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給出的最後期限，是光明祭。

    所以陸晨迦還有一段時間去安排好月輪國的事。

    如今月輪國朝堂上，陸晨迦提拔的人占據了多數，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都在極力反對陸晨迦前往西陵，所以還要安撫這群人。

    不過這些跟清歡沒有關係，他正在接待客人。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麽，有三個人，同時抵達了清淨寺。

    ……

    君陌跟屠夫麵對麵站在清淨寺門口，目光相對，一直沉默著。

    君陌右臂下方空蕩蕩的袖管飄蕩著，他的左手按在鐵劍劍柄上，站姿一如既往的筆直，一如既往的驕傲。

    屠夫的手卻抱在胸前，離腰間的刀柄很遠。

    除了這對峙的二人外，七念站在不遠處，雙手合十低著頭，堅毅的麵容沒有任何表情。

    清淨寺的門口，傳來腳步聲。

    君陌終於開口了，道“離開，或者死！”

    屠夫終於放下抱胸的手，垂下的右手緊鄰腰間的刀柄，道“我或許會死，但你一定先死！”

    然後他的手，終於握上了刀柄。

    因為門口的腳步聲，已經停止了，跟他們僅僅一門之隔。

    天地元氣驟然劇變，無數淩厲的刀意，匯聚成了寒冷刺骨的寒風，其中還夾雜著少量，但堅挺的劍意。

    一旁的七念身上浮現出金光，不動明王身上，出現無數的切痕。

    “嘎吱——”

    清淨寺的大門打開了，伴隨著一聲“阿彌陀佛”的佛宣，一切的異象都消失於無形。

    祥和之意，充斥著三人心頭，撫平了他們的戰意。

    “見過二師兄！”

    清歡欣喜的道“見到二師兄還是這般講理，師弟甚慰！”

    君陌握住劍鞘的中段，提起鐵劍，道“師弟，我自然是講理的！”

    “二師兄說的是！”

    清歡又微笑著對屠夫行禮，道“前輩來了？”

    熟稔的好像打招呼一樣的口氣，讓屠夫的刀都拔不出來。

    他原本想著隔著門直接一刀剁死對方，但想想若是連對方的麵都沒見著，實在是不甘心，所以就等對方打開了門。

    如今感受到對方真摯的歡喜跟發自內心的歡迎，屠夫心裏突然沒了拔刀的**。

    憋了好一會後，屠夫才嘶啞的道“好一個撫慰內心的佛法！”

    清歡笑著道“前輩首先要有心，才能被撫慰！酒徒來時，貧僧挺惡心的，因為那就是一攤沒有心，卻還掙紮著蠕動的爛肉！

    但前輩能來，貧僧是真的很歡喜，因為來的是人！”

    屠夫再次開口，道“我是來報仇的！”

    清歡微笑著道“隻有人，才會報仇！”

    屠夫無言以對。

    清歡最後對七念點點頭，淡淡的道“七念師兄。”

    七念雙手合十，低著頭不看清歡的眼睛，道“師弟！”

    “都別在門口堵著了。”

    清歡測過身，招呼道“快快入內！”

    ……

    清淨寺自然有佛堂，也供奉著佛像跟護法像，清歡平時不怎麽喜歡來這。

    但這次來的七念是佛宗，屠夫也受過佛陀指點，通曉佛理，再加上君陌此行的目的，所以清歡還是在佛堂招待了他們三個。

    看著班駁的泥塑佛像，君陌笑著道“見過很多寺廟，就屬這件寺廟的佛像最好看！”

    七念抬眼瞥了一眼佛像，再次垂下眼。

    佛像連層金箔都沒有，完全就是泥土的顏色，有的地方還因為漏雨淋濕變形，後麵又重新用泥糊補上，導致這佛像難看至極。

    但君陌卻說這佛像是最好看的。

    驕傲的君陌自然不屑去恭維任何人，所以這佛像是真的好看！

    清歡一邊倒茶，一邊問道“書院師兄弟們可還好？”

    君陌回答道“一堆傷殘，談不上好壞。”

    清歡給屠夫，七念倒完茶後，才看向君陌空蕩蕩的右袖，道“二師兄殘了嗎？”

    君陌點頭，道“身殘無所謂，隻是有些遺憾罷了。關鍵是心殘了，想來你這看看，有沒有什麽佛法能解決。”

    清歡看著他，許久之後道“二師兄佛性自足，佛法這東西哪需要外求？”

    君陌微微一怔“怎麽說？”

    也不顧及一旁的屠夫跟七念，清歡道“這世間有一地獄，其間有大恐怖，大怨念，我畏懼之，至今不敢踏足，師兄敢不敢走這一趟地獄？”

