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年如一日。
    攤開手掌的那一刻，我整個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隨著心情的不斷平靜，周圍的場景，也有了新的變化。
    我重新回到了方晴所在的房間，而她，依舊保持著那抹很是自然的笑意。
    “怎麽樣，贏了，輸了？”
    “輸了。”
    我緩緩起身，如釋重負道：“多謝。”
    “謝我幹嘛？”
    方晴笑著問道：“與自己妥協的是你自己，並非是我。”
    “也許吧。”
    見我要走，方晴也連忙起身：“就這麽走了，賭局可是三局兩勝呢？剩下的兩把，不嚐試了？”
    “不了。”
    我清澈的目光中不乏堅定，而這份堅定，是我發自內心的變化。
    “這一關叫我我執。”
    方晴看著我的背影，解釋道：“被黑山掌控的陰宅，最大的作用就是消除掉亡魂的執念，以求更好的輪回往生。”
    “我們這些希望變成黑狐的鬼魂，最大的束縛也是這份無法割舍的執念。”
    “與自己和解，與自己妥協，是艱難的，是漫長的，放下我執，也就相當於放下了部分執念。”
    “你用了幾十年的時間，選擇放下了手腕，已經很不錯了。”
    “當初我走過第一關的時候，足足耗費了兩百餘年。”
    “這場賭局，是坐落在底層陰宅中的三重黑山，之所以被困在底層陰宅中的鬼魂如此之多，便是因為，大多數的亡魂，很難徹底放棄這些執念。”
    我轉過身來，有些意外的問道：“黑山設下的三重考驗嗎？”
    “算是吧，但不完全是。”
    方晴繼續解釋道：“三重黑山是為了將亡魂的執念留在黑山，可隨著執念的越來越多，便逐漸導致了黑山的那場災難。”
    我有些疑惑的皺起了眉頭，不解的問道：“可是，底層陰宅明明是以邪氣為主導，放下的執念，也會激增邪氣嗎？”
    方晴認真的注視著我，問出了一個問題。
    “執念，就不會滋生邪氣嗎？”
    “確切的來說，不僅隻有惡意，邪念，才會滋生邪氣，固執的善念，執著，也會衍生出不同的邪氣。”
    “這隻是第一關，何先生放下了對自己的執著，後麵的兩關，何先生不想去看看嗎？”
    我再度搖了搖頭，回答道：“足夠了，找回本心，已經很幸運了。”
    “而且，我沒有左右你們如何選擇的資格。”
    這一次，方晴沒有阻攔我，而我，也順利的離開了困住我數十載的小房間。
    “何苦，就這麽放棄了？”
    李癩子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看那扇門，長歎一聲道：“這些都是有潛力的黑狐仙家，如果能拉攏到他們幫忙，絕對是我們後續道路上的一大助力。”
    “你要知道，他們除了能幫助我們對抗底層陰宅的邪祟之外，更有著黑狐一脈的本領，不說別的，僅僅是重塑陰宅，我們就能借助他們的幫助，趕超那群可惡的黃皮子。”
    “何苦，再試試吧，輸了一次而已，不還是有兩次機會。”
    “你要清楚，咱們現在麵對的可不是尋常小鬼，如今這個地步，會有越來越多強大的怪物被釋放出來，就連程然那混蛋都死而複生，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知道。”
    我朝著樓下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可是，她們追求的，難道不是我們當年爭取不來的解脫嗎？”
    “解脫，什麽解脫！”
    李癩子氣急敗壞道：“無盡黑暗降臨的那一刻，大家都得完蛋，一時享受過後，麵對的不是無盡的痛苦嗎？”
    “解脫，放屁而已，眼下過的滋潤，自在，以後呢，不還是死路一條。”
    我停下腳步，看向喋喋不休的黑狐仙家，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癩子。”
    聽到這個稱呼，黝黑的狐狸臉，仿佛多了幾分蒼白。
    這老小子有些手足無措，看得出來，他想辯解什麽，可當我呼喚出這久違二字的那一刻開始，他便清楚，極力掩藏的秘密，實際上早就昭然若揭了。
    “當年，我希望你留在黃粱美夢中，了卻遺憾，可你，卻為了我，放棄了最輕鬆的離開方式，堅定的離開了那場美夢。”
    “後來，你死了，魂魄被黃安所困。”
