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曹這種地方，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特殊。
    衣食住行，一應俱全，品類相較於陽世也許單調了點，但生活在這裏，吃飽穿暖還是不成問題的。
    這一刻，陰德也好，冥幣也好，忽然間有了具象化的意義。
    吃飽喝足之後，我們便打算再度啟程。
    路還長，前方的種種，仍舊是看不透的未知數。
    城門下，虛弱的陰司閻明，以及魂不守舍，但目光堅定的紅霞已經等待多時。
    這一走，估計是沒有回來的可能了，至於是否能再度相見，誰又能說得清呢？
    “何先生，剛蘇醒就要離開嗎？”
    閻明略表遺憾的說道：“要不多待幾天，我還想和您促膝長談一番呢。”
    “算了。”
    我回絕道：“睡一大覺，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
    “再說了，咱倆沒啥好聊的，作為陰司的你，比我更清楚陰曹的局勢，也更明白接下來該如何管理這座不熄城，雖說這裏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但有你們在，估計用不了多久，這裏就會恢複往日的生機吧。”
    “也許吧。”
    閻明動了動臂膀，感歎道：“老了，不中用了。”
    “好在紅霞還在，她一定能勝任城主的職責。”
    紅霞沒有多言，不過我能看得出來，經曆了這一切過後，紅霞比閻明要更為堅定，也會竭盡全力的去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
    寒暄道別過後，我們便離開了不熄城，踏上了新的旅程。
    走了一段路程過後，我有些不自在的詢問起來：“葉兄，你倒是沉得住氣。”
    “走了這麽久，不引導一下即將前往的目的地嗎？”
    葉久界看了我一眼，笑道：“這一路的路線，似乎不是我設計的吧？”
    “你為什麽覺得，要去什麽地方，會發生什麽，都和我有關係呢？”
    “沒關係嗎？”
    我反問道：“接連兩次，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程然那混蛋做嫁衣，我很難相信，這事兒和你沒關係。”
    葉久界停下了腳步，很是認真的看著我。
    “何先生，你這麽理解沒什麽問題，但你，考慮錯了方向。”
    “哦？此話怎麽說？”
    我也停下腳步，好奇的詢問起來：“不是你們在設計我嗎？”
    “是，但黃安大人不想這樣。”
    葉久界耐心的解釋道：“按照黃安大人的意思，你是根本無法踏入陰曹的，就是因為你來了，所以計劃才要做出改變。”
    “程然是個麻煩，但用來對付你，他無疑是一把趁手的利器。”
    “簡單來說，如果你沒能來到陰曹，那麽程然便不會出現，而你現在就在這裏，所以，你無論走哪條路，前方都有陷阱等待著你。”
    “如今你去了對應餓死鬼和火燒鬼的兩座城池，你覺得是我給你設計好的路線，實則不然，確切的來說，你往哪走，你即將抵達的地方，便會盡可能的利用你的價值。”
    聽到葉久界的解釋，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也就是說，無論我去到哪裏，麵對什麽，都無法避免，我所做的一切，都會無形中加速程然的複蘇速度對吧。”
    “不完全是。”
    葉久界停頓片刻，繼續回答道：“黃安大人不是神，否則也不會輸給你幾次。”
    “我們隻會盡可能的榨取你身上的價值，但並無法保證，每一次都能成功。”
    “誰也無法確定你會走向哪裏，見到什麽人，解決什麽麻煩，所以我用了盡可能三個字。”
    “除此之外，你走的越久，變數也就越多，就好比這次的紅霞和閻明，我們的確拿到了火燒鬼的純粹陰氣，但我們並不想失去對這二人的掌控權。”
    “奈何，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們隻能取舍利益更大的選擇。”
    我深吸一口氣，難得的感受著許久沒有出現過的脊背發涼。
    “所以呢？”
    葉久界目光冰冷了不少，再一次回答了我的問題：“所以，你必須死，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
