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6章 論道、論人、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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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見到她了?”柳如煙看著折身而回的少年,總覺得對方身上多了一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但卻又說不明白,反倒越發覺得親近了。
    “見到了,她被人設計入局,險些丟了清白……”陳森長話短說,三言兩句,便把事情交代了個分明。
    柳如煙聽到最後那人出手的氣息,整個人瞬間警惕起來。
    “大真人?你確定你沒感應錯?”
    “沒有,我不會感應錯的,而且他在體修一道也頗有造詣,還領悟了血之寶軀……他大概是以為當時在那種禁製下,在肉體方麵,已經無人可敵了,所以率先殺死了同伴……又或者說,那不是同伴,那隻是一個借口……”陳森回憶起那被蒙著腦袋的兩個人,以及那個口中嗬斥著淫賊的龍師姐……
    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句話,滿嘴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的男娼女盜。
    這些人幾分真幾分假?
    情之一道,也可以欺心嗎?
    “不可能啊,大陸上的有名修行者也是屈指可數的,如同大真人這般的境界,除了幾個頂級的大宗門,根本沒幾個勢力,有足夠的資源能夠供奉起來,無非就是蘊雷四子,玉林宗的我和……神清閣的白慍先……潛雲宮的方似玉……天雲派的極樂……”
    她如數珍寶的掰扯著手指頭,又一一排除了女性的大真人,一瞬間,若有明悟。
    “是極樂!他想幹什麽?”
    “或者你應該說,糜芬想幹什麽……”陳森想起那些恐怖的禁製壓製,至今回憶起來,都覺得身上的修為有些滯澀……
    沒有這位太上長老的允許,即便是一個大真人,也不可能這麽輕而易舉的潛伏進來,而且更關鍵的是當時柳倩雯的柳崖上麵的岸邊,自己甚至還感應出了幾個宗門弟子的氣息,要知道,柳崖作為禁閉室,可還沒有過看守弟子的存在……
    所以這些人不是來看守的,而是來看風的——甚至是處理後事的!
    他隻是有些莽,他不傻,如今所有人和證據和事跡都把矛頭指向糜芬,要想不出有什麽問題,那才是假的!
    “不可能!糜長老對我,對宗門忠心耿耿,不可能是她有問題!”
    “為什麽不可能?”陳森不解。
    “說到這裏我也很好奇,聽到柳倩雯的話,你一個做母親的連自己的女兒都不相信,反而去相信一個外人,這又是什麽道理?”陳森雖然是個和尚,但是也懂親親相隱的事情,而且對比起寺廟裏麵的爭權奪利,同一個師父的師兄弟之間,肯定要比其他的師兄弟要親密才對!
    “你不懂……”柳如煙臉色黯然,滿是老皮皺紋的麵容下,那雙眼睛如同兩團幽火,埋藏在三角眼裏,正在緩緩燃燒著……
    又是這個萬能的三個字,陳森有一些無奈:“你不說我怎麽會懂?”
    “糜芬……是和我一樣的人……”柳如煙看了一眼少年俊俏的麵容,張了張嘴巴,還是吐出了那麽幾個字。
    陳森一開始還沒明白過來,但是回憶起方才柳倩雯跟自己的對話,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麽,驚呼出聲:“恨道?泯滅人性?”
    柳如煙臉上突然露出幾分羞澀,就好像,從不知羞恥,變成了知道羞恥。
    極於情,極於恨,如此這般拋棄了人世間的七情六欲,到了最後,埋藏在恨意中的自己,雖然會走向自我毀滅,但在自我毀滅之前,所追求的事情,就會變得更加的單純了。
    按道理說,這種人是不可能成為修行者的,即便成為修行者,也絕對不可能管理一個大宗門。
    但世間萬物就是這麽反人性,沒有追求,極於恨情道的坤修,卻聚在一起,成立了一個宗門,這是不是另外一種愛呢?
    把所有的愛寄托在這上麵之後,所以他們才能極於恨?
