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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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醒啦?!”
    麵前一個穿著黑色道服的道童正蹲在祁京麵前,撐著小臉看著他。
    “水…”
    “噢噢噢…”
    小道童踉踉蹌蹌的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又拎著水壺跑了進來。
    頗為費勁的打開壺嘴後,卻聽祁京虛弱的抬起頭,道:“你先喝一口。”
    小道童本是看他醒來有些開心,此刻聽到這話頓時就不悅起來。
    “哼,好心沒好報,師父果然說的沒錯。”
    “你這人…我都覺得你已經死啦…”
    話雖如此,他還是自己先喝了一口,之後就對著祁京灌了下去。
    “咳咳咳…行了……”
    祁京喝完水恢複了神智,問道:“這是哪裏?”
    “道院啊…韓大人把你交給師父看著,師父又交給我看著……”
    “你師父呢?”
    “出去了…”小道童將壺口蓋好,也沒有走的意思,轉身走幾步坐在了門檻上。
    “什麽時候回來,我有些事要問他。”
    “你可以問我啊,師父的事我都知道。”小道童嘟嘴道:“我還知道你叫祁京,是個死囚犯呢。”
    “你不怕我?”
    “怕什麽…”小道童撇過頭不看他,道:“韓大人說你殺的是惡人,你還被鎖著……”
    祁京轉眼看了看門外的天色,已經能瞧見天邊的紅霞了。
    “韓文廣呢?”
    “韓大人出去啦…說過兩日再來,到時就啟程。”
    “這裏住著什麽人?”
    “就師父和我,還有程哥哥偶爾會來……”
    小道童偶然意識到什麽,問道:“你也要北上嗎?”
    祁京點頭,道:“你們也去?”
    “對啊…韓大人和程哥哥他們不願剃頭…聽著那邊的道士爺爺們也不用剃頭的吧?”
    祁京幼時就是生活在清朝末期,確是想起剃發令中有儒從僧道不從。
    因此明末清初間有很多人選擇了出家保留漢家服飾。
    於是耐著心問道:“你知道北麵的形勢嗎?”
    小道童含糊著頭,迷糊搖頭道:“有建奴,有韃子,還有闖王……”
    祁京看他年紀小,心性純真,估計也沒有機會知道這些,臉蛋還胖嘟嘟的,約莫是被他師父從小嬌生慣養在了道院中。
    其實這些從他喂水後就能看出來,明明知道祁京是死囚,卻還是忍不住停在門口好奇的瞧著。
    於是又笑道:“你在這一人無不無趣?”
    小道童先是搖頭,準備出門,走了幾步又跑回來道:“其實有一點……”
    祁京一笑,“想不想看戲法?”
    小道童臉色有些為難,道:“其實師父不讓我跟你說話……”
    “你看,既然韓大人都把我放在這了,我也要跟你們一同北上……”
    ……
    半個時辰後,小道童看著這死囚手上脫落的鐵鏈,哭了起來……
    ……
    再過一刻鍾後,小道童已倒在了裏麵。
    祁京將鐵絲含在嘴中,以備不時之需。
    以前受過的訓練要求他們隨時在身備上有用的東西,隻是這一規定隨著他職位的增長漸漸拋之腦後。
    小道童被他打昏了過去,因為他一直討厭小孩的哭聲。
    他走出門,此時已到夜晚,天上的星辰熠熠生輝。
    透著星光,逐漸看清了院子的布局。
    幾間木房圍攏,沒有其他別院,很像曾經北平城中那些四合院。
    中間除卻一口水井,幾個木樁矮凳後別無他物,也難怪這道童會忍不住跟他說話。
    他隨意尋了個矮凳坐下,就著星光,徐徐想著要做的事。
    其實也不是做什麽能改變的,他現在的選擇隻有逃或者不逃而已。
    逃,估計現在滿城的西洋人都在搜查自己,他連自己都家世都不知道,能跑去哪裏?
    不逃,那就等著韓文廣和那道童的師父回來,再想辦法。
    韓文廣去處理西洋人,應該一時半會回不來。
    這處院子隻有那小道童師徒兩人在居住,錦衣衛程平偶爾會來。
    他們的目的地是京城和大同,不過聽那張牢頭說的,已經被滿清占領了……
    祁京皺眉,他腦子裏一直很亂……
    在牢房裏醒來時,腦中隻有唯一的生存本能,直到之後開槍殺人,搶地圖,談判,最後到這,全是這種靠直覺而行。
    可一旦冷靜下來後,還是會質疑身邊的一切…永曆二年?
