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0章 月下女子

字數:6866   加入書籤

A+A-


    毛孩子被砸疼了,連忙抱著腦袋逃竄,那些孩子這是窮追不舍。這一幕並不是第一次發生,應該說發生多了。
    毛孩子不敢反抗,隻能跑,但凡他露出凶狠一些的表情,嚇到孩子們,孩子們回去告狀,那他必然遭到一頓毒打,或者來自自己的父母,或者來自村裏麵那些人。
    有時候,毛孩子隻不過是路過某一家的門口,都被人大罵一頓,或者拿木棒追打。沒有辦法,後來毛孩子隻能在村子外圍行動,晝伏夜出,似乎,這個偌大的村子,並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毛孩子想要離開村子,可周圍是連綿的大山,他不知道該怎麽走。與其他孩子一樣,他對於陌生和未知也是充滿恐懼的。
    這一夜,月光頗為皎潔,毛孩子再次偷偷出門,他餓了一天了,希望能夠找些吃的。
    毛孩子目標很明確,就是村邊的小河,雨季之後,旱情有所緩解,原本幾乎幹涸的小河,此刻恢複了一些生機。
    毛孩子順著小河往上走,他在小河的上遊發現了一處凹進去的小水窪,那個位置十分隱蔽,在一處山壁之下,裏麵藏有一些小魚小蝦。
    毛孩子今天想要抓些小魚小蝦,他幾乎是他唯一的肉食來源了,他每次甚至不舍得多抓幾條,希望這個小水窪內的魚蝦能夠不斷繁衍下去,那他就一直有肉吃了。
    毛孩子雖然長得醜陋,也不會說話,但身手卻是十分敏捷的,捕捉一些小魚小蝦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
    簡單炙烤之後,配合一些挖來的苦澀野菜——也不知道能不能稱為野菜,毛孩子隻知道,那些草吃不死人罷了。小魚小蝦被菜葉子包裹,送入毛孩子的嘴中,這對於他而言,已經是十分難得的美味了,隻可惜,這一些食物,還不足以填飽肚子,周圍卻也沒有什麽可吃的了。
    吃完食物,毛孩子也並沒有回到那個陰暗肮髒的屋子裏去,他坐在小水窪邊,望著天空中皎潔的月亮發呆,他想不明白,這樣的人生有什麽意義,他現在不過是遵從本能要活下去罷了,可如此活下去,有的隻是麻木和痛苦罷了。
    忽然間,毛孩子隱隱看到了月光之下似乎有什麽東西飛來。
    毛孩子覺得很有些驚異,他曾經偷聽村裏的人交流,說是月亮上住著可怕的妖怪,一口就能夠吃掉上百人,他現在不會是看到了妖怪吧?
    那道身影由遠及近,速度很快,幾個眨眼間就到了毛孩子眼前。
    毛孩子嚇得想要逃跑,可他看清那道身影的時候,卻呆住了。
    那是一個少女,雪白的頭發和眸子,極為特別,極為美麗。以毛孩子匱乏的詞匯量,他不知道該形容好,他隻是覺得,天上皎潔的月亮在此刻都黯然失色了。
    少女落到毛孩子身邊,她看著毛孩子,一雙漂亮明亮的大眼睛,竟然開始蓄上了水霧,眼眶也有些泛紅了。她快步上前,毛孩子嚇了一跳,本能的想要退後——他靠近他人,總是會引來毒打,他已經習慣遠離他人了。
    少女停下了腳步,聲音十分溫柔:“別怕,是我。”
    少女的聲音似乎帶著異樣的魔力,毛孩子覺得,她並沒有惡意,於是停了下來。
    少女上前兩步,貼近了毛孩子,她伸出了白嫩纖細的手,輕輕撫上了毛孩子長滿黑毛的臉頰。
    毛孩子驚呆了,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這個漂亮的完全不真實的少女,難道不害怕醜陋的自己麽?
