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屏幕裏，潭水的漣漪擴散開來，一道白色身影飛躍入潭水中，揚起水花四濺，擾亂了靜謐。
    那道人影動作太快，快到沒人來得及阻攔。
    “快救人。”林浩的話音剛落，就已經有幾道身影跟著跳進了潭水。
    有人浮出水麵又猛紮進水裏，這裏麵一直都沒有孫謹，林浩也坐不住了，不能讓人在他的管轄地裏出了紕漏。趕緊離開監控室，趕往事發地點，還不忘吩咐著幾個手下，去拿潛水工具和急救設備。
    留守的人看著監控視圖之一冒冷汗。
    隻因一輛車飛快衝進虞宅，橫衝直撞，目標很明確，很明顯裏麵的人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虞家深潭麵積不算太大，卻非常的深。
    漆黑的深潭像一張巨獸的嘴，能見度很低，陽光照不進來，連水溫都帶著濕冷。
    眼睛沒辦法發揮作用，水流波動變得混亂不堪，頭頂發生了什麽孫謹管不了，隻知道不停向下。
    離他不遠處，有不甚明顯的水流波動，就像徹底絕望後的平靜，完全沒有掙紮的欲望。
    不斷摸索，手掌終於碰到了一隻手。
    孫謹立刻握緊，黑暗裏，沒有人掙紮，不停墜落的人很順從的被他抱在懷裏。
    正準備往上浮，身體卻被一雙手臂一雙腿緊緊纏住，就像被藤蔓爬滿的樹幹。
    行動受限，孫謹沒辦法去思考現在的情況，奮力掙動居然都掙脫不開。
    兩個人糾纏在一起，成年人的重量無法自行上浮。
    沒辦法開口勸說，氧氣也越來越少。
    孫謹不想死。
    也不想王海洋就這麽浪費生命，毫無意義的死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體像是被綁縛著巨石，沉重萬分。
    思維變得越來越遠，窒息的痛苦好像也都消失了，孫謹隻能呆呆的看著頭頂。
    原來他的命運終途，也是沉沒在水底。
    過了多久感知不到，時間好像就此停滯了。
    一道光像利刃劃開了黑色。
    迷蒙中，好像看到了傳說中的人魚正朝他俯衝過來。
    張開嘴吐出一串氣泡，手臂被一隻手抓緊，水流變得很快，鼻腔被水流衝擊，隻能閉緊著雙眼。
    水溫越來越暖，光線越來越明亮。
    正午的烈陽徹底驅趕了寒冷。
    孫謹被扔到地上，嘔出一灘水，用力的呼吸著。
    模糊的視線裏，身邊躺著的人毫無知覺，胸口沒有絲毫起伏。
    還有那張濕透了的，白到病態，泛著青色的臉。
    虞行翡脫下綁在身上的燈具，垂眸看著孫謹還在徒勞的做著搶救的動作，胡管家見他手指動了動趕緊遞過毯子，“董事長，不要攔著他。”
    盯著那雙滿是怒意的淺色雙眼，胡管家沒有如往常放任，“如果你還想和他有以後，現在不能阻止他。”
    “不是想死嗎？我成全他。”在水底，虞行翡看得很清楚，他們沒有求生的舉措。
    他們要共同赴死！
    “我相信孫謹是不會想自殺的。”這一點胡管家很篤定。
    “奧萊蒙已經找到了，我不用再忍他了。”
    虞行翡的目光看向王海洋，胡管家知道他想做什麽，依舊覺得萬分不妥，“那件事還不知道會是什麽結果，暫時留他一命吧。”
    一隻螻蟻而已，要捏死他太容易了，為什麽還是讓他活到了現在！
    從孫謹發尖滴落的水滴太密集，虞行翡看不清他的表情，為確保萬無一失，最終，還是沒有現在強行分開他們，隻是錯開了眼睛，不想看他的所有物接觸別的男人。
    哪怕是急救也不行。
    胡管家知道虞行翡耐心不足，對著拿著搶救儀器的人招招手，一邊靠近孫謹和王海洋，哪怕明知道孫謹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去，還是試圖喚醒他的理智，“我們有更專業的人，讓他們來吧。”
    孫謹雙耳一片轟鳴，什麽都聽不見，腦海裏隻是一遍一遍回蕩著溺水急救的動作。