    他並不精通曆史,也不清楚明朝什麽時候有了這個年號。
    最近的一次,隻有委員長說什麽項羽被困垓下……
    所以,他急需了解自己到底來了什麽環境中。
    須臾,有一喝聲從大門外而來。
    “徒兒,快看師父給你帶啥好東西來了!”
    祁京赫然起身。
    ……
    “呼~”
    老道士點燃了一柱燭火。
    門外寒風陣陣,預示著一年冬季即將來臨。
    他合攏了身上的道服領口,往房裏一張老八仙桌走去。
    哪裏,一個小道童正眼淚汪汪的吃著糖,眼睛時不時“怨恨”的瞟著那個死囚,之所以用瞟,是生怕被看到了又被打昏過去。
    他心想,這個騙子,除了師父,連韓大人都“不敢”打他呢。
    然而祁京並不知道這些,他眼神平靜的也和小道童一樣吃著糖,聽著老道士說話。
    “…韓大人是個忠義之人,即使大明已經被打的龜縮至此,卻依然願意幹些實事……
    隻是可恨朝中依舊黨爭不斷,李訶子…惠國公才戰死不過數月,湖廣便遭淪陷……”
    老道士名叫溫庭堅,自稱雲山散人。
    溫庭堅也身著黑色道服,大概四十歲左右,身材瘦小,頭發花白,不過卻習得一身武藝。
    適才他一進門看見祁京坐在那,便隻顧下死手,直到聽見那道童的聲兒才停下。
    後麵了解到祁京是韓文廣要留下的人,才放下戒心。
    像是很久沒跟人說過話一般,溫庭堅的聲音雖很快,但咬字清楚,時而清冷時而熱忱。
    祁京在打聽到關鍵信息後,隻是平靜著聽他絮絮叨叨朝中之事,偶爾問上幾句。
    “溫先生是哪裏人?”
    “老夫…哎…老道也不知……”
    “何出此言?”
    “我萬曆三十年生於關外,那時正逢建奴奴兒哈赤劫掠,被當做牲口遷於赫圖阿拉,後被蒙古韃子劫城而走,最後逢後金入關,才得以歸明…前二十年我是金人,後二十年是韃子……”
    溫庭堅似乎很有說書的天賦,將這些年來天下大事說的很清楚。
    結合祁京之前所了解到的,這裏確是明末清初之時。
    永曆二年是不久前在廣東肇慶登基的桂王朱由榔的年號。
    適才所說的努爾哈赤已死了快二十三年。
    皇太極也已經死了六年。
    而他的弟弟多爾袞已領兵叩山海關而過,當上了滿清的攝政王。
    如今京城裏坐的是福臨小皇帝,也就是順治帝。
    大同則是滿清鎮守重地,並由英親王阿濟格坐鎮。
    如果真像溫庭堅所說,他們此次去的地方是大同和京城,那麽無疑九死一生……
    ……
    祁京沉默了一會兒,將獄中與韓文廣所做的交易說了出來。
    “那些貨物說的就是佛郎機人的火器,但我們不可能帶著北上,實際用途老道也不知……”
    “祁小兄弟放心,韓大人絕不會去投誠,不然也不會選吾等這些三教九流之輩…可也未跟老道說去做甚…”
    溫庭堅道:“依韓大人他們的身份,選擇也不過那幾種,刺殺,細作,救人……
    老道也隻是聽說,惠國公反清失敗後,北方有很多前朝將領意動,滿清平叛有些自顧不暇…但我們這次過去,實則起不了什麽效果吧……”
    “溫先生似乎很不好看這次……”
    “我的看法有什麽用呢……”
    “時局已到此處,亦知不可為而為之,沒有第一批赴湯蹈火的人,大明的火焰如何能再次燒到北方……”
    溫庭堅長歎一聲,隨後拉著小道童站起身道:“祁小兄弟的事我都知道,我剛從城中回來,滿城的佛郎機人混著官差正在收捕你,就在這歇息幾日等韓大人回來一起啟程吧……”
    一旁的小道童看著祁京皺著眉,不由開心了起來,他聽不懂師父在和他說什麽,隻是單純的不想讓這個騙子在故作高深……
    抿著糖果,覺得更甜了……
    ……
    溫庭堅走後,祁京思忖了很久,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逃出去了。
    至少也得等到出了肇慶府後再說,而自己手上握著地圖,應該能和韓文廣說道說道。
    不過去幹間諜倒是比在那牢房裏好多了,起碼是用九死一生替換掉了必死。
    次日竟是程平先到了這處院子裏,除卻帶了些吃食外,還帶了一男一女。
    男的正是祁京的獄友胡三……
    女的像是程平的妻室……
    胡三立在那局促不安,反倒是那婦人冷著臉對著程平。
    程平不清楚昨日祁京被銬一事,以為是韓文廣直接將他帶了過來。
    他一腳將胡三踹進祁京房裏,轉身拉著婦人走進了那小道童的屋子裏。
    祁京坐在床上,平靜的看著胡三。
    “你也北上?”