    因為隻有極於恨情,所以對宗門的愛,就導致了她們心目中的宗門利益至上。
    這聽起來很矛盾,極於恨,那怎麽會有愛呢?
    可實際上,恨和愛都是不可或缺的,極於恨,不代表就沒有愛。
    所以,柳如煙對柳倩雯的情感,大多都是對未來宗門的情感,而不是對女兒的情感。
    同樣的道理,糜芬對待宗門的情感,和柳如煙對待宗門的情感應該是一樣的,她們都會以自己心裏是正義的,心中所想是正義的,去踐行自己管理宗門的理念。
    因此,當柳倩雯還沒有成長起來,而柳如煙即將逝去的時候,站在玉林宗主這個位置上的柳如煙,為了宗門的未來,就隻能把那個位置,交到了糜芬的手中。
    這是一種很純粹的行為,聽上去很無私,但是也很冷血,柳如煙並不愛自己的女兒,但是她卻愛所有的弟子,愛玉林宗。
    這就是為什麽,她是玉林宗主!
    而柳倩雯,為什麽不能是玉林宗主的原因。
    柳倩雯,沒有突破金丹,未來不確定不說,即便是領悟了大道,但也不是恨道,這不是玉林宗主該有的素質。
    “所以你那天把我鎖起來,不是真的要把我當成你的姑爺,而是為了有一天,讓她親手殺死我?”陳森想明白了這一程,話語就變得有些輕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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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死的方式有很多種,肉體的死是一種,心靈的死是另外一種。
    柳如煙想要的,就是柳倩雯在心裏麵親手殺死陳森。
    殺死自己的摯愛,擁抱著最強的恨!
    “你欺騙了她,其實恨道和愛道,都是同一種情道,兩者根本就沒有什麽區別,極於情的人,心裏麵根本就沒有情!”
    少年的話語似乎觸動了她,柳如煙反駁道:“不,有區別!愛不可久!”
    “蠱情之道,是最完美符合宗主之位的,但她不可能一直愛著你……人是會變心的,愛也會變心的……”
    愛恨的本質,兩者其實沒有什麽區別,都是情。
    這是本門大道的根基。
    在這個根基上麵延伸的兩個派係,一個愛一個恨,兩個派係裏麵又相互纏繞,相互分離,但卻跳不開情的範疇。
    如果讓別人理解,恐怕有點難,但是對於陳森來說,那太簡單了,無非就是權變,佛家三界中的慈悲,何嚐不是情呢?
    但佛家又是無情的。
    三界外的佛是什麽佛?
    那是沒有慈悲的佛。
    三界內的佛是什麽佛?
    那是心懷慈悲的佛。
    這兩個佛有什麽不同?
    沒什麽不同,都是佛!
    三界外的佛是佛,三界內的佛也是佛!
    有慈悲的佛是佛,沒慈悲的佛也是佛!
    愛是情,恨也是情!
    極於愛是極於情,極於恨也是極於情。
    但不同的是,“愛不可久”!
    這,才是問題所在。
    “你是覺得她會變心,還是我會變心?”
    陳森問道。
    愛為什麽不可久?
    “是付出和索取!人可以無止境的索取,但卻不可能無止境的付出!”
    “你怎麽清楚不可能?”
    “因為我見過太多不可能!”
    兩人像是在論道,又好像是在吵架。
    但是吵著吵著,陳森卻突然笑了出來:“那恨就可以長久了嗎?”
    柳如煙想要辯駁,可是當她愛上這個男孩之後,反駁就失去了意義。
    幾百年道行,一朝化為烏有,就是為了這兩句話。
    愛不可久,所以她踏入了大真人之境,幾百年來縱橫江湖,成為了江湖一方巨擘。
    又因為恨不可久,一朝化為烏有,從大真人之境,直接入墮,變成如今一方老太婆的模樣。
    這是因果,還是什麽?