    細嫩的手掌摩挲著毛孩子的臉部,這是一種十分特別的感覺,毛孩子隻覺得心頭暖洋洋的,他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少女,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子做。
    “別怕,堅持住,我們會把你帶回去的......還有,別忘了我。”少女輕聲說,說完,少女身形化為月光,消散了,她似乎並不是真切存在的。
    然而,少女最後哀傷、心疼以及眼中隱藏不住的憤怒,構成了最生動的表情,讓毛孩子終身難忘。
    從那之後,毛孩子每晚都會去到那個水窪抬頭望月亮,希望能夠再次看到那個仙女。可惜,仙女並沒有再出現了。
    但久而久之,毛孩子已經形成習慣,沒事他就會去往那個小水窪,那裏,似乎成為了他的避風港,總能讓他的心靈得到些許安寧。
    日子並不是這樣一成不變的過下去的,在某個夜晚,有人闖進了村子,那是一群窮凶極惡的山匪,進村之後,山匪們大開殺戒、奸淫擄掠。
    在重重火光之中,毛孩子躲在角落,看著村民——那些村民,大部分其實都能算上他的親戚。看著那些村民被殺死,被拋入火海,毛孩子起初是害怕的,但後來,他卻是慢慢平靜了,甚至平靜到心中難以有波動。
    他看到了自己應該稱為父親的男人,提著獵刀衝向山匪,然後被山匪砍掉了腦袋,他心中似乎也沒有太多的波動。
    一切都在毀滅,一切都陷入了火海,毛孩子走出了躲藏的地方,他覺得,與這個村子一起化為灰燼,似乎也不錯。
    毛孩子又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圓,可惜,他沒能再次見到那道身影。
    “大當家的!這裏有個妖怪啊!”一名年輕的山匪看到了毛孩子,卻沒有急著下殺手,而是驚異的叫道。
    不多時,一個壯碩的大胡子騎著馬走了過來,他看到了渾身黑毛的毛孩子,皺眉道:“這算什麽?猴子精麽?”
    “嘿,大當家,這可是稀罕物啊,京城裏那些達官貴人,不就是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麽?”一個山匪道。
    山匪頭子策馬圍著毛孩子轉了一圈,隨後下令道:“行吧,把他抓起來,先問問王爺要不要吧,不要咱們再賣給那些商人。”
    於是乎,毛孩子被抓了起來,他第一次走出了大山,甚至被人帶進了城,他沒有見過如此繁華熱鬧的城市。可這並不能讓他感覺高興,那麽多人,隻會讓他感覺害怕罷了。
    毛孩子確實被達官貴人買了下來,被當做精怪買了下來。而把他買下來的達官貴人,也不是為了豢養他供人參觀的,實際上,買下他的達官貴人,是為了讓他參加陰暗的地下賭鬥。
    所謂賭鬥,就是人與獸鬥、人與妖鬥、人與怪鬥以及各種生物亂鬥的,以滿足達官貴人們對血腥刺激的追求。
    毛孩子第一個對手,就是一頭凶狼。這是他沒有經曆過的,他在鬥獸籠裏害怕得上躥下跳,到了最後,他被逼入絕境,不得不拚死反擊,然後,他竟然是活活將那頭凶狼給勒死了。
    他的主人看到了毛孩子的天賦,很是高興,接下來,毛孩子經曆了專業的訓練,他的天賦開始展露出來,靈巧且力氣很大,在戰鬥之中有很敏銳的判斷力。
    訓練之後,毛孩子開始參加陰暗的地下賭鬥,勝多輸少,竟然是逐漸聲名鵲起的。他鬥過猛虎、鬥過黑熊,當然還有很多人,或者說是奴隸。甚至,他還鬥過一些妖怪,它們確實比一般的野獸強得多。
    後來毛孩子贏得是越來越多,哪怕他輸了,也總是能存活下來,他的生命力異常的頑強。久而久之,他竟然是在地下賭鬥之中稱王了。
    於是乎,毛孩子的日子好了起來,他起碼能夠住在比較舒服的地方,能夠大魚大肉吃到飽了。
    隻是,賭鬥畢竟是有風險的,終於有一次,他碰到硬茬子,那家夥把他打了個半死。
    毛孩子被拖回來之後,幾乎隻剩下一口氣了,這個時候,他碰到了生命中第一個朋友。
    那個家夥曾經也是一位參加賭鬥的人,隻不過在一次賭鬥之中,被猛虎咬掉了一條腿,卻沒有死去。
    主人念及他還算是拚命,就把他留了下來,讓他負責處理一些雜事。
    這一次,毛孩子被打得幾乎要斷了氣,主人覺得可能也救不回來了,就安排一條腿,也就是上文所說那個被猛虎咬掉一條腿的家夥來處理毛孩子,能救就救一下,不能救就處理了。
    然而,一條腿卻對毛孩子十分欣賞,他想盡了一切辦法,加上毛孩子本身就擁有超凡的生命力,終於是把毛孩子救回來了。
    一條腿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害怕毛孩子,他似乎看得出毛孩子凶狠的外表下,是一顆孤獨惶恐的心,他主動接近毛孩子,久而久之,兩人成為了朋友。
