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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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

    綠釉蓮紋的油燈下, 年輕的將軍正在吹幹書信上的墨跡。

    燈火溫暖了他眉眼間的銳利劍氣,使得他的神情多了一暖色。尤其是望向一旁乖巧的小女童時,目光更是柔和。

    “爹爹, 您在給誰寫信啊?”小女童天真地問著,才三歲多的她, 哪怕是看得懂書信上的內容, 也不可能表現出來。

    “給你皇舅爺寫信。”年輕的將軍一把將她抱起, 置於自己腿上,“嬌嬌想不想知道爹爹跟皇舅爺說了什麽?”

    “想。”

    年輕的將軍笑起來, 道:“爹爹告訴你皇舅爺,我們嬌嬌立了大功。若不是嬌嬌發現豆子不能和紅根菜一起煮, 軍中腹瀉者怕是還要增多。”

    邊關黃沙漫且極寒, 食物匱乏, 許多作物不宜生長, 是以一到冬季菜少時, 邊關將士們的飯碗裏常有黃豆煮紅根菜這道菜。

    往年這個時節軍營中腹瀉者常有, 所有人都以為是天寒之故, 卻沒想到被他年幼的女兒無意間找到原因。

    小女童表情認真, “吃了就肚子疼,不吃就不疼,嬌嬌吃了三次, 肚子就疼了三次。”

    她當然不會說,自己從一開始就知道是豆子煮紅根菜吃了會讓人腹洩。作為一個小孩子, 她努力讓自己的言行舉止合乎常理。

    饒是如此, 年輕的將軍還是覺得自己的女兒是世間少有的聰慧。為人父的喜悅之情全部溢於平日裏的言語中, 不僅身邊的人知道他有個聰明的女兒,便是遠在京城的天子也知道。

    “來, 嬌嬌,這封信爹爹寫的全是你,你也來蓋一個印章。”

    “好。”

    小女童拿起他的私印,在他的指示上將印章蓋在原有的印章處。兩印重合在一起,又沒有完全貼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印章蓋了兩下的緣故。

    往事如風沙,席卷而來時除了懷念,還有說不出的難受。

    謝姝在衆人注目的眼神中,道:“陛下,臣女忽然記起一事,或許能證明自己的身份。”

    她這話一出來,有人歡喜有人愁。歡喜的人盼著她能記起什麽來證明自己的身份,愁的人正是害怕她記起什麽證明自己的身份。

    所有人都看著她,似乎人人都屏住了呼吸一般。

    “臣女記得有一次臣女的父親給陛下去信,信中提到臣女無意間發現軍中將士腹洩的原因是一道菜,那菜名為黃豆煮紅根菜。臣女的父親說臣女立了大功,他要稟明陛下,為此還讓臣女在原有的印章上麵重新蓋了一個。兩印重合,又沒有完全服帖,一眼便能看出。”

    景元帝在她提到黃豆煮紅根菜時,情緒明顯一動,等聽到她說信上有兩印重合時,不由得激動起來。

    “朕記得,擎兒確實寫過這麽一封給朕。吳應,快,快去把那封信取來!”

    吳應是宮裏的太監大總管,也是他身邊最為得用的人。他說有這麽一封信,金口玉言絕不可能有假。

    是以歡喜者無一不是慶幸,而愁者則是自知大勢已去。長公主喜極而泣,緊緊握著老太妃的手。老太妃神情激動,無比欣慰地看著那站在一起的金童玉女。但亦有表情忐忑不安之人,譬如張氏和白蓁蓁母女,皆是慘白的臉色。

    取信之人快馬加鞭,一來一回可謂飛速。

    那封信送到時,景元帝當衆展開,正如謝姝所說,兩印重合在一起,又沒有完全重合,一眼就能看出。

    他示意吳應將信傳下去,讓在場所有人一一過目。

    書信在衆人手中流傳,一個傳一個,紙張透著經年的黃舊,墨跡也有著經年的暗淡。信上的內容正如謝姝所說,寫的就是關於她無意中發現軍中將士們腹洩原因。信的落款處那已褪去鮮豔的印章明顯有兩處痕跡,也與她所描述的相吻合。

