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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學少年都不賤1

    百來年前。

    翡翠海, 光明山。

    “——三秒鐘。”

    白思禮麵無表情地伸出三根手指：

    “給我一個不把你的腸子掏出來掛在獅心王像上的理由。”

    女孩今年八歲了，瘦削、陰沉、狠戾，像是一隻兇惡的野貓, 弓起了營養不良的身體，炸開了滿背黯淡淩亂的毛。

    白思禮一點也不像路德薇希家的大小姐——街邊的混混，市井的痞子, 酒館的惡棍, 更符合她的現狀。

    在世家小姐們穿著公主裙、擺弄家家酒的年紀裏，白思禮穿著男孩的衣服，手腕上緊緊纏著繃帶, 用粗鹽摩擦自己的身體。

    丹長長的睫毛, 緊張地發著顫：

    “……早上好，白思禮小姐。”

    他很害怕，白思禮能看得出來，她在感知負麵的情緒上，有著近乎野獸般的直覺。

    彼時，年僅七歲的小丹，還沒有戴上造型奇特的黃銅細箍。

    男孩相貌清秀，眼睛溫潤，頭發細軟，衣服幹淨、整潔、好聞, 滿身的書卷氣，像是森林裏懵懂漫步的小鹿。

    白思禮掃了眼自己, 還好, 不是很髒。

    貓很聰明, 貓總是有辦法——就算被人丟在了陰溝裏，隻要蜷縮起來, 就能舔幹淨全身的毛。

    不是，白思禮突然反應過來，我為什麽在審視自己啊？

    她愈發不耐煩了。

    丹慢吞吞地打開了自己的書包。

    如果眼前的是林，白思禮早就一腳踹出去了，少來耽誤老娘的時間。

    ……但是丹可以。她按捺著抽動的眉毛。

    白思禮等待著，丹打開了自己的書，向白思禮展示一片——

    白思禮沒想到合適的稱呼：“這什麽？”

    紅紅的，很漂亮。

    丹認真地回答：“是標本。”

    如果眼前的是林，白思禮估計會開口問，標本是什麽鬼東西？

    但是，在丹的麵前，白思禮不願意這麽做。

    白思禮沒什麽表情，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自己冷酷帥氣的樣子。

    丹把書托得更高了一些：“這是刺玫的標本……”

    白思禮的臉色驟變。

    她不知道什麽是標本，但是白思禮知道，刺玫意味著什麽：

    “——你又去那個吸血鬼城堡玩了？”

    丹眼神閃爍，低下了腦袋。

    白思禮口中的“吸血鬼城堡”，是狄奧多西山脈中的一處廢墟，因為周遭盛開著大片血紅色的刺玫花，也被當地人稱作“刺玫城堡”。

    傳聞裏麵生活著以血液為食的魔鬼——也就是吸血鬼。

    因為失蹤案頻發，當地人多次抗議，要求彌賽亞家族出動金手套，把刺玫城堡徹底鏟除蕩平。

    但是，鎧先生親自去過一次之後，彌賽亞家族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沒有人再回應此事，刺玫城堡得以保留。

    當然，失蹤案逐年減少，當地百姓隻能妥協，在周圍豎起了“請勿靠近”的標識，以免獵人與柴夫誤闖此處。

    ——丹居然還特地跑去摘花？

    白思禮大怒：“你嫌自己命長是不是？”

    “……”丹嘟嘟囔囔地辯解，“我隻是在周圍轉了轉……這個送給你。”

    他捧著書，刺玫標本猩紅而美豔，張揚著妖異殊麗的美感。

    特殊的花襯特殊的女孩。

    白思禮靜了靜。

    白思禮冷笑了一聲：“誰要你的破東西啊？”

    丹臉色煞白，沒等男孩再講話，白思禮狠狠地摔上了房間門。

    砰！

    彼時的白思禮，並不是名揚四方的帝國劍聖，她來彌賽亞家做客，隻能住很小很小的一個房間。

    房間的朝向並不好，得打開門才有陽光照進來，關上門就什麽光線都沒有了。

    白思禮靜默地看著陰暗又逼仄的一切。

    房間不隔音。白思禮聽見了丹輕輕的啜泣聲。

    白思禮突然改了主意。

    敲門吧，白思禮想，隻要你再敲門，我一定會再開門。

    我才不會主動開門……但是你再敲一敲，我勉為其難地考慮一下。

    敲門吧。

    白思禮沉默地等待著。

    但是，丹徘徊了一陣，啜泣聲和腳步聲逐漸遠去。

    白思禮背靠著門，緩緩地滑坐下來，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

    ·

    ·

    ……

    篤篤篤！

    白思禮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的。

    白思禮莫名其妙地打開了門：“什……”

    林直接伸出手，拽住了白思禮的手腕，把她拽出了黑暗窄小的房間：

    “——跟我來！”

    林今年九歲，卻比白思禮高出了一個頭，大公子像是一道明烈的驕陽，毫不講理地照進來，燙得白思禮渾身不舒服。

    白思禮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你幹什麽啊！”

    離我遠點！

    林回過頭來。

    他認真地說：“丹要死了，你去不去？”

    白思禮睜大了眼睛。

    她喃喃道：“可是他今天早上……”

    他今天早上不是還好端端地站在我房間門口嗎？

    林沒說話，扭頭就跑。

    白思禮緊隨其後。

    她聽見了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像劍，像她自己的劍，把林的聲音，切割成千萬碎片：

