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老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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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的,家裏居然做的是幹飯。
    當然,所謂的幹飯也不過一盤土豆絲,再加幾個苞穀麵垛子而已。
    宋老三和方苞玉兩口子,常年裝病偷懶不下田,躲在紅星公社,方苞玉的娘家躲清涼的,居然也回來了。
    方苞玉的娘家爹是紅星公社的倉庫保管員,是個瘸子,但人家三代根紅苗正,爺爺可是參加過抗戰的。
    那叫什麽來著,祖墳上冒青煙呐。
    一個倉庫保管員,能讓三輩人都吃享不盡。
    而且,她大哥方高地,娶的就是宋老太的大閨女宋大花,倆家子屬於是換親,親上加親的那種。
    所以,老太太的心,明顯的偏著老三呢。
    今天的穀垛子裏放了點糖精,不顯得那麽酸了。
    “大嫂,你一年四季在家勞苦功高,趕緊吃吧。”方苞玉笑著說。
    她家大崽子宋福今天也跟來了,還在嫌棄呢:“媽,這是啥呀,豬食似的,我不吃,咱回我外公家吃油饃吧。”
    方苞玉拍了兒子一巴掌:“胡說,外公家哪來的油饃吃,趕緊吃你的飯。”
    金貴喜歡吃土豆絲,頓時就把整盤給霸占上了:“今天誰也甭跟我搶啊,尤其是你,狗蛋,你看你那饞的豬樣兒。”
    宋老三說了一句:“狗蛋,吃呀,為啥不吃?”
    宋老太今天就是一尊彌勒佛,也是笑眯眯的呢:“都吃,大家都吃。”
    昨晚她一翻日曆,發現今天就該是二兒子一年一度休假的日子,二兒子一年四季,每月二十塊津貼雷打不動的寄回來讓她攢家底兒,給她養老,她當然得給二兒子展現一個,其樂融融,頓頓拌幹飯的大家庭來不是?
    結果,就有不聽話的。
    狗蛋在大家的鼓勵下,剛一動筷子,啪一聲:“狗崽子,一邊去。”
    是那個給慣壞了的金貴。
    而狗蛋呢,一直被金貴和宋福打壓,又被自己最愛的親媽賣掉,小時候又慫又窩囊,但將來卻會性情大變,陰暗,殘忍,像金貴啊,宋福啊這幾個孩子,最後都會因為他的栽贓而坐牢,或者出車禍,廢手殘腿,下場淒涼。
    當然了,蘇向晚當初看書的時候,也特討厭狗蛋。
    但通過幾天的接觸她發現了,狗蛋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跟小時候這些孩子的欺壓可不無關係。
    畢竟,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發。
    把人欺負的這麽慘,難道就不興狗蛋爆發一下?
    蘇向晚心頭驀然騰起一股怒火,一把就把金貴的頭給揉到了狗蛋的麵前:“狗蛋,打他。”
    “媽,我不敢。”狗蛋說。
    蘇向晚頓時惱了:“人家敢打你,你為什麽不敢打他?”
    給慣壞了的小金貴張牙舞爬的呢:“狗蛋,臭狗崽子,我看你敢打我。”
    狗蛋還是不敢,但是蘇向晚扭著金貴的頭呢,眼神裏那種神情,是你小狗蛋不打,我今天就吃了你的樣子。
    狗蛋再看周圍。
    奇了怪了,奶奶裝做沒看見呢。
    爺爺在這種事情上,幾乎是不出頭的。
    三叔和三嬸並宋福,那是超出老宋家一家人的存在,根本不會管這家的事情。
    孩子的手漸漸的伸出來了,終於,他鼓起勇氣來,輕輕的了金貴一巴掌。
    然後,他立刻就是一躲。
    本來,他以為金貴還要撲上來打他呢,結果呢,爺爺重重的吭了一氣,嚇的金貴屁也沒敢放一個。
    小姑宋青玉就在廚房裏端湯呢,本來覺得兒子受了委屈,想說句啥的,但聽老爹吭了一聲,就啥也沒敢再說。
    昨晚吃的又香又酥的大油圈圈早都消化光了。
    蘇向晚端起苞穀垛子咬了一大口,再給自己挑一筷子土豆絲,怎麽說呢,跟自己上輩子支教時的農家飯差不多,她曾經在農村支過兩年的教,還挺喜歡吃這飯的。
    她吃的飽飽的,一看,青玉又把湯端出來了。
    幾個孩子的湯裏還一人臥了一個荷包蛋呢。
    蘇向晚一挑筷子,發現自己的湯裏也有顆雞蛋,明知是老太太怕老二回來了知道自己苛待了大嫂,耍花樣呢。
    但不吃白不吃,她咬了一大口,笑著說:“現在公社比前些年好了,居然還發雞蛋。”
    “雞蛋每月一個孩子有三顆,但老鼠愛偷吃,給糟踏光了,所以咱家雞蛋少。”宋青玉說。
    蘇向晚回頭問閨女:“吱吱,你小姑說是老鼠把雞蛋糟踏光了,那隻老鼠可真討厭,盡偷咱吱吱的雞蛋吃,是不是啊。”
    “我媽不討厭,你們才討厭,哼。”金貴傻了巴嘰的,一下子就跳坑裏了。
    “雞蛋又不是你媽吃的,我罵的是老鼠,又不是你媽。”
    “雞蛋就是我媽吃的,你罵老鼠,就是在罵我媽。”
    宋青玉再聽不下去,啪的一巴掌在金貴的嘴巴上:“飯還堵不住你的嘴?”
