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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敵2

    “——”

    伊麗斯·馮·奧古斯都, 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孩子們，又吵架了？”

    薇瑟和阿爾，一人坐在教室最東側, 一人坐在教室最西側，中間空出來的座位都能塞下幾臺煉金機甲。

    薇瑟低頭看書，阿爾扭頭看窗外, 誰也不理誰, 一副冷戰到底的堅決態度。

    伊麗斯：“……”

    公主殿下疲憊地闔上眼睛，玫瑰金色的睫羽，像是華麗的蝶翼：

    “茜帕, 注意腳下哦。”

    在伊麗斯的小課堂, 茜帕緹婭·塞翁，永遠是踩點進來的那一個。女孩戴著大大的圓片眼鏡，臉上生著星星點點的小雀斑，一頭亂糟糟的茜橙色頭發，像是個炸了毛的小蘑菇。

    茜帕緹婭踩著鈴聲猛沖進來，果不其然，被門檻絆了一下，砰地一聲摔得驚天動地。

    伊麗斯扶額：“……”

    她已經習慣了茜帕時高時低、時有時無、時隱時現的智商。

    茜帕緹婭迷糊地坐了起來，臉上露出了幾分迷茫的神色，既而又從地上躥了起來, 坐在了薇瑟的旁邊。

    阿爾扭頭翻了個白眼。

    茜帕緹婭帶著一身的小玩意，跑動起來哐啷啷地響, 都是她自己發明的“魔法小道具”。

    眼下, 茜帕放下鼓鼓囊囊的書包, 熱情地塞給薇瑟一個小物件。

    薇瑟好奇地看著手裏奇形怪狀的東西：“這是什麽？”

    “洋蔥小圓號！”

    茜帕自豪地解釋，“隻要你吹一下, 整個教室的人，都會流眼淚，是不是很酷？我花了好幾個晚上才完成的！”

    誒？

    薇瑟呆呆地看了看，像是隻迷茫的貓，思考著宇宙：“好厲害！”

    其實她根本就沒懂，隻是聽上去就很厲害，薇瑟向來毫不吝嗇自己的溢美之情。

    對此，阿爾曾銳評道：茜帕緹婭就算發明了一坨狗屎，薇瑟密爾也會湊上去聞一聞。

    但茜帕才不管。

    喜歡我發明的都是好人！

    茜帕熱情地擁抱薇瑟：“薇薇！我好喜歡你！”

    一旁的阿爾的白眼要翻到天上：

    虛僞！諂媚！花言巧語！！

    伊麗斯忍無可忍地咳嗽一聲。

    茜帕連忙地低下頭去，吐了吐舌頭，從一堆亂糟糟的圖紙裏，抽出了自己破布似的筆記本。

    茜帕提亞·塞翁，出身於塞翁學者世家，是薇瑟在火環學院交到的第二個朋友。

    和薇瑟一樣，茜帕也是被孤立的存在，兩人正是在花壇裏，尋找自己被丟掉的課本，才彼此熟絡起來的。

    但跟薇瑟不一樣，茜帕為人開朗又熱情，腦子裏總有無窮無盡的奇思妙想。她擅長動手改造各種各樣的小玩意，比如薇瑟的學生內衣總是勒得她喘不過氣，茜帕在上麵巧妙地縫了個鬆緊咒紋之後，薇瑟再也不用擔心內衣不合身的問題了。

    阿爾不喜歡茜帕。因為茜帕搶走了薇瑟，還特別地不講衛生，更別說此人還私自改裝了阿爾的輪椅，導致阿爾坐在輪椅上，像是竹蜻蜓一樣原地升空……

    從此阿爾再也不和茜帕講話了。

    她要一個人同時孤立薇瑟和茜帕兩個人！

    伊麗斯無奈地用教鞭敲了敲講臺：

    “安靜。”

    三人都坐得更直了一些。

    無論起了什麽矛盾，伊麗斯的小課堂，薇瑟、阿爾、茜帕，總是會保持絕對的嚴肅和認真。

    伊麗斯轉過身去，在黑板上書寫今天的課程。都說字如其人，公主殿下的字跡，與她的人一樣，優雅、秀麗、端方。

    伊麗斯在黑板上寫下了一個單詞：

    “烏托邦”。

    這一刻，清透的陽光照進窗臺，空靈瑰麗，耀眼生花。

    這一刻，年輕的伊麗斯公主，緩緩地轉過靜美的臉龐，麵對未來的三位法師大能，開始了一段即將改變歷史的演說。

    ·

    ·

    ·

    現在可以開始提問了。

    茜帕刷地一下舉起手，她的動作冒冒失失的，差點給了薇瑟一耳光：“請問烏托邦是什麽？”

    伊麗斯微笑：“是夢想中的世界哦。”

