
    “江城熄，下輩子，我倆結婚，好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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