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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1

    霧？

    薇瑟如夢初醒, 駭然環視周遭，灰白色的濃霧通天徹地，好似糾葛難分的仇怨魂靈, 漲縮、蠕爬、黏繞。

    整個世界，都浸泡在了恍惚之中，失去了臆想和真實的邊際。

    薇瑟聞到了一股苦而腥的味道：

    鹹？

    薇瑟悚然一驚：

    這裏可是內陸, 山野間的霧氣, 怎麽會散發出這樣的氣味？

    朦朧間，薇瑟不像在深山密林裏，而是身處蠻荒的大海深處, 有黃豆大小的鹽粒, 在她的腳邊彈跳四濺——薇瑟才可能會聞到這樣的鹹味！

    與此同時，看著直播的林，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同於毫無頭緒的薇瑟，林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既視感，他似乎在什麽地方，遭遇過同樣的情景……

    沉重的、艱深的、痛苦的喘息聲。

    混沌的、蒼茫的、灰白的暴風雪。

    ——對，林想起來了，先前他在愚者直播間，奈亞複刻出來的“屋大維冰原”上，林正是在這樣混沌蒼茫的環境裏, 被“聖胎”侵蝕了心神。

    因此，林為了自保, 不被“聖胎”徹底吞噬, 主動把自己的“欲念”, 從自己身體裏剝離了出去。

    於是，林一分為二, 變成了“聖裁者”林，以及“沸乎暴怒”彌賽亞。

    這都是上一個版本的事情了。

    愚者直播間居然還在追我……思緒紛呈間，一個詭異的猜想，在林的心中悄然成形：

    難不成薇瑟也遭遇了“聖胎”？

    不，不可能，這裏可是光明山，彌賽亞人世代繁衍的快樂老家，而不是人跡罕至的冰原。

    如果說，山裏真埋著“聖胎”，彌賽亞的祖輩，也早該發現了——

    一隻蒼白的人手，在林的身後悄然出現，幽幽地探向他的肩膀。

    林悚然：

    “薇瑟，後麵！”

    林和薇瑟同時回過頭去。

    ·

    ·

    ·

    丹·德·彌賽亞，光明山祖宅管家，眸光淡然地對上了林的眼睛。

    丹管家站在林的身後，伸手想要拍林的肩膀，後者不動聲色地往旁側走了一步，讓開了這隻詭幽幽的人手。

    “啊，老爺，請原諒我。”

    丹的聲音，溫柔又緩慢，像是大提琴悅耳的低吟：

    “允許我辯白——我喊了您三聲，您都沒有聽見，我這才企圖觸碰您的身體。”

    在人們的刻板印象裏，世家貴族的管家人選，總是一個白胡子的老爺爺，穿著體麵的燕尾服，戴著經典的單片眼鏡，趾高氣昂地巡視莊園。

    男主角若是笑了，這種老爺爺還要擔任助攻，對女主角感慨出那句經典的臺詞：

    “好久沒有見到少爺這麽笑過了……”

    丹管家，跟這種刻板形象，不能說是沒有關係，隻能說是毫不相幹。

    丹的麵容，文秀、端正而英俊，看上去跟林是同輩人，既沒有少年人的輕佻，也沒有老年人的暮氣。

    他的眉眼溫潤而沉靜，隻是表情過於冷漠疏離，這是經典的彌賽亞貴族——優雅、紳士、彬彬有禮，舉手投足之間，又透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欲氣。

    最惹人注意的，是丹的臉上戴著，一種類似於犬類止咬器一樣的新奇玩意——細而窄的黃銅金屬框架，從他的臉頰左右兩側伸出，中間一格格地框縛著丹的牙齒。

    是以，丹連嘴都沒辦法大張，連說話都要格外緩慢地進行。

    “村民說，山體坍塌之後，露出了一條古老的甬道。”

    丹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平靜、緩慢、溫柔，催眠效果極佳：

    “我剛剛親自去確認過了——確有此事。”

    甬道？

    林奇道：“通向哪裏？”

    “一路向下。”丹搖了搖頭，“可是太黑了。老爺，新舊諸律在上，我不敢一個人下去。”

    意思是要拉上林作伴。

    林：“……”