    君陌直接問道“地獄在哪？”

    也不問是什麽地獄，有什麽恐怖跟怨念。

    清歡坦然一笑，道“懸空寺！”

    七念臉色微苦。

    君陌點頭，道“那我就走一遭！”

    清歡拍手，欣喜道“地獄若空，師兄自能成佛……不過也不能讓師兄白走這一遭！”

    說著，雙手緩緩合十在身前，徐徐閉目，最終呢喃著念念有詞。

    屠夫第一個察覺到不對，又說不清哪裏不對，環顧四周後，目光落在清歡身上，隻感覺似乎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君陌跟七念也察覺到了異常，佛堂的光線似乎柔和起來，視線變得模糊，光線似乎在扭動搖擺，最後落到君陌身上，讓君陌周身籠罩著一片朦朧光華。

    而清歡身上散發出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似乎混合進了柔和扭曲的光線中，滲透進君陌體軀的毛細孔。

    七念跟屠夫眼神莫名的看著君陌。

    君陌閉上眼，隻覺得極為舒坦，滲透進自己的血肉，滲透進自己的骨髓當中。整個身軀猶如幹旱的大地受到了細雨的滋潤，開始滋生嫩芽小草一般……

    一股極為龐大的生機，從自己體內深處慢慢煥發出來，體軀感覺在膨脹。

    這種感覺太舒服了，仿佛連靈魂都再煥發生機一般，讓君陌所有的鬱結都消散幹淨。

    不知道過去多久，清歡停止了呢喃，放下了雙手。

    君陌清醒過來，睜開眼，就看到清歡麵上含笑，而屠夫跟七念，卻是眼睛凸出，嘴巴張的老大，跟見了鬼一樣。

    君陌看到二人的表情，心中疑惑，修行就是修心，這般一驚一乍的，是怎麽修到這個境界的？

    正要抬手，君陌突然一震，愕然的看向自己的右臂。

    右臂完好無缺，正微微抬起！

    斷臂重生？

    君陌愣神了片刻，然後開始活動著手臂，抓握著五指，最後看向清歡，道“這種事，也是佛法能做到的？”

    清歡笑著道“人在胎中成形，長出四肢，難道也是佛法做的？本性自足罷了！”

    君陌也不再多問，鄭重道“多謝師弟！”

    “師兄客氣了！”

    清歡點點頭，然後看向七念，輕聲道“你相信我是神嗎？”

    七念哆嗦著道“……相信！”

    修佛的不信佛，但修佛陀的，真的信佛陀，而且信得很深！

    因為佛陀是真實存在的，信著信著，佛陀就是他們心中的神了！

    佛陀做不到清歡這種神通，所以清歡自然也是神！

    清歡搖搖頭，失去了跟七念繼續對話的興趣，轉頭看向屠夫，問道“那你相信我是神嗎？”

    屠夫臉上掙紮著，最後一咬牙，道“我是來報仇的！”

    清歡頓時哈哈大笑，欣慰的道“報仇好啊！管你是神還是佛，該報的仇還是要報……心中一念，神佛皆可斬！

    貧僧清歡，拜見前輩！”

    屠夫急促的呼吸許久，然後腰間握著刀柄，道“找個地方打一架吧……如果你要在城裏打，我也無所謂！”

    清歡含笑，道“前輩如今的境界，就連佛陀都比不上，貧僧又哪能破了前輩的不朽？”

    屠夫道“既然這樣，那你就去死吧！”

    清歡搖頭，道“我破不了前輩的不朽，除了天女，天下怕是無人能破，不過前輩有心，心中有火……這火不僅可以燒人，也能燒己！

    貧僧，便借前輩心中火一用吧！”

    話音一落，屠夫陡然感覺多了幾道恐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僅僅是注視著他，便宛若在心頭壓了一座大山一般。

    屠夫抬起頭，順著視線看過去，就看到佛堂的護法佛像，正怒目圓瞪的瞪著自己。

    還有被護法像拱衛在中間的佛祖像，眼眸低垂，寶相莊嚴的看著自己，眼神中亦是慈悲憫人。

    不知多少年不曾體會過的驚駭惶恐湧上心頭，屠夫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著，咚咚咚的宛若鼓點。

    每跳一聲，那佛像的麵容就在他眼中變大一分，接近一分。

    幾息之間，那一張張麵容就已經杵到他的麵前，威嚴可怖，似乎在逼問他著無數年做過的所有惡事！

    呢喃經聲入耳，一遍遍拷問著自己的心！

    原本的滿腔怒火，也開始向內灼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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