    聽到這話，我得意的笑了起來：“看樣子，我並非那麽好殺對吧，哪怕是黃安親自下場。”
    這一次，葉久界沒有做出回答，但明顯的是，我說對了。
    又走了許久，霧蒙蒙的深處，城池的輪廓已經若隱若現。
    看著遠處的城池，我忽然想到了一個被我忽略掉的關鍵問題。
    “不對啊！”
    我看向葉久界，好奇的問道：“按理來說，我並非那麽難殺才對啊！”
    “紅霞說過，陰曹地府很大，也很複雜，可怕的東西更是數不勝數。”
    “底層陰宅中的老怪物多得很，你們更是掌握了不少陰曹的鬼差，陰司，哪怕是陰帥的力量，都能被你們加以利用。”
    “如此之多的資源，就沒一樣能將我幹掉？反而要弄出程然這種滿是不確定因素的怪物，這不符合邏輯才對！”
    “莫非，你們也有難言之隱？”
    聽到我的問題，葉久界的表現並沒有太多的驚訝。
    他隻是微微一笑，道：“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嗎？”
    “你說的沒錯，底層陰宅的確有很多強大的邪祟，陰曹地府中，我們也掌控了不少資源。”
    “但殺你，和攪亂基本盤，是兩碼事。”
    聽到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我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後，我按照自己的理解試探性的問道：“你的意思是，底層的邪祟也好，陰曹地府中的部分掌控也罷，都關乎著你們整體的計劃，如果非必要的情況下，是不會動搖根基的對吧。”
    “就比如紅霞和閻明，如果不是為了幫助程然得到火燒鬼的純粹陰氣，也不會輕易的暴露出來。”
    “要知道，這二人可是為數不多能操控冥火的存在，沒猜錯的話，若不是程然需要火燒鬼陰氣的話，他們仍可以發揮出其餘的作用，對吧。”
    “對。”
    葉久界如實回答道：“你很聰明，分析的頭頭是道，但不僅如此。”
    “還關乎著什麽嗎？”
    我仔細想了想，也沒覺得自己還忽略了什麽關鍵問題。
    倒是葉久界這家夥，大多數的時候，都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問你個問題。”
    葉久界一邊走，一邊問道：“你為什麽一直都抗衡著我們的計劃？”
    我愣了一下，笑著回應道：“能為什麽，和你們尿不到一個壺裏唄。”
    “沒錯。”
    葉久界繼續說道：“你這種人有很多，除了人之外，你也見到了不少鬼魂，同樣反抗著我們的所作所為。”
    “可你有沒有想過，底層的邪物，也會滋生類似的想法？”
    聽到這話，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道：“你別嚇唬我啊，難不成，底層陰宅的邪祟，並沒有被你們完全掌控？”
    “不可能吧！”
    “你這也太誇張了！”
    葉久界很是認真的看著我：“你覺得我像是開玩笑嗎？”
    “實際上，底層陰宅的情況，正是如此。”
    “哪怕黃安大人借助的很大一部分力量都來自於底層陰宅，也不代表著，所有的邪物，都期待著陰陽共存的新秩序。”
    此刻的我，心髒跳的很快。
    難不成，一直以來是我太悲觀了嗎？
    黃安他們，並沒有占據那麽大的優勢，陽宅有我這樣的人抗衡著他們，陰曹的很多鬼魂，也被他們逼迫到了陰暗的角落裏，時不時的便會給他們帶來巨大的麻煩。
    鬼差陰司更不用說了，犬陰司，閻明這類人估計還有很多。
    現在好了，就連底層陰宅，這個發起整個計劃的源頭，也並非完全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這是否意味著，我甚至還有機會，橫插一腳，讓所有的局勢，更為混亂一些？
    隨著想法的不斷出現，我整個人也冷靜了不少。
    葉久界這個人很奇怪，但他的話，我沒辦法完全相信。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我不解的問道：“得知這個消息，對你們沒好處吧。”
    “確實，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葉久界指著越來越近的城池，說道：“當你不會觸及到一些秘密的時候，這些事情，我絕不會告訴你。”