    你是不敢走夜路的小女生嗎？

    丹管家就是這樣，溫厚、穩重、務實，就算愛麗絲夫人再怎麽揮霍無度，丹都能把光明山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但是，他很慫，別人是野心勃勃，丹管家是從心啵啵。

    據不完全統計，丹管家又是怕黑、又是怕蟲，起夜還要與人結伴上廁所，膽子隻有指甲蓋這麽一點兒大小。

    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丹，你是個男人。”

    ——男人怎麽能怕黑？爺們要戰鬥！

    丹平靜地搖頭：“我不接受傳統思想對我的無理要求。”

    我就怕黑，怎麽你了？

    林：“……”

    丹：“哇哦。”

    管家先生無波無瀾，平靜地向前一指，語氣像是小學生在念課本：

    “老爺快看，薇瑟密爾導師炸了。”

    ·

    ·

    ·

    薇瑟確實炸了。

    ——炸成了千萬隻翩翩飛舞的幽紫色蝴蝶。

    在薇瑟回頭的那一瞬間，她的身形就幻化成了千萬隻蝴蝶，瀑散著紛飛開去，灰白色的濃霧中，像是燃起了盛大的冥火。

    薇瑟用這種方法化解了突如其來的襲擊。

    一張蒼白的人臉，從薇瑟身後的霧氣裏，猝然浮現出來，像是一具浮腫的死屍，幽幽浮上了水麵。

    如果薇瑟再慢一點，人臉會直接啃穿她的後腦，活生生地抽幹薇瑟的腦髓。

    蒼白人臉一擊未成，代表眼睛的漆黑窟窿裏，流下了兩行鮮紅色的血淚。

    【？？我x】

    【嚇醒了我去】

    【家人們這是吸髓人麵嗎？】

    【啊？為什麽光明山會有這種高級怪物？？？】

    【薇導小心！！】

    流出血淚，是怪物“吸髓人麵”，發動聲波攻擊的前兆。

    隻見吸髓人麵的嘴，不成比例的大張開來，一聲足以撕裂靈魂的尖叫，亟欲震蕩而出——

    在這個距離下，捂住耳朵隻是徒勞，倘若人類正麵承受了吸髓人麵的尖叫，重則四分五裂，輕則淪為呆傻。

    電光石火之間，薇瑟有了對策。

    砰！

    一隻大如栲栳的骨手，自上而下破霧而來，攥住了吸髓人麵——就像人敲碎一塊餅幹一樣，骨手把吸髓人麵整張臉，惡狠狠地按進了泥地裏！

    吸髓人麵：“……”

    它的臉朝下，嘴巴長得再大，也隻能吃進軟泥，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紫蝶紛飛而去，薇瑟在三步之外，款款地現出身形。

    吸髓人麵的確很兇殘。

    但是——薇瑟比吸髓人麵更加兇殘。

    薇瑟確實是跑圖萌新，但在殺敵這件事上，她爐火純青。

    【骨手：按碎小餅幹.jpg】

    【我在擔心什麽】

    【寶寶你是一個戰鬥力爆表的玩具小熊！！】

    薇瑟皺起了纖細的眉毛。

    她意念一動，亮紫色的冥火，吞沒了吸髓人麵，後者劇烈地掙紮了起來，但是骨手如同銅澆鐵鑄，死死地把它按進爛泥中。

    吸髓人麵掙紮無能，最終化為了一抔灰燼。

    怪物死後，是會留下材料的，泥地裏出現了一塊不起眼的物件：

    【一條讒譏之人的舌頭】

    咦？

    薇瑟懷疑自己的記憶：

    吸髓人麵掉落的材料是這個嗎？

    【不應該是“激動撕裂的喉舌”嗎？我月考剛考呢】

    【變異了？亂猜）】

    【隻有我一個人奇怪嗎，為什麽光明山會出現這種怪物啊……如果不是節目效果的話，這也太離譜了吧】

    【這種普通的弱怪，在哪裏都會有啊】

    【？不是，吸髓人麵哪裏弱了，這可是吸髓人麵啊，放在哪個副本裏都會是小boss，你們別拿薇導這種大佬的戰鬥力來衡量啊喂！】

    彈幕說得對，別看薇瑟起了，一招秒了——那是薇瑟，換一個普通的冒險者，撞見了這隻吸髓人麵的話，那麽光明山隻會多一灘四分五裂的屍體。

    這裏可是光明山，彌賽亞家族的眼皮子低下，怎麽可能出現這種危險的怪物？

    薇瑟擡起臉，沉鬱的紫色瞳仁，深深地望著滾動的濃霧：

    這個霧……有問題。

    ·

    ·

    ·

    “采集先放一放，”薇瑟對著投影精靈說，“我在山裏轉一轉。”