    對於朋友這個詞,毛孩子覺得很陌生,但他卻覺得這種情感很特別、很美妙。接下來,毛孩子度過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一條腿帶著他體驗了很多以前從沒有體驗過的事情,他們生活在一起,一條腿稱呼他為兄弟。
    毛孩子也很大方,賭鬥獲得的一些賞錢,毫不吝嗇都給了一條腿。而一條腿是會享受生活的,同時也肯定不會讓毛孩子吃虧。
    如此過了一年,意外發生了,一條腿死了。
    一條腿攢了一些錢,他想要去買藥,他聽說有一種藥,吃了就能夠脫掉渾身的毛發,他知道毛孩子除去黑毛之後就是正常人,他想要毛孩子變回正常人。
    可惜,賣藥的是騙子,拿了錢隻拿一些土疙瘩來糊弄一條腿,一條腿很惱怒,上門理論,結果一群打手活活打死了。那個賣藥還很有背景,一條腿的主人也懶得為一個奴仆管這等破事。
    然而,對於毛孩子而言,一條腿的離去,無異於天塌了。向來溫和沉默的毛孩子暴怒了。
    那一夜,他提著刀來到了賣藥人的家中,多年的戰鬥經驗,讓他化身成為了可怕的凶獸,他一口刀屠了三十幾號人。而後,他來到了賣藥人所謂的靠山家中,可惜,這位靠山非同一般,家中有很多甲士,毛孩子殺了很多人,但最終,也被弩箭射成了篩子。
    倒下的時候,毛孩子看到了今夜的月亮,很大很圓,彌留之際,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少女正在踏著月光而來,他伸手想要抓住什麽,抓到的,不過是一片虛妄罷了。
    意識再次陷入混沌,痛苦和麻木卻是如影隨形,永遠烙印在魂魄之上。記憶依舊被封存,意誌依舊在掙紮企圖突破束縛,但都沒有用,意識再次很快下沉。
    這一世,李幽似乎相對好一些了,他出生在一個武術世家,父親嚴厲,母親溫柔,起碼這一世,李幽的童年過得還不錯。無非就是練武比較嚴格罷了。他還有一個不錯的名字,叫做薑嶽。
    隻是,李幽的輪回,不可能是來享受的,他六歲的時候,父親因為與人比武,被人殺死了。而她的母親傷心欲絕,染上重病,不久後也撒手人寰了。
    有時候,肉體的痛苦並不是最致命的,薑嶽與父母感情相當好,突然間失去了雙親,對於他而言,是巨大的打擊。
    之後薑嶽隻得自己討生活了,憑借小時候的底子,加上薑嶽始終保持練武,早早進入江湖的他,也算混得一口飯吃。
    可惜,他似乎命犯天煞孤星,他的朋友、他的愛人總會離他而去。成年的他,成為了一名名氣很大的刀客,但他卻還是孤身一人,江湖人稱他為孤影刀客。
    這一次,心中孤寂落寞的薑嶽來到了一處酒樓。
    酒樓很熱鬧,遠近聞名,也是在這種熱鬧的氛圍之下,薑嶽才覺得心中的孤寂感會有所減弱。
    薑嶽坐在角落,看著熱鬧的人們,安靜的飲酒,他隻是看著,卻不想接近人群。時間長了,他也相信了天煞孤星的說法,他不希望再有友人死去了。
    在外人看來,薑嶽就是一個冷麵刀客,他身上散發出來隱隱的殺氣,更是讓人不敢靠近。
    此時,酒樓中間的舞台上,忽然是音樂一換,緊接著爆發出一陣的歡呼聲,似乎換了個節目,剛剛有些走神的薑嶽,這才回過神來,把目光投向了舞台。
    舞台上,最前麵一道最為曼妙的身影一下子就吸引了薑嶽的注意力,薑嶽舉杯的手一下子都停住了,他怔怔的看著那道倩影。
    他覺得,那道倩影是陌生的,可心底卻又隱隱有一種不真切的熟悉之感?他不敢肯定,回想了一下,隻能說自己確實是不認識她的。
    那是一個絕美的女人,身為粗魯的武夫,薑嶽能想到最好的詞語,那就是傾國傾城了。
    女人美得實在是不太真切了,好似天上走下來的仙人兒,但偏偏,她身上又帶著一種致命的媚態,那種媚態直擊人心、渾然天成,讓人看了一眼就挪不開眼了,天下怎會有如此絕媚之人?
    薑嶽根本看不清她的動作了,他隻是盯著那個女人的臉,那個女人的腰肢,片刻都無法挪開眼。
    一曲奏罷,薑嶽醉了,卻看到那個女人如同一隻靈巧飛舞的仙鳥,朝著自己飛了過來。奇怪的是,偌大的酒樓,似乎隻有薑嶽一個人看得到那個女人,其他人的目光還停留在舞台上那些舞女呢。
    女人飛了過來,輕巧的落在薑嶽麵前,一雙宛如狐狸媚眼的眼睛看著薑嶽,薑嶽徹底癡了,他到現在為止,他手上捏著的那杯酒,始終沒能灌下肚子。
    女人溫柔的看著薑嶽,然後輕啟朱唇:“你並不孤獨,我們都在等著你......別忘了我。”
    然後,女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薑嶽腦門之上,纖細修長的手指冰涼而又柔滑,宛如光滑的冰塊觸碰到了薑嶽的心頭,薑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