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撫恤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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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晌午,是真熱,回到家裏,頂兒漏雨的屋子,一張隻鋪著竹席的土炕,牆上灰絮掛了至少一尺的長,一股嗆人的味兒。
    蘇向晚把小吱吱放到炕上,款款的從兜裏掏出裝著奶粉的小紙包來。
    農村的灶火她上輩子支教的時候生過,倒不算太難,一把柴架進去,水已經燒開了,她趕忙又把水端到外頭,再把奶粉衝進去。
    吹涼奶粉的時候,孩子已經哭的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把一隻半豁拉的破碗坐冷水裏給坐涼了,蘇向晚才喂過去,孩子已經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
    “媽,還餓嗎?要不要我再給你偷一隻梨回來?”小狗蛋圍在媽媽身邊,轉悠來轉悠去的,跟隻小哈吧狗兒似的呢。
    不比驢蛋是男主,雖然小時候苦和累,還變成了殘疾人,但總有男主光環罩著,回回大難不死。
    這孩子從小,就因為原身的鼓勵,慣下了一個小偷小摸的毛病。
    今天一隻梨,明天一顆瓜,到後麵漸漸的,越偷越大。
    再後來,在被母親賣掉之後,他就長成了書中叫人膽寒的,陰鷙,偏執,無人能敵的大反派。
    而書尾最大的高潮,就是驢蛋和狗蛋兄弟之間,也是正義與邪惡之間的較量,與最終的廝殺。
    不過,現在的狗蛋兒還單純著呢,全然沒有書中終極大反派那麽的,威風凜凜的樣子。
    “狗蛋兒,就算是咱們的梨,咱們也得光明正大的爭回來,可不能再偷了,好嗎?”蘇向晚給自己洗了把臉,爛成絮子的毛巾拍這孩子臉上了。
    “可媽說了那是咱家的梨樹。”小狗蛋兒兩隻大眼睛,一臉的認真,正說著,媽一隻毛巾捂上來,嗬,擦下來一團子的黑。
    “是咱們的,也得先確定了歸屬權,等那棵樹明確屬於咱家的,咱們才能再吃。”蘇向晚確定的說。
    好吧,孩子大概是明白了,堅定的點頭:“隻要媽媽說啥時候可以摘,我才能摘,對嗎?”
    “對。”
    “那咱們現在要去下地,掙工分了嗎?”
    小狗蛋兒說著,就準備要出門去提自己的糞簍子了。
    這麽小的孩子,在家還得拾糞,一天掙兩個工分呢。
    沒辦法,他們雖小卻死了爹,隻得自己給自己掙工分糊口。
    “狗蛋兒,今天咱們不拾糞,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媽帶你去集上,咱們給妹兒買奶粉。”
    “媽媽,你現在的樣子,就像原來一樣啦。”狗蛋怯怯的,但又點兒惴惴的說。
    要知道,原身在丈夫活著的時候,其實也是特別溫柔,愛孩子的。
    但從烈士證被寄來的那天起,她就性情大變了。
    動不動就指著倆兒子罵是孽障,孽種,至於小吱吱,那更是,要不是公社為了她懷的是烈士遺孤不讓打胎,她早就打掉了。
    “是不是變的更可愛,更迷人了呢?”蘇向晚極其佻皮的,就逗了一下這孩子。
    小家夥立刻就臉紅了:“媽媽一直都漂亮,也很溫柔的,就算這兩年變了,也是因為傷心爸爸的死,對嗎?”