    沒人可以說得清。
    可是緣起緣落,都在一個道字,這個道字裏麵寫著一個情字。
    所以應該叫情起情落。
    但是起落之間,又何嚐不是輪回?
    柳如煙一定是愛過的,如果沒愛過柳倩雯的父親,是很難誕生能夠堅持幾百年的恨意的。
    所以她想複刻這條路,陳森就好像當年柳倩雯的父親。
    動情絕情破情……
    柳倩雯說她破了情關,但是在柳如煙看來,這也不過是剛剛入門……
    愛上一個人沒什麽了不起的,愛下去才了不起!
    柳如煙做不到這麽了不起的事情,她也不認為別人能夠讓她做到這麽了不起的事情。
    所以求仁得仁。
    她最終還是恨上了柳倩雯的父親,並且連帶著所有的男人,一直恨了幾百年。
    然後到今天,遇到了情道的克星,一身修為化為烏有,然後連自己也變了模樣。
    柳如煙有時候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愛人還是愛自己?恨人還是恨自己?
    她露出了一縷醜陋的笑容:“在沒有遇到你之前,是可久的!”
    陳森愕然,腦海中的那一顆蓮子,忽然又多了幾分光澤。
    兩人的論道,沒有高低,沒有對錯,但各有得失。
    陳森顯然是得到的更多,但是自從佛禪踏入了三禪之後,想要更上一層樓,卻好像,更難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他對馮玉凝的愛,已經不夠用了,已經不夠支撐勇之佛禪的發育和成長。
    少年的耳邊似乎傳來了一句師祖教導過自己的話,男女之愛,這是小愛,小愛不可久,還會徒增折磨,所以要看破紅塵。
    當時的他,聽到這話,隻是一拍大腿,嘴裏叫嚷著:師祖你說的對,我就說這和尚不應該由我來當,我帶你回家去找我哥,讓他來做你的弟子……
    是的,在小浩澀看來,陷入男女之愛的,需要被打救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亦兄亦父的哥哥!
    可當他有一天也踩入這個糞坑的時候,隻會甘之如飴,一邊開心的吃著,一邊喊著好香,全然不顧其中的苦楚。
    陳森問道:“你相信自己是沒錯的,那你又怎麽相信她呢?”
    作為前段時間在蠱情道上麵被坑了一把的陳森,現在對誰都不信任……於是發出了靈魂的質問。
    “其實……太上長老是我的師叔,當年也有摯愛,但他的摯愛,卻被我師祖,親手斬殺了……當著她的麵!”
    少年腦殼上露出一個大大的問號:“不是,為什麽?有病啊?”
    “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陳森想到這裏,忽然有些迷茫:“什麽是不該愛的人?”
    他是個和尚,他愛上了馮玉凝,馮玉凝也愛上了他,這才叫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吧?
    他已經有了妻子,柳倩雯卻又愛上了他,這才叫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吧?
    “不對呀,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這不是她錯了嗎?為什麽要把那個不該愛的人殺了呢?”
    陳森說到這裏,忽然一頓,這一幕……怎麽感覺這麽熟悉?
    “我不知道,因為我也是這麽過來的……”
    陳森突然回憶起了什麽?
    他想起了在下界寺廟裏,那些道貌岸然的和尚,那些肮髒的幼童,他想起了六鳴山下,那些一身正氣的高僧,那些佛家有緣人……
    是啊!
    是啊!
    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
    除去了根基,拔去了血親,然後再以師徒的名分,把你約束。
    在這個師徒的名分下麵,所有的條條框框,就好像是一條條編織鳥籠的竹篾,最後囚禁著,那個自由的飛鳥。
    飛鳥會喜歡籠子嗎?
    應該不會吧?
    那為什麽人會喜歡自己的家呢?
    莫名地意誌,早就一開始,把一切都注定了!
    柳如煙的愛,玉林弟子的愛,所有的根,所有的基,所有的家,是宗門!
    沒有男人可以淩駕其上的宗門!
    宗門對你的恩情,是生生世世都還不上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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