    “那些年的噩夢，我看到了一切，雖隻有幾年的工夫，但我知道，你所承受的折磨，已經不是歲月能夠形容的了。”
    “噩夢結束的那天，我很高興，我以為自己再也不用牽掛你了，結果，五佛山山腳，你回來了，將自己的陰德全部交給了我。”
    “當年所經曆的種種，我們都沒得選，如今，我們同樣如此。”
    “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沒辦法替自己做出選擇，那為何要幹涉他人的選擇呢？”
    我拍了拍黑狐的肩頭，意味深長道：“你說的沒錯，失敗的那天，我們都會失去自由，都會成為新秩序下的行屍走肉。”
    “但現在，她們不會，這不正是我們求而不得，被他們彌足珍貴的美好嗎？”
    李癩子低著腦袋，深深的歎了口氣，詢問道：“我以為隻有大壯姐知道我的身份，你小子在五佛山的時候，就知道我回來了？”
    “臭小子，既然知道，幹嘛陪我演戲，知不知道我這一天累得很，生怕自己露餡！”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
    我轉過身去，一節一節的踩踏在台階上麵。
    “未來的道路，我們都沒辦法看清，也不願去去麵對新一次的苦難。”
    “彼此心知肚明，已經是老天的眷顧了，默不作聲，也是為了再度分別的時候，盡可能的表現的那麽不太難受罷了。”
    李癩子暢快的大笑兩聲，繼續問道：“大兒子，那你說說，為啥現在要捅破這層窗戶紙？剛才那場賭局，你經曆了什麽？”
    “沒什麽，隻是曾經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做了妥協而已。”
    我如釋重負道：“至於為何現在與你相認，原因很簡單，你，我，大仙們，我們都還活著，我們仍舊是一個大家庭。”
    “與其藏著掖著，不如用最好的時光，麵對最糟糕的結局，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想，我們麵臨的也不再是無盡的恐懼，而是略帶自嘲，但不會惋惜的釋然吧。”
    “現在，你明白我為何要離開這裏了嗎？”
    “不明白！”
    李癩子大步一邁，走在了我的前頭。
    “大道理聽不懂，小道理不願聽。”
    “你在我麵前，永遠是我的臭兒子，你說什麽，我無條件支持便是。”
    “不就少了一些外援嗎？大不了咱多承擔一點，就算是無能為力，老子也必須扯掉黃家一層皮下來，如此，也就無憾了！”
    我沒有作聲，而是心情大好的來到了二樓。
    犬陰司和阿偉他們已經等待多時。
    阿偉這冒冒失失的家夥，在我身旁不斷的轉悠起來，嘟囔道：“去了一個多小時，都快急死我了，苦哥，你還好吧？”
    “才一個小時嗎？”
    我伸了個懶腰，感歎道：“我還以為過去了幾十年呢？這副身子骨，用著還是舒坦。”
    “啊？”
    阿偉一臉懵的打量著我，緊張的說道：“該不會腦子出了問題吧。”
    一旁的犬陰司走上前來，也細致的端詳著我。
    “何先生，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但具體是什麽，我說不出來。”
    至於葉久界，則是緊皺眉頭，看他那副模樣，好像比我麵臨的壓力還大似的。
    “何先生沒能拉攏到這座城的鬼物？”
    “真是可惜，我還以為你會成功呢！”
    我瞥了一眼葉久界，故作試探的問道：“怎麽，覺得我自己不夠棘手，非要給自己增加點難度才行？”
    “有時候我真沒辦法理解你的想法，我總覺得，你比我更在乎我的所得呢？”
    “是的。”
    葉久界冷哼一聲，毫不避諱的說道：“除掉你是必然的，但怎麽除掉你，卻很有講究。”
    “簡單來說，我的價值，我未來的地位，全都係在你的身上，如果你輕而易舉的死了，沒人會在乎安插在你身邊的我，可你若是以最強大的姿態倒下，那麽沒有人會忽略掉我的作用，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麽選？”
    “理解，理解。”
    我心情大好的說道：“那我爭取變的更難纏一些，好讓你從我身上榨取到更多的價值！”
    說完這句話，葉久界的眼神又複雜了些許，而我，恰恰和他相反，反倒是在這一刻，放下了對這家夥的所有戒備。
    離開賭坊，我們一行人回到了熱鬧的古城中。
    也許是沒了沉重的擔子，此刻的我，留意起了周圍的事物。