    “可你即將接觸到的時候，隱瞞便沒有了任何意義。”
    看著那座鬼氣森森的古城，我心中便得到了答案。
    “那座城，能完美解釋我的疑惑對嗎？”
    葉久界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沒多久，我們便來到了古城門下，而這座古城，的確和之前去過的幾處，有著明顯的區別。
    邪氣很重，它的重，並非是之前我遇到那種複雜氣息中存在的一部分。
    而是這裏的邪氣，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就好像，這裏本就是底層陰宅的某處。
    除此之外，此城的守衛也和之前的明顯不同，他們並非鬼魂，也不是陰陽交錯的怪物，而是實打實的邪祟。
    一瞬間，我便能確定，城門下的幾名守衛，絕對是底層陰宅的原住民，這些邪祟，不摻雜著任何其餘的氣息，算得上是本質上的邪惡。
    不經意間，我看了兩眼葉久界。
    而後者則是聳了聳肩膀，無可奈何道：“別看我，這地方我也不熟，在他們麵前，我刷不了臉。”
    我撓了撓頭，尷尬的笑了笑。
    沒錯，我的確想讓他帶我入城，但現在看來，這底層邪祟掌控的古城，也不是他能說上話的。
    見我猶豫不定，一旁看戲的葉久界幸災樂禍起來。
    “何苦，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
    “不論是占據陰宅，還是試著拉攏此地的邪物，不管是那種打算，一旦成功了，對你的好處可不是一般的大。”
    “至於怎麽做，就看你的本事了。”
    葉久界有點拱火的架勢，繼續說道：“隻不過，盤踞於此的底層鬼物可不是那麽容易解決的。”
    “你要知道，我們沒辦法阻止他們離開底層陰宅，就足以說明，這群家夥，各個都是難纏的角色。”
    “總的來說，這些底層鬼物的地位，和馬家大仙兒差不多，即便是有能力對付他們，也得謙讓一二，如若不然，便是更大的麻煩。”
    “至於你怎麽處理，我倒是拭目以待，隻希望你別被打的落花流水，那可是很丟人的呢！”
    我瞥了葉久界一眼，隨之上前搭話。
    “二位弟兄，我等趕路許久，能不能去城裏落個腳，歇息歇息？”
    滿身邪氣的兩名守衛隨意的打量了我們幾眼，隨之，其中一人搓了搓手指，一臉貪婪的笑了起來。
    “小兄弟，要是找樂子的話，你可是來對了地方。”
    “隻不過呢，咱這小地方早就人滿為患，要是輕易放你們進去，我們倆恐怕也要受到責備。”
    “明白，明白。”
    我掏出大把的紙錢，遞給了說話那人。
    後者則是不耐煩的冷哼一聲：“小兄弟，看在你是新來的，咱就和你講講這裏的規矩。”
    “你那紙錢，一文不值，這無憂城，不管是上下打點，還是城裏找樂子，隻有冥幣可是不夠的。”
    “陰德，陰氣，魂魄，才是這裏的硬通貨。”
    無憂城？
    倒是個好名字。
    至於所謂的硬通貨，我還是有著不少的。
    換做以前，對於這種邪祟，我自然不會客氣，但此城的情況特殊，沒撕破臉皮之前，還是表現出友善的一麵為好。
    想到這裏，我拿出了一塊空的供奉牌，遞給了眼前之人。
    那人接過供奉牌，先是一陣鄙夷，隨之眼睛便充滿了光亮。
    “兄弟上道啊，你這出手，真是闊綽！”
    看事這麽多年，陰德這玩意還是攢了不少的。
    見對方滿意，我趁熱打鐵的問道：“二位大人，我們現在能進去了嗎？”
    “可以，當然可以。”
    那人滿臉笑意，一邊打開城門，一邊自我介紹起來：“小兄弟，我叫楊磊，以後叫我磊哥就行。”
    “你不差事，哥哥我也沒怠慢的道理。”
    “走，我親自送你進城，替你介紹介紹咱這一畝三分地！”
    沒想到，奉上的陰德竟然讓這楊磊成為了我的向導。
    在陽世的時候還沒太大的感覺，結果到了這陰曹地府，我才意識到金錢的重要性。
    就這樣，在楊磊的護送下，我們順利的進入了這座無憂城。
    城池不大，但卻熱鬧非凡。
    正如楊磊所言那般，這座城的確是人滿為患。
    兩旁的商鋪不斷的傳來叫賣聲，更有勾欄之所的女子，發出鶯鶯燕燕的嬌媚聲。
    總而言之，這座無憂城，給人的第一感覺便是繁華，而繁華之處，必然有著腐朽黑暗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