    她必須調查一下古怪的霧氣。

    在這片霧氣裏，若是遊蕩著其他怪物，薇瑟得順手清理掉才行。

    如果有和“吸髓人麵”同等級的怪物，闖入了附近村落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緊張起來了】

    【想看又不敢看啊啊啊】

    【有兩萬多個人陪你一起看呢】

    【現在恭喜薇導出道直播拿下首頁第一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薇導一個人不害怕嗎？[該用戶打賞奧倫1000]】

    害怕？

    薇瑟看見了這條付費彈幕，隨即環顧四周，霧氣茫茫，鬼影幢幢。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薇瑟骨手默默地抱住了自己。

    【？哈哈哈哈哈】

    【主播肉眼可見地慫了2】

    【喂！這種時候不應該風輕雲淡地一笑，然後說一些很霸氣的臺詞嗎！我都等著切片出去宣傳了！！半惱）】

    【所以，剛才不害怕，隻是因為薇導沒反應過來嗎……扶額苦笑）】

    【寶寶你是一個笨蛋玩具小熊啊啊啊啊啊】

    薇瑟後悔掛掉林的通訊了。

    倒也不是薇瑟主動掛的。林說他要進入地下，甬道裏的信號不好——所以先掛了。

    我怎麽就沒找一個伴兒呢？薇瑟苦巴巴地皺著小臉。

    好在，直播間的彈幕很熱鬧，薇瑟放任花花綠綠的氣泡，在手邊的屏幕上跳個不停。

    驀地，薇瑟感覺到了什麽，微微地偏過了耳朵。

    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有人過來了？薇瑟握緊了法杖。

    【這是聽到了什麽？】

    【哦哦哦我也聽見了】

    【我超，大美女】

    慌張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道人影惶恐地撞開濃霧，撲入了薇瑟的懷中。

    披散的長卷發，撲閃的眼睫毛，來人淡紫色的眼瞳之中，淚光盈盈，楚楚可憐。

    她蒼白而柔弱，像是鏡中之花、水中之月，讓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稍有不慎，便會打碎這一份極端易碎的美麗。

    來人不由分說地鑽進了薇瑟的懷裏，像是瑟瑟發抖的雛鳥，請求母親的庇護一樣：

    “救救我！請你救救我！”

    來人的聲音，和她的長相一樣，溫柔又脆弱，好似春光下即將融化的薄冰，聽得人心都要碎了。

    誒？

    薇瑟呆呆地眨了眨眼，感覺到來人正在慌張顫抖，下意識地拍了拍她的背脊：

    “沒事了哦……小姐，請問你遭遇了什麽？”

    誰在追你呢？

    女孩嚶嚶哭泣，就是不說。

    薇瑟不知所措，隻當女孩是太害怕了，正想再出言安慰，另外一陣腳步聲窮追而來，一隊人馬高擎火把，在濃霧之中現出身形。

    薇瑟眸光一頓。

    火紅的長發，碧綠的眼睛，愛麗絲夫人一身幹練的騎裝，高跟獵靴冷冷地踐入雜草裏。

    是愛麗絲夫人在追這個女孩。

    林不像她，蘭像極了她，薇瑟從未見過容貌如此明豔張揚的女人，就像是赤紅顏色的曼陀羅花，炫目無比，震撼難言。

    劇毒無比的、深入骨髓的、血色濃釅的豔麗。

    愛麗絲擡起眼，狹長的眼形危險地上挑，好一派淩厲懾人的嫵媚。

    她一笑，邪豔無儔，威儀萬分：

    “——滾過來。”