    原來，這個世界不僅僅是陰陽之分，這條路上，再怎麽艱險，也有著不少值得留意的風景。
    “老爹，吃點什麽？”
    “想吃……”
    李癩子剛想說些什麽，隻見他的鼻子突然間朝著一個方向嗅了嗅，隨之說道：“好清香的米粥味兒，聞起來就讓人食欲大開。”
    “我也聞到了。”
    犬陰司也不斷的抽動著鼻尖，但卻緊皺著眉宇犯起了嘀咕：“有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味道，還真是奇怪。”
    就這樣，我們順著米粥的清香味兒找尋到了一處由棚子搭建起來的粥鋪。
    粥鋪內沒有椅子，冒著熱氣的大鍋旁，已經被鬼魂們圍困的水泄不通。
    十幾口大鍋旁，都是相同的景象，而旁邊的鬼魂們，更是骨瘦嶙峋，有不少看起來，已經到了煙消雲散的地步。
    穿過人群，我們來到了粥鋪內部，隻見一位老人家正不斷攪動著尚未熬好的米粥，最令人驚奇的是，隨著他攪動的動作，那位老者身上的陰氣也會落入鐵鍋當中，和翻動的米水，混雜在了一起。
    “各位別急，大家都有份兒，下鍋粥馬上熬好，各位莫要爭搶。”
    看著老者汗流浹背，還不忘叮囑眾人的模樣，我有些好奇的駐足觀察起來。
    老人家馬不停蹄的熬粥，而被眾人團團圍住的一口口鐵鍋，卻很快就見了底。
    關鍵是，這些喝粥之人，非但沒有感激老者，反倒是不耐煩的催促起來。
    “劉大善人，麻利點，這點粥夠誰喝的，你再不端上來，我就要餓到魂飛魄散了！”
    “是啊！趕緊的，小娃娃等不起了！”
    一懷抱嬰童的女子也不斷的催促起來，而她懷中的嬰童，則是貪婪的舔舐著嘴角，那一排排鋒利的獠牙，更是充滿貪婪的意味。
    “劉大善人，他是誰？”
    我對著身旁一位枯瘦的男人詢問起來。
    而對方則是拍了拍肚皮，瞥了我一眼，不耐煩道：“去，上一邊去，別耽誤老子搶粥喝。”
    麵對著對方的惱怒，我沒有情緒上的波動，而是拿出了一塊供奉牌，遞給了對方。
    “你看起來很餓，咱們邊吃邊聊如何？”
    拿起供奉牌，那人眼睛瞬間綻放出了光澤，一邊瘋狂的吞噬著裏麵的陰德，一邊滔滔不絕的和我介紹起來。
    “這位是劉大善人，可是咱們無憂城的大好人呢！”
    “這無憂城表麵上富麗堂皇，實際上，窮苦人家，命懸一線的小鬼比比皆是。”
    “劉大善人見不得每天都有大量的鬼魂消散，所以便搭建了這處粥鋪，往來之人，可以在這裏果腹，雖然很難吃飽，但勉強苟活還是沒問題的。”
    我看向被稱為劉大善人的老人家，詢問道：“也就是說，這位老先生，用自己的陰氣，混雜著米粥，救了你們的性命？”
    “對，就是這樣。”
    那人嘿嘿笑道：“就這棚子下的鬼魂，要是沒有劉大善人的幫助，早就不知道餓死多少了。”
    “隻可惜，這無憂城隻有這麽一位大善人，要是多上幾個，咱們也不至於隻能吃個三分飽了。”
    我看向一群催促的小鬼，不解的問道：“可我覺得，大多數的人，並不感謝劉大善人。”
    “怎麽不感謝？我們可是打心底的佩服這位老先生。”
    “不過話說回來……”
    那人遲疑片刻，補充道：“劉大善人在我們身上也得到了不少好處，在這無憂城，你可以不認識城主，不認識賭坊的老板娘，但沒有一個不認識劉大善人的。”
    “再說了，他也有幫助我們的本領，這劉大善人，不知道多少年前就超越了頂級的惡鬼實力，幫助我們，不過是九牛一毛的小事兒。”
    “要我說，劉大善人也不過是好麵子才這麽做而已，他真想幫我們，分我們一些陰氣不就好了，如果那樣的話，我們也就有了自保的能力，何必每天惺惺作態，用這種方式吊著我等的性命呢？”
    麵對著這人的說辭，我的臉色越來越差。
    反觀那劉大善人，將熬好的熱粥分到了眾人圍困的鍋灶當中。
    而棚子下的鬼魂，則是一擁而上，再次開始了新一輪的哄搶。
    “各位別急，我接著熬粥，吃飽了的自行離去，沒吃飽的稍等片刻。”
    接下來，劉大善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
    而鬼魂們，有吃飽離開的，有半飽離開的，有沒搶上等待的，有沒吃夠不願走的。
    除此之外，我還發現了個奇特的現象，那就是有一些鬼魂，吃飽喝足之後，第一件事情，便是大搖大擺的走向了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