    頓了頓,孩子又說:“媽媽,你還記不記得,我死了的爸爸到底長個啥樣子啊。”
    兩年前,原身不是遠赴冬風市,見過一回丈夫嘛。
    為了怕費錢費夥食費,當然,也是因為怕倆兒子拖累自己,原身去的時候並沒有帶這倆大兒子。
    結果就是,倆孩子長到六歲多了,居然都沒見過爸的麵。
    而在原身的記憶裏,那一次旅行是很愉快的。
    不過愉快的原因,是因為她是跟宋老二一起去的。
    住過賓館,吃過糖和餅幹,好像還在沙漠裏兜過風。
    當然,那一回也把原身的心給慣野了。
    她隻知道自己的丈夫死了,可她還想住賓館,吃好吃的,開著大汽車在沙漠裏兜風。
    於是,她才會在小叔子回家之後,不擇手段的想要接近小叔子。
    甚至於,賣掉孩子之後,拿著錢,專門搭火車去找宋老二,想跟人家悄悄在一起。
    因為她總覺得,那樣的生活,小叔子也能給她嘛。
    這一日家裏倒是再沒起事非。
    到了夜裏,照例是要給家裏養的兩頭驢喂草的。
    這驢,是原身的陪嫁嫁妝,一頭驢一天送到隊裏,也能掙十個工分,因為是自己的東西嘛,原本都是原身喂的。
    半夜奶孩子又奶驢的,從來就沒有消停過。
    不過今晚,蘇向晚半夜給驢吵醒,就發現勞累了一整天的公公,半夜爬起來,在給驢添草呢。
    好吧,公公這個性格啊,真是不知道怎麽說他才好。
    為了家庭和諧,他是願意把自己給累死的那種人。
    蘇向晚睡了個好覺,隻可惜太餓,早上起來肚子咕嚕嚕的叫。
    小老鼠似的小閨女醒來半天了,哭起來也像隻老鼠,吱吱的叫著。
    昨天孫淑芬給的兩勺奶粉夜裏就衝完了,不得已,忍著痛蘇向晚又把奶/頭給了娃兒,大約昨天終於吃了點東西,孩子能吮到奶,而不是血,她也就不那麽疼了。
    早上起來,廚房收拾的很幹淨。
    “青玉,你們早上吃的啥,咋沒我的飯?”蘇向晚於是問正在刷鍋的宋青玉。
    宋青玉努了努嘴,指著案頭上一粗瓷瓦還沾著點兒油氣的,也看不清是啥的東西說:“大嫂起的那麽晚,我們怎麽可能等你?這是給你留的剩飯,快吃吧。”
    不過,青玉還是特不高興的說:“嫂子,咱爸白天本來就累,晚上還讓他起來喂驢,這不合適吧?”
    蘇向晚特無所謂的說:“那又不是我爸,我不心疼。”
    言下之意,你自己的爸自己都不心疼,我會心疼?
    大嫂端著碗酸拌湯,咕嘟咕嘟,大口的喝著,全然沒有因為難喝而皺眉頭。
    雖然宋青玉也是個女人,但是在她見過的女人裏麵,蘇向晚那是排得上號的漂亮。
    尤其那雙眼睛,稍一挑,水靈靈的,至於皮膚,青玉整天在家捂著,都沒她的白。
    就一點,滿腦子都是她二哥宋庭秀,也不知道她那腦子是咋長的。
    把一碗酸拌湯全喝喝完,還拿筷子把碗裏的酸菜仔細的挑完,蘇向晚才意猶未盡的放下了碗。
    這麽難吃的飯她都能吃的津津有味,可見人真是餓不得啊。
    一個狗蛋,一個驢蛋,簡直跟那秦叔寶和尉遲恭似的,就在外麵站著,給蘇向晚守著門呢。
    “你倆,跟我一起去買奶粉,好不好?”蘇向晚於是問說。
    狗蛋連連兒的點頭呢:“好啊媽媽,我最愛趕集啦。”
    驢蛋卻是忙擺手呢:“媽,你們去吧,我在家呆著就行了。”
    “不許再去拾糞,拾的身上臭烘烘的,晚上睡覺,我都懶得要你。”蘇向晚指著驢蛋的鼻子說。
    驢蛋使勁兒點頭呢:“放心吧媽,我不拾糞,我就在家等著你,真的。”
    到了集上是要花錢的,多一個孩子去,得多花一分錢啊,驢蛋不敢去。
    不過,他還是追到村口,眼巴巴的看著媽媽拉著弟弟,背著妹妹走上了烈陽照曬的大路,就盤腿坐在樹蔭裏,一直一直的看著。
    其實,孩子更怕的是,媽媽兜裏揣著十塊錢呢,這趟走了,會不會就再也不回來啦。
    “天啦,你大嫂上了個吊,比原來厲害多了,得虧她沒再提撫恤金,那筆錢咱可得看好呢。”看蘇向晚出了門,宋老太大鬆了一口氣。
    昨天看兒媳婦突然發瘋鬧起來,老太太還怕兒媳婦要分兒子的撫恤款呢,如果那樣,她至少要損失個一二百吧,沒想到她要了十塊錢之後,就跟沒事人似的啦。
    宋青玉略帶埋怨的說:“五百塊啊,媽,家裏用錢的地方是多,給我挪點兒,您養老留點兒是本分,但你把要給我三哥跑工作的那份給我大嫂吧,憑啥哥哥死了,撫恤金給弟弟不給人兒媳婦,這樣會虧人的。”
    “你三哥那麽好的人材,憑啥就落在農村,他難道不需要打點個正式工作?”老太太有理著呢:“據說清水峽水庫的修建要重啟,繼續建大水庫,建水電站,你大姐夫說,能幫他在電站找個好工作呢,我得攢著錢,給你三哥跑工作。”
    “你就偏老三吧,他就嘴甜會說,你當他真會給你養老?”宋青玉瞪了老太太一眼:“你還不如把錢全給我呢,你要病了癱了,我養你十年,老三養不了你十天,真的。”
    “反正這錢就是喂狗,也不給蘇向晚。”宋老太就不信了,蘇向晚能從自己手裏要走錢。
    但是,蘇向晚要拿錢,會問老太太要嗎?