    衆目睽睽,大庭廣衆,既有人證,又有物證,且人證之一還是皇帝本人。如此一來,再無一人敢質疑此事的真假。

    謝姝和蕭翎對視一眼,交換著隻有他們才懂的情緒。

    【時隔多年,有些事我都快記不起來了。世子爺,幸好有你的提醒,否則今日不止是我一人之禍,我還會連累謝家所有人。】

    當年她逃難時,之所以跟在蘇家人身後,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聽到蘇家人要去瀾城避禍。

    而那時的她,目的地也是瀾城。

    按理來說,滄城離月城更近一些,她舍近求遠去瀾城,隻是因為她曾經聽父親提到過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她後來的父親謝十道。

    父親說,謝十道雖名不見經傳,但人品不俗,一旦月城有變,情急之時可去瀾城求助。當然父親這話不是說給她聽的,而是說給母親聽的。

    她記住了謝十道這個人,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去瀾城,就是為了去投靠謝家,再轉道回京城。也不知是造化弄人,還是命運垂憐於她,她忘記了一切,卻成了謝十道的女兒。

    忽地,她感覺有人在看她。

    一擡頭,竟是溫華。

    溫華悲痛著,後悔著,自責著,“孩子,是舅父一時不察才讓你受了這麽多的苦。舅父有錯,舅父對不起你。”

    【他是不是還是心裏什麽都沒想?】

    蕭翎的手指動了一下。

    這樣的人要麽確實問心無愧,要麽就是城府極深。

    謝姝垂著眸,不說話。

    溫華又向景元帝請罪,“陛下,臣有過,臣願意自罰,還請陛下準臣辭去官職閉門思過。”

    他看著雖是文臣模樣,實則是西山軍營之統帥。這等手握兵權的要職說辭就辭,還要閉門思過,足見他自罰之心有多真誠。

    這樣的自罰太重,景元帝當然不能準奏,再三挽留。無奈他十分堅持,最後景元帝酌情一番後,隻準他閉門思過一年。

    他這才謝了恩,仍舊一臉愧色。

    至此,真假郡主一事已經明了。

    熙和郡主突然瘋狂起來,作勢要撲向謝姝,卻被向嬤嬤搡了回去。

    她癱在地上,吼著:“你這個賤人,你為什麽還活著?你為什麽沒有……果你死了,就沒有人和我爭……該死,你該死!”

    所以即便被人拆穿了自己的假身份,她依然沒有任何的悔過之心。

    蕭翎道:“蘇家混淆皇室血脈證據確鑿,不容姑息。”

    “不,我們沒……是她,是她自己做的,和我們無關哪。”蘇夫人指著熙和郡主,大喊,“當年有人找上門時,是她自己說玉佩是她的,我們想攔都攔不……怕我們說出真相,還想殺我們滅……是放火想燒死我們,路上還派人來殺我們……陛下,長公主,你們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你胡說!是你們讓我當這個郡主的,還說隻要我當了郡主,就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還能提攜你們。都怪你……們為什麽死活要進京?如果你們不進京,她就不會見到你們,也就想不起以前的事……”

    這個她,是指謝姝。

    所有人都相信謝姝的說辭,以為她真的是因為蘇家人進京而想起以前的事,但隻有她和蕭翎知道真相。

    天地之大,衆生之多,這種天地之間唯有一人與你秘密共通的感覺,仿佛是蒼穹之下的明月與北辰星,遙遙相望彼此守候。

    熙和郡主還在那裏不願相信事實,昨日之前她還是尊貴的郡主,今早她還因著京中世家貴胄齊齊來賀自己的生辰而得意驕傲,怎地一轉眼就成這樣。

    “……母,我們祖孫相依為命多年,您真的舍得不認孫女嗎?”

    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她想還再掙紮一下。她以為自己這些年在長公主身邊,長公主對她肯定有感情。

    她卻是忘了,正是因為她的存在,長公主嫡親的孫女流落在外。她占了別人的一切,還想因著偷竊者的身份得到垂愛,簡直是癡心妄想。

    如此的惡毒,還如此的蠢,長公主怎麽可能舍不得她?

    長公主手中還握著劍,那劍很快指到她麵前,“本宮說了,不許再叫本宮祖母。你是個什麽東西,鳩占鵲巢還恬不知恥,論罪當誅你們九族!來人哪,把他們拖下去!”

