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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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清焉澄明的眸中浮著不知身在何處的疑惑。他視線環顧輕掃, 隔著花枝,與扶薇的目光相遇。
    四目相對,時間?仿佛往回調, 回到了那一個雨天。
    宿清焉望著扶薇,眼尾唇畔下意識浮現溫潤的淺笑。可是下一刻, 回蕩在耳畔的雨聲, 讓他眉眼裏的笑如雲霧散去。
    麵前的扶薇和那一個雨天裏的她,麵容逐漸重疊。
    撕毀的婚書、錐心的冷話?。
    宿清焉的手一抖,搭落在琴弦上,碰出意亂的雜音。
    扶薇望著涼亭裏的宿清焉, 真切感受著胸腔裏那顆心髒在飛快地跳動。她提裙榻上石階, 朝他奔去,恐晚了一步, 他又要消失。
    宿清焉望著她,站起身?。
    扶薇踏上涼亭的最後一級石階, 宿清焉卻突然向後退了一步。
    他的退後, 讓扶薇的腳步生生頓住。
    那顆瘋狂跳動的心髒還是痛。
    宿清焉那雙眼睛永遠真誠澄明,所以?扶薇一眼看得出他眼裏的痛苦和掙紮。
    兩個?人安靜地凝望,天地萬物仿佛都停滯。
    “宿郎不識字嗎?什?麽一生一世,咱們?這場露水姻緣從一開始就是一年?之期。”
    “這場遊戲夠了,我玩夠了。”
    “你不會以?為我真的喜歡你吧?你這樣的窮酸東西,怎麽可能配得上我?”
    “不過是看你長得好看玩玩罷了。”
    “可再?好看的臉蛋, 看多了也會膩的。”
    “以?前?罵你天真罵你傻,我是真心這樣覺得。”
    “夫妻?嗬,你別傻了。在京中像你這樣的小白臉, 我養了千千萬,他們?比你嘴甜比你聰明, 也比你更會哄我開心。”
    “你不過是我來江南散心一時的樂子罷了。”
    “我從未對你真心真情。”
    分別那一日的字字句句,在這一刻同時回蕩在兩個?人的耳畔。
    涼風吹拂,吹動扶薇鬢發的青絲一下又一下地拂麵。
    千言萬語埋在她心裏,卻不知?從何說起。
    扶薇試探著往前?再?邁出一小步,宿清焉下意識又向後退了半步。
    扶薇的腳步僵在那裏,再?也不敢往前?邁。她望著宿清焉,心中酸澀,眼裏也酸澀。
    涼風忽地變大,將八角涼亭垂墜的宮燈吹得搖搖晃晃。紅繩突然被吹斷,被吹得掙紮欲飛的宮燈就那麽砸下來。
    掉落的宮燈映進宿清焉的瞳仁,他下意識地衝過去,張開雙臂抱住扶薇俯身?將她完全護在懷裏。
    奮不顧身?,是本能。
    沉重的紅色宮燈磕過宿清焉的脊背,再?跌落,沿著涼亭的石階不停向下滾去。
    宿清焉抱著扶薇的手微僵,想要放開她。扶薇卻立刻抬手,緊緊抱住他的腰身?。
    “清焉,我已經失去你兩次了。”
    宿清焉聽見懷裏的低泣。
    心髒好像被猛地一扯,宿清焉低聲溫語:“別哭,別哭……”
    扶薇蘊在眼眶裏的眼淚,在他的聲音裏一下子湧出來。
    她都已經接受了現實,接受了那段過往隻是一場瑰麗的夢,接受了再?也見不到虛幻的他。
    在她接受這一切的時候,她的清焉回來了,正與她相擁。
    他想後退,可是在看見扶薇有危險時還是會奮不顧身?相護。他想鬆手,可是扶薇落了淚他還是會放下所有先溫聲哄她。
    扶薇淚如雨下,將臉濕漉的臉埋在宿清焉的懷裏,緊緊地抱著他。
    “假的。撕毀的婚書是我仿寫的。”
    還有那麽多句解釋,都哽在扶薇口?中。她說了這一句,仿佛已經用盡了全力。
    那些愧疚重重壓在她心上,已經壓了太久,壓得她身?心俱疲。
    宿清焉手臂收緊用力抱住懷裏的妻。不需要她再?解釋。
    “別哭,薇薇。薇薇別哭……也不用再?解釋了。”
    別哭了,你哭得我的心也跟著泣淚。
    宿清焉輕輕撫著扶薇單薄的脊背。看來真的是分別許久,懷裏的妻子又消瘦不少。
    扶薇在宿清焉的懷裏慢慢止了淚,她仍舊將臉埋在宿清焉的胸膛,不願抬起濕漉的臉。
    良久,宿清焉輕輕捧起扶薇的臉,他將扶薇臉側被涼風吹亂的青絲輕輕掖過她耳後,然後目光沉靜地去看這張朝思暮想的麵龐。
    扶薇仰著臉含淚望著他,淚眼裏含著沉甸甸的相思與愧疚。
    她伸手輕輕去碰宿清焉的肩,軟聲問:“疼不疼?”
    “不疼。”宿清焉搖頭。
    身?體之痛,是最不值一提的痛。
    扶薇轉眸環顧,周圍沒有旁人,隻有她帶過來的蘸碧。她嫣然含笑:“我們?進屋子裏去,讓我看一看。”
    扶薇牽起宿清焉的手,走出八角涼亭走下石階。宿清焉垂眼,瞥了一眼自己的衣,好似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長衫前?襟之上繡著盤龍。
    .