    笑話,身為一個現代人,她有更高級的手段,直接把錢拿到手。
    出宋家莊,有兩個地方可趕集,一是新興鄉,二是紅星公社,紅星公社近點兒,兩公裏路程,新興鄉得四公裏路。
    背著一個,牽著一個,雖說大清早兒的,但是陽光又熾熱又刺眼。
    不用憑原身的記憶,這條路蘇向晚回家的時候也不知道走過多少回了。
    “狗蛋兒,要媽背你嗎?”走幾步,回頭看看六歲多的小狗蛋,蘇向晚問說。
    “不用。”小狗蛋跑的歡快著呢:“你還記得不,那一回你從冬風市回來,我和我哥就在這兒等你,媽媽,那天的你可真漂亮啊。”
    當然,現在的媽媽也漂亮。
    但那時候她穿著嶄新的青工裝,編著大辮子,戴著奶奶現在戴的那塊浪琴表,才叫真漂亮啊。
    到了新興鄉,嗬,今天趕集,可熱鬧了。
    就在集市的口子上,蘇向晚就聞到一股熟悉的鄉味兒,啊,真是,竄鼻的蔥花味兒。
    “媽,這兒有個炸油圈圈的地方,咱們跑過去,成嗎?”
    “為啥?”
    “這兩年每回咱來,不都是跑過去的嗎,因為太香啦,咱會受不了那個饞,魂兒會給勾走下油鍋的。”
    油圈圈,是老秦州的一種特產,發麵和著燙麵,和在一起,裏麵加上蔥花、香油和鹽巴,以及苦豆子,下油鍋炸出來,皮上一層焦麵,脆的掉渣,裏麵卻是軟嫩的跟蜂窩似的,一隻隻的蜂窩子眼裏還汪著油,還有誘人的蔥花香味兒,不過一個價兒可大著呢,就現在也得一毛五分錢。
    原身原來經濟寬裕,倒是經常吃這東西。
    那不後來丈夫死了嘛,沒錢給孩子買東西吃,就總跟孩子說:“到了油圈圈的攤子前,咱得跑過去啊,要不然,魂兒就會被勾到油鍋裏炸沒的。”
    所以,狗蛋兒這就準備,要衝過去了。
    “來,大娘,我要買四個油圈圈。”蘇向晚故意走到攤子前,從兜裏掏出一張大團結甩著,同時給狗蛋飛個媚眼兒。
    那眼神仿佛在說:“看吧,咱又有錢了。”
    熱燙燙的大油圈兒,一把撕開,那叫一個軟嫩香,蘇向晚花了六毛錢買了四個回來,先把三個拿草繩兒串提了,再把一個撕開,滾燙掉渣的,就給了狗蛋兒半個。
    “媽,這油圈圈可真香。”狗蛋咬了一口,大聲的說。
    孩子激動啊,因為好久,都沒有見過媽媽這麽爽朗大方了。
    蘇向晚自己也咬了一口,隻能說,沒有添加沒劑的食物,小麥粉的筋道和清油香揉雜在一起,香,確實香。
    回頭一看小吱吱,她咬開外皮兒,給了她一口軟囊囊的,才一歲的小丫頭,香的啊,直眨巴眨巴著嘴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