    蘇家人驚惶尖叫起來,蘇夫人更是語無倫次,還在說他們是無辜的,千錯萬錯都是熙和郡主的錯。

    那蘇大官都快嚇尿了,竟然還能抖著手腳去踢熙和郡主,“你這個死丫頭,你這個賠錢貨,都是你害了我!你要當大官,我要當大……

    “等一下!”長公主突然讓人住手。

    熙和郡主不大的眼睛裏升起希冀,“……公主,您是不是……”

    長公主忍著厭惡,道:“將她身上的首飾都摘了,衣服也給本宮扒了!”

    衆人一聽這話,不少人明白過來。

    合著長公主殿下這是給自己的親孫女出氣的,畢竟當年就是這個假郡主還想扒了真郡主的衣服給自己穿。

    向嬤嬤直接親自上手,不管熙和郡主如何掙紮,直接按著三下五下就將她首飾全摘了,華麗的外衫也被扒下來。

    沒有滿頭的珠翠和華服,她就像是褪了毛的錦雞又醜又狼狽,望著富麗堂皇的大殿,以及那些熟悉的麵孔,仿佛做了一場榮華富貴的美夢。

    而今這美夢醒了,她又變成了蘇家的蘇二丫。

    呆滯的視線中,出現一張讓她討厭又憎恨的臉。怪不得從一開始她就不喜歡這個人,原來是這樣。

    ……們沒有害你……”

    謝姝想,這話原本沒錯。

    那時她跟在蘇家人後麵。不止是蘇氏夫婦,還有蘇家姐妹倆,他們都像趕蒼蠅一樣地驅趕過她。她以為這是人之常情,逃難路上,人人自顧不暇,誰也不想多一個累贅。

    哪怕是後來她病了,孤仃仃地等死,她也沒有怨恨過任何一個人。她生或是她死,那都是她自己的事,與別人無關。

    如果事情到那裏結束,那麽她與蘇家人毫無恩怨可言。但蘇家人不應該拿走她的玉佩,又借著玉佩占了她的身份。

    “你們真的沒有害我嗎?因為你拿著我的玉佩占了我的身份,才害得我有親人不能相認,有家不能歸,這叫沒有害我?”

    “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嗎?”熙和郡主嘶喊著。“你為什麽要回來?今天是我的生辰,原本是我一年之中最風光的一天,如今全被你毀了!”

    這話真是荒謬啊。

    有些人占了別人的東西久了,竟然認為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身份地位可以取代,榮華富貴可以易主,但生死不能。

    謝姝的眼底還是一片平靜,還有幾分悵然。

    多年前的今天她生於此,多年後的今天她又回來了。冥冥之中像是繞了一個大圈子,從京城到月城,再月城到瀾城,又從瀾城回到京城。

    如同宿命。

    “今天是我的生辰,不是你的。”

    她走近一些,語氣極淡。

    “你別忘了,你叫蘇二丫。”

    熙和郡主,現在應該叫蘇二丫了。

    蘇二丫不大的眼神冒出恨光,她才不要叫這個低賤的名字。什麽蘇大丫蘇二丫,一聽就是賤民。

    ……不是,我不是!”她瘋狂地喊著。

    “還不快他們拖下去!”長公主吩咐著,向皇帝請旨,“還請陛下準臣妹親自處置他們。”

    這個麵子,景元帝當然會給她。

    很快蘇家人被拖了出去,殿中突然變得很安靜。

    她紅著眼眶,明顯想離謝姝更近一些,又怕謝姝不願意而顯得有些小心翼翼。祖孫二年陰差陽錯分離十幾載,自然有著太多的生疏與隔閡。

    老太妃第一個打破安靜,“殿下,您的親孫女找回來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一聲恭賀過後,很快引來無數的恭賀之聲。衆人紛紛響應,生怕晚了一步錯過討好皇帝和長公主的好時機。

    景元帝大手一揮,道:“骨肉團聚,朕很是欣慰,當賞!”