    這是命令。

    薇瑟懷中的女孩，恐懼而劇烈地一抖，把薇瑟抱得更緊了。

    “……”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薇瑟也有些反應不過來，隻好先搞清楚狀況：

    “愛麗絲夫人，這是怎麽一回事？”

    愛麗絲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薇瑟一眼。

    骨手感覺到了對方的憎恨和敵意，警惕地探出，被薇瑟按下。

    愛麗絲夫人嘲諷地嫣然一笑：

    “我允許你跟我說話了嗎？”

    她生得太美麗，簡直讓人頭暈目眩，就算是一副尖酸刻薄的表情，也是豔光四射的。

    【她真好看】

    【？？大姐你誰啊】

    【↑是愛麗絲夫人，劍哥和大君的母親哦】

    【無論她是誰，薇導都是客人，這態度也太惡劣了吧……】

    【好經典的惡婆婆，不過長得太好看了，粉一下顏

    薇瑟沒說話，隻是伸出手去，關掉了直播。

    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麽，都是彌賽亞的家務事了，薇瑟不想讓外人看見更多。

    無論誰吃虧，丟的都是彌賽亞的臉，薇瑟在心裏無奈嘆息。

    “夫人，這位小姐向我求救了。”

    薇瑟拍了拍懷中女孩的背脊，神色溫和而堅定：

    “——如果不清楚前因後果，我是不會把她交給你的。”

    愛麗絲夫人嘖了一聲，眼角眉梢，輕蔑的神色，愈發鋒利起來：

    “薇瑟密爾，我才是光明山的女主人——我今天要殺誰，你沒資格攔我，你也攔不住我。”

    懷中女孩哀哀地哭泣：“救命……救命……”

    “賤x，”愛麗絲夫人怒喝，“閉嘴！”

    女孩淚流不止，薇瑟生怕她把自己給哭暈了，小心翼翼地攙著她。

    “我看你這副模樣就惡心，”愛麗絲夫人越說越怒，“你勾引我兒子的時候，怎麽沒想到有這一天？！”

    薇瑟：“……”

    勾引？

    你兒子？

    薇瑟首先排除了林和蘭——

    隻剩下小佛羅特了。

    薇瑟懂了。

    她懷裏的這個女孩，正是懷孕後向林告狀的修女，拉薇妮婭。

    ·

    ·

    ·

    與此同時，光明海上，兩艘海盜船，在碧波之上接舷交戰。

    戰鬥很快結束了。麵對這片海域最兇惡的魁首，“狂海上將”亞伯·德·琥珀星，普通的海盜，根本沒有還手之地。

    亞伯擡起腳。

    他赤著上身，肌肉緊實，刺青妖異。

    他穿著長靴，靴底冷冷地踩著，一名海盜的腦袋。

    海盜掙紮道：“……所有、所有的‘貨’都在這了，也許有您……有您要找的黑發……”

    甲板上，一群年輕的女孩，瑟瑟發抖地擠成一團。

    亞伯挨個看過去。

    不是，不是——都不是。

    亞伯沒什麽表情，腳下再度用力，海盜的頭顱，就像是脆弱的果實，被“啪”地一聲踩爆。

    年輕的女孩們驚懼地看著他。

    令人窒息的沉默裏，有下屬默默遞上衣物。

    亞伯低下肩膀，穿上了軍裝外套，精健的背脊像是蓄力的猛虎。穿好衣服後，亞伯又低頭，戴上了金絲眼鏡。

    轉眼之間，他從一個匪氣縱橫的海上魁首，變成了一位文質彬彬的優雅紳士。

    “這已經是最後一艘了……”下屬低聲耳語，“如果要再向東的話，會進入不可言喻海，此時正是‘恐怖霧季’……”

    亞伯麵無表情地看著海圖。

    他戴著眼鏡時，像是一位年輕而專注的學究，隻是臉頰上沾染著鮮血，讓這一份難得的書卷氣，多了幾分血與火的暴戾。

    下屬小心翼翼地請示：

    “船長，這些女人該怎麽辦？”

    “找一個港口……”

    亞伯的眼睛沒離開海圖：

    “把她們全部趕下去。”

    “姐姐……”

    他扶著額頭，痛苦地低語：

    “——你到底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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