    “孩子們，”伊麗斯拿著紫杉木的教鞭，緩緩地踱步走下了講臺，“你們的夢想中世界，是什麽樣子？”

    這個問題，對於三個十四歲的女孩，還是太過龐大而空無了。

    茜帕倒是答得飛快，她向來敢於幻想，再大的問題都有自己的答案：

    “是一個大家都可以理解我的世界！”

    阿爾冷笑一聲：“那就再等一萬年吧。”

    伊麗斯靜靜地看了阿爾一眼。

    一個無聲的眼神已經能表達責罰之意了。阿爾低下了頭，忙不疊地收斂了，自己刻薄的表情。

    “嗯……”薇瑟搖了搖頭，“殿下，我還沒想好。”

    既然薇瑟還要再想，那就輪到阿爾回答了。

    阿爾灰藍色的眼睛，定定地看向伊麗斯：

    “殿下喜歡的世界，就是我夢想的世界。”

    女孩的聲音，沙啞、冰冷、堅硬，像是在許下什麽誓言一般。

    伊麗斯怔愣了一下，隨即微笑著問道：“謝謝阿爾——但是，阿爾知道，我想要什麽樣的世界嗎？”

    “那與我無關，”阿爾脆生生地回答，“隻要殿下喜歡就可以了。”

    伊麗斯疑惑：“可是，阿爾沒有自己喜歡的東西嗎？”

    阿爾直抒胸臆：“我喜歡讓所有人都去死。”

    伊麗斯：“……”

    陰暗爬行的阿爾，總能給陽光明媚的公主殿下，帶來一些反社會人格的小小震撼。

    就在這時，薇瑟擡起頭，她想好了自己的答案。

    “老師，我夢想中的世界……”

    ·

    ·

    ·

    “沒有苦難，沒有淚水。

    “人人都快樂，人人都幸福。”

    ·

    ·

    ·

    阿爾默不作聲地回過頭來。

    茜帕呆呆地看著薇瑟。

    “當然，”薇瑟飛速看了眼茜帕，“這個世界，也是理解茜帕的……因為大家沒有煩心事，也不會去傷害別人……”

    這一刻，伊麗斯公主的臉上，也露出了真正驚詫的神色。

    “……”薇瑟有些手足無措，“對不起，我是不是……”

    “薇瑟，”伊麗斯低下頭，握住了薇瑟的手，“你為什麽會這樣想？”

    薇瑟後來回憶，當時的公主殿下，一定很激動吧？

    在暗無天日的君士坦丁，居然能從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嘴裏，聽到了與自己如出一轍的想法，一定很激動吧？

    公主太孤獨了，所以才會那麽激動；公主這麽激動，才會用力地攥著薇瑟的手。

    以至於小小的薇瑟，感覺到了柔軟的疼痛。

    柔軟的疼痛。這也是後來的伊麗斯，帶給薇瑟的成人禮物。

    但彼時的薇瑟，隻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孩，她不理解伊麗斯的激動，也不能看到自己命運的轉折，隻是訕訕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因為……我過得不好。”

    “……所以……我、我想讓那些，跟我一樣的人……都過得快樂幸福。”

    “——當然啦，”小薇瑟連忙找補道，“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

    ·

    ·

    “這是可能的！”

    伊麗斯提高了音量，高聲地強調道：

    “孩子們，這是可能的，這是可以實現的！”

    誒？

    薇瑟茫然地望著她。

    阿爾和茜帕俱是不解地看著伊麗斯。

    公主殿下麵色漲紅，神色激動，眼有淚光。她站在空曠的教室裏，麵對自己僅有的三個學生，張開了自己的臂膀：

    “孩子們，老師的烏托邦，是一個人人平等，人人幸福的社會。”

    “而這個世界，不是什麽幻想，這是可以實現的！！”

    公主殿下提著裙擺，大步流星地走上講臺，她哆嗦著拿起粉筆，罕見地露出了失態的神色。

    薇瑟和茜帕站了起來，就連阿爾，也盡力地坐直了身體。

    伊麗斯在黑板上潦草地書寫道：

    “天下公有”

    “消滅差異”

    “按需分配”

    ——啪！

    伊麗斯扔掉了粉筆，將這一列狂妄又大膽的詞彙，展示在了她年幼的學生麵前：

    “孩子們，這就是……通往烏托邦的辦法！！”

    薇瑟睜大了紫色的眼睛。

    薇瑟永遠記得那一天，天光是那麽明媚，陽光是那麽耀眼，伊麗斯站在那塊小黑板前，眼神炯亮，眉目生光，她向三個十四歲的女孩，講述自己遙遠的理想。

    在伊麗斯的理想裏，沒有貴族和平民，沒有富人和窮人，沒有主人和奴隸。

    沒有壓迫，沒有剝削，沒有苦難，人人都平等，人人都自由，人人都幸福。

    “……”阿爾眨了眨眼睛，“殿下，這太夢幻……”