    胡三一聽祁京開口,才猛然回頭看到這開槍不眨眼的死囚,嚇的連連後退。
    直到看到祁京是光著身子,才靠近些許,免得不知又從哪冒出一把火器把自己砰砰了。
    “沒辦法……”
    胡三帶著鐐銬,習慣的坐在地上搓著手腳道:“蒼梧縣就這麽個小地兒,就能出了這幾位大能耐的人物,連我也沾著祁兄弟你的光了……”
    他帶著頗有怨恨的眼神看著祁京道:“他說是你要提我出來的,說我機靈,又連盜了好幾個大墓,熟悉湖廣那些小路……”
    祁京一笑,知道這是韓文廣做的小手段,算是要泄一點火氣。
    “他都還拷著你,你信他?”
    “不信有啥辦法……”
    “我爹都被他抓到了,我這輩子就一個爹你知道嗎?掙的錢再多,可以再盜,可爹沒了就沒了……”
    胡三身體一直在發抖,可也一直絮絮叨叨。
    祁京覺得這人好像有病一樣,一緊張話就停不下來。
    祁京起身穿衣服,又是將他嚇的一跳。
    “…我說著玩的,祁兄弟,我不是要怪你,要怪就怪那佛郎機人,早死不死的,偏偏死在我們牢裏,遭罪啊~”
    “…我也就趁著這點功夫撈點錢,還沒撈到,祁兄弟你是能人,有膽子殺了哪倆食男色的畜生,是抗佛郎機英雄,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祁京搖頭,趁著這功夫把嘴裏的鐵絲扯下一半,丟給了他。
    等胡三拿著鐵絲反應過來,他已推門出去了。
    ……
    院子裏正是程平和那婦人在哪。
    小道童也被拉出來吃著餐食,眼神仔細瞧著他倆。
    程平的手在滴血,婦人正在細心包紮,口中不時念道:“一天跟著韓文廣打打殺殺,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
    “去,你個婦人懂什麽,我做的是大事。”
    “大事大事,家也不歸,還要我一個婦人拋頭露麵的過來尋你…你也不知那日死在外麵,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那婦人雖姿色一般,此刻卻派氣十足,不像小門小戶出來的子女,正插著腰喝問著程平。
    “大皇上都吊死在京城了,你不安生過日子,還給這些小皇帝賣命...”
    說著又抹起淚來,“不是我爹留在了京城,我就是死也要把你從這鷹犬行列調出去!”
    程平臉色不好看,還想爭論,卻看到了祁京立在門前。
    於是撇下妻子,過來道:“那份圖藏在哪了?”
    祁京瞟了他一眼,道:“這是處理那些佛郎機人受的傷?”
    “別廢話,你可知道頭兒這幾日遭了多少罪?”
    “你也要跟著韓文廣北上?”
    回答有些突兀,不過程平也沒有多想什麽,點頭皺眉道:“圖交出來。”
    “我告訴你,你滑不了,現在是頭在保著你,不然隨便把你扔在街就有幾十個佛朗基人要殺你...”
    “怎麽一大早就說這個,我連鞋都沒穿。”
    “幹這何事...”
    “你看,我現在還光著腳。”
    程平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轉身就走。
    推門前不忘放下狠話,“你若敢騙我,頭雖饒你不死,可也沒說不能半死不活。”
    然後不顧那婦人的罵聲,蹦的一下關上了門。
    而立在台前的祁京腦中似乎有了畫麵。
    一個古代的冷峻的細作頭子,帶著老少道士,盜賊小偷,書生死囚,家庭不和的手下,竟也敢北上去滿清殺意最重的時候搞策反?
    “有意思,有難度。”
    他抬頭眯眼看著天色,還是那般霧氣彌漫著,好似今年冬季就藏在了這綿綿的煙雨中。
    想著,不由感覺腳上一冷。
    隻期望程平拿到地圖後,順便能將他的鞋帶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