    “丹一個人去了刺玫城堡……”

    “丹很膽小……不敢做這種事情……我爸說，這種情況，很可能是被魔鬼引誘了……”

    “……你之前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白思禮臉色灰敗。

    她當然發現了。

    丹隻把他愛去刺玫城堡轉悠的秘密告訴了她。

    但是，她……她……

    她什麽都沒說。

    她把丹關在了自己的世界外麵。

    林扭頭看了白思禮一眼。

    白思禮最討厭林這個眼神。

    她寧願林憤怒而嫌惡地看著自己。

    但是林大多數時候，看著白思禮的眼睛，都是溫和、通透、友善的，他太正派、太善良、太溫柔，把白思禮襯托得像是陰溝裏的老鼠。

    林沉聲說道：“你待會兒什麽都不要說。”

    林讀懂了她的表情。

    真討厭……白思禮默默地咬緊了牙關，真討厭。

    ·

    ·

    ·

    丹人在光明山大耀堂裏。

    白思禮剛進去，就察覺到了一股尖銳的恨意，她擡眼望去，一個麵相文秀的貴婦人，紅腫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

    這是丹的母親。

    林不動聲色地邁開步，用身體擋住了白思禮。

    丹躺在一重又一重的魔法陣裏。為了驅魔，男孩蒼白的身體上，塗滿了金粉描繪的神聖符號。

    他像是擺在祭壇上的鹿，脆弱，瀕死，奄奄一息。

    丹臉色青白，呼吸微不可聞，白思禮能感覺到，一股腥冷而邪惡的氣息，在他的體內漫爬糾纏，要把這副年輕的身體，占據為自己的容器。

    “……”丹的母親哽咽地質問白思禮，“你明明知道，為什麽不說？我們家得罪過你嗎？”

    林立刻糾正了她：“夫人，她也不知道丹偷跑出去的事情。”

    白思禮低著頭，按照她以前的脾氣，她必然頂一句“關我什麽事”，但是看見魔法陣中的丹，白思禮又閉上了嘴。

    她決定，無論丹媽媽怎麽罵她，她都不說話了。

    “她知道！”丹的母親崩潰地尖叫起來，“小丹的日記裏一直在提她——她怎麽可能不知道？！”

    白思禮瞳孔微微地縮小了。

    她又聽見了，聽見了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像劍，像她自己的劍，把丹媽媽的聲音，切割成千萬碎片：

    “白思禮·德·路德薇希，我們家得罪過你嗎？？”

    “你……你明明……你明明隻需要告訴大人一句……”

    “——你是不是，就是想他死掉，他就不會再煩你了？”

    怦怦，怦怦，怦怦。

    白思禮感覺到汗水淌過自己的背脊。

    冷的，鑽心刺骨的寒冷，要把她整個人凍成冰。

    林的聲音依舊正肅：“夫人，白思禮也隻是小孩子，您不能這麽說她。”

    白思禮站在林背後，靜靜地望著丹，失魂落魄。

    ·

    ·

    ·

    ……

    驅魔儀式要開始了。

    大概率會連帶丹一起殺死。所以林才會這麽著急，把白思禮找過來，因為這很可能是最後一麵。

    為了根除汙染，丹極大概率連骨灰都不剩下，與魔鬼一起墜入地獄。

    在丹媽媽撕心裂肺的哭聲裏，白思禮擡起眼睛，看見了林眼尾的淚光。

    白思禮跪下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丹，男孩的手指冰冷得像是屍體。

    林跟著半跪下去，大公子沒說話，隻是拽過了白思禮的手，一如往常的強硬。

    白思禮沒有掙紮。她在抖，她從剛進門就在抖，根本沒有力氣甩掉他。

    林拽著白思禮的手，把她按進了丹的手心，三個人就這樣別扭地握在一起。

    “不是你的錯，”林低聲說，“不是任何人的錯。”

    都是魔鬼的錯。

    白思禮沒說話。

    她用力地握住了丹的手，指節發白，青筋浮凸。

    她害怕自己一鬆手——

    ·

    ·

    ·

    還有誰來敲她的房門呢？

    ·

    ·

    ·

    現如今。

    翡翠海，光明山。

    林沒什麽表情，安靜地撩起眼皮，注視著不遠處的白思禮。

    不，已經不是本人了，他更願意稱之為“汙染體”。

    汙染體的手，生著妖異迷幻的蛇鱗，像是東方傳說中的精怪，與丹管家的斷臂十指相扣。

    一如往昔——指節發白，青筋浮凸，白思禮要抓住什麽東西，總是這個樣子，生怕對方逝去。

    林的嘴唇，毫無血色，輕輕地翕動：

    “放開。”

    你不是白思禮，別做跟她一樣的事情，惡不惡心？

    “……”

    汙染體望著林，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眼神，臉上的笑容逐漸沉澱成一個嘲諷的表情：

    “啊，我就知道……最傷心的，肯定是你。”

    她慢悠悠地擡起胳膊，甩了甩丹的斷手，鐮刀像是鐘擺一樣，沉重地左右晃動著：

    “青梅與竹馬互相殘殺的感覺如何，聖子大人？”

    林麵無表情，喉嚨上的十字戒痕，猛地亮了起來。

    他是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省去了猙獰的怒容，隻有眼神在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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