    肩部一麻，雙臂使不上力氣，眼前一片白色，這才回到現實，也看到了幾步以外的男人，孫謹跪在地上連滾帶爬的奔過去伏在他腳邊，額頭用力磕在地上。
    “讓我救他，求求你，讓我救他。”
    “他還有救，再拖下去他真的會死。”
    除了和死神拔河的幾個人，其餘人慢慢後退，沒發出聲響就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遠遠的，還能聽到一下又一下，額頭磕在地麵的聲音，清脆突兀的聲響中夾雜著哀求，格外悲慟。
    虞行翡暗自咬牙，孫謹這是驚懼到感受不到任何事情了。
    孫謹不敢怠慢作假，腦袋裏不斷在嗡嗡作響，直到聽到嗆咳的聲音響起，才無力的趴伏在虞行翡腳麵。
    不敢回頭去看，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下意識的做出了最有利的行動。雙手抓著虞行翡的褲腿慢慢站起身，將額頭抵在他肩上，整個人攀附著，像是遊蕩的藤蔓找到可以依靠的大樹。
    “我說，我這輩子都要和你生活在一起，隻有你能給我最好的生活、最理想的人生，所以我要他離開這裏，我要他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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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會遊泳，居然敢跳湖，他怎麽能這麽做…”
    耳邊的呼吸聲很大，裏麵混著輕微的機械齒輪聲，主動靠近的男人好像用了很大力氣，每一個呼吸頻率都牽扯著痛苦的神經，虞行翡這才注意到，抓在胸口的手腕，還有寶石…這些孫謹一向不屑一顧。
    所以此番說辭不假，不是為了穩住他找的借口。
    那麽，就是王海洋一個人一心求死。
    也是，這人本就可以為了孫謹放棄生命，離開星海市就一直待在孫謹的房子裏，從來沒離開過。
    為的，就是待在原地，等待孫謹回家。
    他們都在等他厭倦的那一天。
    虞行翡並不覺得他會厭倦，不管出於什麽考量，孫謹不再企圖離開，無法接受這件事的王海洋這才沒有了生的希望。
    是以死相逼？哪怕違背孫謹的意願也要死在一起。
    死也要死在一起…
    人的壽命能有多長，死亡什麽時候會到來，這些事情虞行翡從沒考慮過太多。
    雖然從小被人環繞著長大，虞行翡卻隻覺得厭惡，也很享受高在雲端的孤寂。
    獨自一人度過了半生，麵對死亡，身邊還能有孫謹這個人…好像也不錯。
    “怎麽才能讓他忘了我重新開始生活？能做的我都做了，我不想讓他死，我也不想再去傷害他。”
    “董事長，您不是無所不能嗎？你幫幫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孫謹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隻能向罪魁禍首尋求幫助。
    他說服不了任何人，不論是虞行翡還是王海洋都很固執，無法獲得自由，麵對無法反抗的境地，為了不拖累對方，為了能好好的活著，明明最好的辦法就是放手。
    如果有機會離開，不論王海洋是不是重新開始，孫謹都會去找他，隻要王海洋還需要他。
    怎麽就這麽傻到尋死。
    水底那麽黑，那麽怕黑的人是抱著怎樣的決心跳下去的？
    湖水略微冰涼，濕漉漉的貼在身上，除此以外，肩膀被溫熱的液體再次浸透，虞行翡抬起孫謹的臉，看進那雙滿溢痛苦，水光瀲灩更加澄淨的雙目中，“你能用什麽和我交換。”
    孫謹怔愣住，有些理解不了。
    虞行翡手指撫摸著他的臉頰，破天荒柔和了眉眼，“你的請求我可以滿足你，那麽，你要用什麽和我交換。”