    這是不可能的……

    “孩子，這是可能的，因為我們腳下的路，都是向著光明延伸。”

    伊麗斯站在秋日澄澈的天光下，玫瑰金色的長發熠熠生輝，她整個人像是一支炬火，筆直地插在低矮的講臺前，散發出令人目眩神馳的光：

    “千年前，人類還沒有自己的國家；”

    “百年前，奧古斯都還沒有魔法；”

    “十年前，女性還沒有入學資格……”

    伊麗斯伸出手來：

    “孩子們，現在，我們站著的地方，是第一個由人類建立的帝國，是第一個向女性開放教育的法師學院。”

    “為什麽，我們不能創立第一個烏托邦？”

    薇瑟愣愣地看著伊麗斯，女孩能感覺到，有什麽被點燃了，雞皮疙瘩隨即傳遍全身。

    可以嗎？

    真的……可以嗎？

    伊麗斯定定地看著薇瑟，公主殿下的眼睛，是高奢而靈動的孔雀藍，像是天空一般高遠又清透：

    “孩子，光明的理想，是一定會實現的。”

    隻是，要等一萬年的話，還是太久太久了。

    ——不如，我們現在，就動手開始吧？

    ·

    ·

    ·

    愛琴歷1030年，伊拉斯·海倫娜·奧古斯都加冕稱帝。

    同年，帝國內戰爆發，伊拉斯與伊麗斯的王座之爭就此開幕，因為歷時極長、範圍極廣、損害極大，史稱“雙王血舞”。

    愛琴歷1035年，人類第一位數學家，本世紀最偉大的大發明家，占星魔法大賢者，“真理新娘”茜帕緹婭·塞翁，慘死於講學途中。

    因此，薇瑟密爾夫人與伊拉斯陛下斷絕關係，轉而投靠皇女黨派。

    愛琴歷1040年，伊麗斯·馮·奧古斯都，向耀皇耶洛因獻上首級，皇女黨派分崩離析，魔女秘盟就此解散，隻有少數人跟隨阿爾忒彌斯，成立了後來的“詭異教會”。

    至此，奧古斯都內戰結束。

    公主殿下離世後，薇瑟密爾導師不再過問政事，遁隱塵間。

    後來，她的一顆古龍蛋，在維蘇威的熾熱陽光下意外孵化了。

    由於這顆龍蛋，是當年龍王阿詩迦，送給薇瑟密爾導師的新婚禮物，於是薇瑟密爾導師沿用了某位故人的起名習慣：

    粉紅毛兔兔。

    再後來，粉紅毛兔兔生病，一位叫伊迪安·德勞貢的牧醫，叩開了薇瑟的死靈古堡……

    這就是故事的開端。

    ·

    ·

    ·

    如今。

    尼伯龍根島。

    薇瑟擡起頭，遙遙地望著，銀月王座上的阿爾。

    “殿下的目光太遙遠了。”

    阿爾垂下灰藍色的視線，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尼伯龍根島的衆生芸芸：

    “遙遠到這些數都數不清的渣滓……根本無法理解殿下意誌的遠大。”

    薇瑟無奈地嘆息：

    “阿爾，你說的這些渣滓，才是構成這個世界的基石。”

    阿爾冷冷地歪了歪頭：“你是說殿下錯了麽？”

    薇瑟頭疼欲裂：“阿爾，你必須得明白——遠大，對於掙紮在溫飽裏的塵民來說，本身就是一種殘忍……”

    “你依舊站在伊拉斯那一邊。”

    阿爾冷冷地打斷她：

    “薇瑟密爾，你隻是因為茜帕的死，短暫地投靠了更加仁慈的殿下——但是，你渾身上下，都是伊拉斯那個男人的惡心味道，就連說話的強調都一模一樣！”

    薇瑟：“……”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

    她真的無法再跟阿爾忒彌斯繼續交流下去了。

    “‘天下公有’‘消滅差異’‘按需分配’……”

    即使時隔久遠，阿爾依舊能想起，當日殿下的板書：

    “她是這麽的純粹，是這麽的高潔……是這片肮髒的土地，容不下一個純白的理想者。”

    理想者。殉道者。先驅者……愚者。

    阿爾閉上了眼睛。

    她的心裏有一座墳塚，安葬著她生命中的光。

    殿下的理想，代表了世上一切的光明和遠大。

    是殿下的慈悲錯了。

    伊麗斯沒有看清，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人不配，進入烏托邦的。

    換而言之，隻有精英存在的世界，才能變成殿下夢中的烏托邦。

    阿爾舉起魔杖，銀月王座爆發出耀眼欲盲的銀輝，既而向整片尼伯龍根島，激射下成千上萬的彗鋒星芒。

    ——那麽，她來負責，把這些礙眼的渣滓，通通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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