    他說的賞,那自然不是一般的賞賜,而是封賞。

    “月城,月城……”他似是在斟酌,然後望著謝姝說:“朕就將月城賜予你做食邑,封你為月城公主。”

    謝姝立馬謝恩。

    長公主隨後,其餘人也跟著跪了一大片。

    “月城雖是你當年居住之地,但你母親喪命在那裏,那裏也曾經被屠,你是否會覺得晦氣?”景元帝突然問道。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女唯有感激不盡。”謝姝擡頭,“這些年來陛下先有恩旨,後有仁政,殫精竭慮心憂百姓,如春風雨露滋養著曾經的滿目瘡痍。今日的月城已非昔日的月城,它經歷了生靈塗炭的苦難,也見證了皇恩浩蕩的撫慰。如今它城池依舊,百姓已歸,它一點也不晦氣,相反它置於死地而後生,燒於灰燼而煥然一新,一如我大胤士氣不死不滅繼往開來,堪稱我大胤榮耀。”

    “好,好,好!”景元帝一邊說了三個好字,“好一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好一個大胤榮耀,不愧是我李家與霍家的後人!”

    身為帝王,誰不想被百姓歌功頌德,誰不想得一個明君聖人的美名流芳千古。自他登基以來,自問勵精圖治兢兢業業,誰成想先是乾門關破,後有月城被屠,實在是讓他帝王的顏麵掃地。

    不管是薑尚義叛國,還是王嶽才是逆臣,都改變不了那年邊關的戰敗與關內城池被屠的恥辱。哪怕他後來頻施仁政安撫民心,卻也知道世人對自己頗有微辭。

    現在有人告訴他,無論雷霆雨露皆是他的君恩,因為他的仁政才讓月城死而後生。曾經的苦難不是晦氣,而是化作了大胤不死不滅的士氣。這樣的話大大滿足了他身為帝王的野心,如何不讓他龍顏大悅。

    他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對長公主道:“皇妹,你這個孫女不錯,是個好孩子,難怪當年擎兒誇了又誇。”

    長公主笑中有淚,與有榮焉。

    她想,當年自己真的沒有想錯。

    她李央的孫女定然不凡!

    隻是……

    孫女會原諒她嗎?

    景元帝知道她們祖孫二人剛相認,自然是要讓她們好好說說話。

    他啓駕之後,衆人也跟著一一告辭。

    最後留下來的除了謝家人,還有鎮南王府一家人。

    長公主有千言萬語想和謝姝說,但她最要感謝的人是謝十道和葉氏夫婦。謝十道和葉氏哪裏敢當她的大禮,說他們能有謝姝這樣的女兒也是三生有幸。

    “嬌嬌自小懂事,從不讓我們操心。她又乖巧又聰慧,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樣的好女兒。這些年她在我們身邊,我們一直不知道她真正的生辰,便把撿到她的那一天當成她的生辰,實在是委屈她了。”葉氏說。

    謝姝搖頭,“娘,我一點也不委屈,那一天我與你們相遇,前塵盡忘,宛如重生,可不就是我的生辰。”

    長公主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樣通透的好孩子,是她的親孫女啊!

    她流著淚看著謝姝,“嬌嬌,是祖母對不起你。”

    謝姝又搖頭,“不是祖母的錯,我一點也不怪祖母。隻是我還有些不適應,祖母可否容我緩些時日?”

    她這話的意思是不準備立刻祖孫團聚,她想在謝家多留幾日。

    長公主聞言,哪有不應之理。

    “好,好孩子,你慢慢緩,祖母不急,祖母能等。今日是你的生辰,祖母有東西送給你。”

    很快,有人將生辰禮呈上來,卻有十幾件。有通體碧綠的玉如意,有精美絕倫的寶石頭麵,一件件皆非凡品,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這個用意在場的人都明白,分明是為了彌補十幾年來的缺失。

    老太妃和鎮南王妃也送了準備的賀禮,依次是謝十道和葉氏夫婦。

    向嬤嬤小聲道:“小殿下,這些東西要不要老奴幫你收好?”

    她這聲小殿下,是為了和對長公主的稱呼區別開來。

    謝姝應允,讓她把東西收起來。

    這時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蕭翎突然開口,“小殿下,臣有樣東西,原本在您百日宴那天就要送給你的,卻一直沒送出去,今日正好帶來了。”

    謝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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