    “交換？”孫謹隻能傻呆呆的跟著重複，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麽是可以交出去的，“我什麽，都沒有了。”
    虞行翡已經看到了今天這個場麵，麵對這種不可能的要求，為什麽好像容易得像喝水一樣。
    “是啊，你的身體，你的一切都已經是我的了，還有什麽是我想要的呢？”越來越不滿足，越來越渴求著什麽，這讓虞行翡不得不去深入思考，除了緩解欲望，孫謹身上還有什麽是他想要的。
    這是變相的拒絕吧，孫謹的眼睛變得空洞，虞行翡的手緩慢落到他胸口停駐，“你的身上還有一樣東西是我想要的，這個東西無法用金錢買到，無法靠權勢得到。”
    “…嗬。”回過神來，人在無語至極的時候是真的會想笑啊，孫謹抬起頭，額頭貼上虞行翡的額頭，身體無限靠近，溫熱的呼吸交融，心卻隔著千山萬水。
    就和他們一般，虞行翡得到了他的身體，得到了他的人生，居然還要他給予真摯的情感。
    孫謹為他，為他們都感到可悲，“如今這種狀況，您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愛你？但願這隻是我在自作多情。”
    虞行翡盯著孫謹近在咫尺的嘴唇，沒有進一步靠近，反而皺起了眉，“沒錯，我要你的心。”
    “我要你真心實意，全心全意，獨一無二的感情。”
    “這一點，恕我無能為力。”孫謹抬手從虞行翡那飛揚的眉峰，上挑淩厲的眼尾，撫摸到他形狀優美唇邊，路過的每一寸肌膚都是上天最傑出的作品，再如何畏懼痛恨這個人，孫謹都不由感歎這副皮囊的完美。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隻是個普通男人，如果一開始，我不是被你鎖在籠子裏，你換一種方法，慢慢接近我，勾引我，說不定我真的會變心。”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如果，反正最後的結果一定會讓他稱心如意，虞行翡不再過多糾結那些有所失誤的過去，手臂環抱著孫謹的腰，將他徹底困進懷裏，目光得意的看向不遠處的地麵，嘴唇貼近孫謹的耳朵低語著，“你已經知道我是什麽人了，你畏懼我，憎恨我，恨不得殺了我又怎麽會愛上我。”
    “現在，我做什麽你都改變不了對我的看法，更可惜的是，我見過你最真實的感情流露，你的愛是什麽模樣我都記得，就算你假裝對我臣服，你的演技再高超都騙不了我。”
    相愛在這個人眼裏是角力，是服從，是掠奪，孫謹不想多費口舌，他做不到的事情虞行翡居然都能做到，態度充滿了自信從容，那是能掌控一切後的輕描淡寫。
    虞行翡這個人，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孫謹也算是對他有了大致了解，這種人不屑於欺騙，也沒必要去哄騙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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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絕望太多次了，實在提不起任何力氣，隻能無力的被人支撐著才不至於倒下，“所以您提出這種不可能的要求，是要看我還能有多痛苦是嗎？站在高空，如貓戲老鼠，俯視著，看我如何苦苦掙紮的做無用功？”
    “你我無冤無仇，我為什麽要做這種對我沒有任何好處的事情？我要的，也從來不是折磨你。”虞行翡不希望孫謹對他有太多錯誤的誤解，不論孫謹做什麽選擇，都能達到他的目的，所以此刻多了無限耐心，沒有了那種無處著力的暴躁，也能持續心平氣和的和孫謹對話。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我無法理解，也包括我自己，我可能從未真正的了解過我本身。當初，你們的關係讓我覺得很礙眼，所以我趕走你們，但這並沒有讓我恢複平靜。”