    他的視線再?移到扶薇身?上,凝在鳳紋之上。
    扶薇回頭對他笑,宿清焉回之溫柔淺笑。
    摔壞的宮燈躺在一邊,流蘇墜子被風吹得浮動。
    扶薇牽著宿清焉走進宸霄殿,她拉著宿清焉坐下,立在他身?前?彎腰去解他的衣裳,小心翼翼將一側的衣襟往後掀去,露出他的肩背。
    砸下來的宮燈果然將他的肩背磕出好大一塊紅腫。
    扶薇心疼地皺眉,立刻讓蘸碧去拿外傷藥。
    宿清焉抬眼看著她,她的眼睫沾了淚,楚楚惹人憐。
    扶薇吩咐完蘸碧,回頭望過來,看見宿清焉蹙起的眉。
    “怎麽……”宿清焉清明的眸中浮現困惑,“怎麽瘦了這麽多?”
    扶薇一怔,沒想到他居然最先問這個?。
    “沒有啊。”扶薇笑起來,拉過宿清焉的手摸上她的腰側,“你摸摸看,沒瘦呢。”
    宿清焉下意識地環顧,去看周圍有沒有人。
    他這下意識的舉動,卻讓扶薇心頭又是一酸。
    蘸碧很快從偏殿找到備用外傷藥送進來。她神?色複雜地望了扶薇一眼,也不等她吩咐,悄聲退下去,且將房門好好關?上。
    扶薇拿起外傷藥,抹在指腹,一點一點塗抹在宿清焉後背的紅腫之處。
    宿清焉轉過臉看向她,輕聲問:“怎麽又哭了?”
    扶薇吸了吸鼻子,強壓著眼淚擠出絲笑來,說:“我以?前?遇到多難多苦的事情都不哭,是那個?時候不懂,原來哭出來才好受。”
    眼淚又掉出來,她閉上眼睛,也難以?去止。
    “薇薇。”宿清焉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將立在他身?側的扶薇拉到他麵前?。
    扶薇彎下腰,撲進宿清焉的懷裏,用力抱住他。將眼淚沾滿他的頸側。
    宿清焉扶著扶薇的腰,讓她坐在他懷裏。他修長微溫的手掌輕輕撫著扶薇的脊背,溫聲哄著:“如果哭出來好受,那就哭吧。”
    扶薇抱著宿清焉,難得痛快地哭了一場。
    宿清焉的手掌一直輕撫著她的脊背,他半垂著眼瞼,長長的眼睫藏住眼底的悲戚。
    不知?過去了多久,扶薇漸漸止住了哭。可她沒有鬆手,仍舊抱著宿清焉,將臉埋在他的頸側。她怕她一鬆手,又要失去他。
    過過去許久,一個?小太監在門外稟話?:“陛下,林大人和劉大人到了。”
    扶薇愣住。
    小太監的稟話?聲,將她從和宿清焉的重逢喜悅裏拉回來。
    她該怎麽與宿清焉解釋眼下的一切?她該怎麽告訴宿清焉他其實……
    若他知?道他自己隻是宿流崢因執念而幻想出來的人,他會怎麽樣?
    他會不會接受不了現實,再?次消失?
    想到這裏,扶薇的心立刻被攢緊,疼得難以?呼吸。她讓自己冷靜下來,倉皇地提聲:“陛下身?體有恙,讓他們?兩個?先退下!”
    “是……”
    下一刻,扶薇聽見頭頂宿清焉的聲音。他說:“讓他們?在書房稍等片刻。”
    扶薇猛地抬頭,濕漉的眼睛死死盯著宿清焉。
    宿清焉對她溫和地笑,他說:“我不知?道他們?找我什?麽事情。薇薇知?道嗎?”
    扶薇木然點頭。最近林、劉二人正奉命修改律法。
    “好。”宿清焉將扶薇臉頰被淚水染濕的青絲撚掖,“擦幹淨臉,和我一起去。”
    扶薇心下忐忑,木然喚蘸碧打水進來。
    蘸碧端著水進來,宿清焉先濕了水溫,才拿著巾帕將其浸濕,動作輕柔地給扶薇擦臉。
    “閉眼。”
    扶薇聽話?地閉上眼睛,可是下一刻,她又立刻抬起眼簾,睜大了眼睛望著宿清焉。
    惶恐如驚鹿。
    她又終是被宿清焉溫情的目光安撫,聽話?地閉上眼睛,任由他給她擦臉。
    宿清焉站起身?,習慣性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對扶薇說:“走吧。”
    扶薇斂眉。她沉默地陪同宿清焉去書房,見劉、林二人。兩個?臣子就修改律法之事稟告進度。宿清焉仔細聆聽,一共開口?說過三兩句話?。
    扶薇心裏很亂。她時不時望向宿清焉,眼底攀上困惑和擔憂。
    他在想什?麽?他知?道多少?他一定知?道一些事情吧,才能這般自然接受天子的身?份。
    劉、林兩位大臣稟完事情退下,忍不住小聲嘀咕——
    “陛下今日心情不錯。”
    “是啊,居然沒發脾氣,也不半掀著眼皮瞪我了……”
    書房裏,扶薇望著宿清焉,小心翼翼地問出來:“你……你知?道什?麽嗎?”
    她心裏又閃過一絲僥幸,會不會他是因為有著宿流崢的所有記憶,才這般從容。
    宿清焉沉吟了片刻,才說:“當初我昏迷的時候,母親在我床畔日夜照顧時,對我說過很多話?。”
    宿清焉輕笑了一聲,隻是這一道輕笑輕弱得仿佛不存在。
    “我和弟弟是一個?人。”宿清焉輕飄飄地一句話?總結。他垂下眼睛,藏起眼底的所有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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