    “把你當動物關著，因為你的不服從而恐嚇，是因為我想把你搶過來，如果我學會過怎麽處理這類事情，就如你所說，用更溫和的手段，可能事情不會發展到如今。”
    是他自己讓孫謹一步一步畏懼他如惡鬼，目的也確實達到了，本以為這就足夠了，虞行卻開始後悔。
    一步一步讓人靠近他的領地，直到將孫謹搬到了他的臥床，虞行翡才發覺，他想要的不止是孫謹的畏懼，也不僅僅是掠奪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他想要的，是最初的那個孫謹。
    也做過補救，卻達不到一點效果，孫謹不接受也不拒絕，不給任何回應。
    如果不是毫無辦法了，虞行翡不會去接觸奧萊蒙這種危險人物。
    孫謹騙不了任何人，此刻更沒有討好的心思，這種假設是他先提出來的，現在聽來真的可笑的很，“就算再重來一次，結果不會有太大改變，你習慣了高高在上，所有事情都要圍繞著你的情緒，你又怎麽可能尊重我的感受，我還是不可能愛上你，更不會為了你和他分手。”
    無數次睜開眼睛，無一不希望這一切都是噩夢，可不論度過黑夜多少次，他都無法擺脫夢魘。
    虞行翡也覺得就算再來一次，眼看著孫謹和其他人你儂我儂，他不可能有等待和伏擊的耐心，也還好他還有更多選擇。
    “你想讓他活下去，就要努力去讓我滿意，當然我也知道這對你很難，我給你時間。”
    孫謹的眼神過於無助，讓虞行翡居然都有了一絲心軟的跡象，不忍逼迫得太緊。
    “做不做得到不用急著下定論，你隻用告訴我，你想不想讓他的人生重新開始。”
    孫謹緩緩點頭，身體翻轉，被強行捏住下巴，向下的視線驀地對上一雙黑色，那是麻木到沒有任何生機眼睛。
    不敢掙紮，連逃避居然都做不到。
    耳邊的低語如同惡魔絮語。
    “我能讓他忘了你，我可以讓他真心的去接受一個新的愛人，可以讓他安穩度過餘生。”
    “這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嗎？你想一想，其實我沒有做過實質上傷害你們的事。”
    虞行翡不是不想，隻是暫時沒做過，還沒來得及做，經過考量，殺了王海洋確實弊大於利。
    “那次電擊的強度不會致命，隻是讓你暫時昏迷。”
    可不止是昏迷，瞬間窒息的痛楚孫謹還曆曆在目。
    “那天晚上，我沒有了理智，以後，我不會傷害你，不要怕我，敞開心扉去接納未來。”
    這兩次孫謹都以為會沒命，傷害明明真實存在過，沒要他性命在虞行翡眼裏就不算傷害？
    一邊一副給了他特殊身份的模樣，一邊又這麽殘忍，如果真的喜歡他又怎麽忍心傷害他看他崩潰至此。
    對他尚且如此，對其他人隻會更殘酷。
    王海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們，麵無表情，從眼角不斷滑落著液體，那雙眼睛裏映射的，是兩道相擁著，親昵著的身影。
    孫謹閉上雙眼，不忍再看，“我隻想讓他平安喜樂健康順遂的過完一生。”
    不想再去思考虞行翡的承諾是不是能兌現，孫謹衷心希望這不是一場空話，此時此刻隻想放空大腦，不願再去想任何事情。
    虞行翡放開了鉗製，鬆開手讓孫謹偏過頭逃開了地上的那道視線，“答應你的，我會做到。”
    “不要再抗拒，試著去接受。愛與不愛，是真是假，口說無憑，我自會辨別。”
    奧萊蒙過於危險，虞行翡不希望孫謹被另一個人掌控，今天是孫謹自己提出來想讓王海洋遺忘一切，要拋棄過去。
    如果能讓孫謹順利接受他，多費些時日也不是不行。
    真心和假意，虞行翡當然會選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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