    金貴啪一下筷子扔了:“今天咋人人都打我。”
    說著,他還想打狗蛋呢,蘇向晚眼神一厲,瞪著他,把他的手活生生的,給瞪回去了。
    “行了行了都吃飯吧,飯桌上吵吵,那是餓死鬼才幹的事兒。”宋老爹把自己的一隻雞蛋放到了金貴碗裏,說:“趕緊吃,不許再吵了。”
    狗蛋也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喜悅,不停的往蘇向晚懷裏偎呢:“媽,媽媽。”
    老三家的宋福可圓可胖了,都有雙下巴,蠻不在乎的說:“切,在我外公家,一頓我能吃仨雞蛋。沒見過你們這樣,還為了幾個雞蛋吵架的。”
    宋老太趕忙就捂這孩子的嘴了:“我的福孫子唉,這種事兒能說嗎,不能說,趕緊閉上嘴巴吃飯,啊。”
    宋福吃的圓白胖,穿的又好又幹淨,身上沒補丁,在現在的農村,跟個異種似的。
    據說他臨出生前,老太太夢見一條白額吊晴大老虎在跪著給自己磕頭,她嘴裏不敢說,但心裏,從那以後就疼上這個福孫子了。
    老太太是個二嫁,頭一嫁隻生了倆閨女,然後丈夫死了,她於是帶著倆閨女,嫁了比自己小五歲的宋大爺,加上給宋大爺生的三子一女,總共六個孩子,但在她心裏,唯獨宋青玉和宋老三,以有宋老三家的宋福,才是她的命根子。
    其餘的那都是菜根子。
    一個上午就這樣有驚無險的過了。
    蘇向晚不可能不下地,背著小吱吱,到隊裏跟女同誌們鋤田呢。
    當然了,全村的女同誌,有的想給她介紹對象,還有的勸她再嫁,也有勸她守著的。
    婦聯主任孫淑芬還專門來勸她說:“狗蛋媽,壞倫理的事不敢幹,知道流氓罪不,你就算心裏有啥想法,可不敢再提宋老二了。那是個軍人咱知道,那人長的俊咱也知道,但那是你小叔子,明白不?”
    都是苦瓜瓤子,困難年代,農村婦女之間,其實事非很少,你看,這種事情都沒人罵,大家都是勸解,希望蘇向晚想開點。
    “二媽,我就不明白了,我不過是給老二寫了封信,讓他喊爸和媽替我分擔一點兒,喂喂驢,怎麽就成我喜歡宋老二啦,你們也真是。”蘇向晚故意插科打諢著說。
    割豆子嘛,她一鐮刀下去,茬子一層層的,割的又好,又幹淨。
    這一手,也是支教的時候給老鄉家幫忙,學來的。
    現在村裏唯一的女知青陶紅武從田裏站了起來,笑著說:“這就是舊式的封建愚昧,是該要被打倒的,咱們行的正站的端,但有些人的心眼兒,邪著呢。”
    孫淑芬的婦聯主任來的不怎麽光明,這話沒法接啊。
    陶紅武湊了過來,悄聲說:“對了,公社信用所的趙國棟托我問你呢,他條件蠻好,你要不要嫁他,仨孩子他不介意的,隻要有他一口吃,就有你和娃們一口,真的。你是不知道,人家爸在省城是大幹部呢,你想都想不到的那種,娶你,那是你家祖墳上冒青煙呐。”
    蘇向晚回想了一下,趙幹部確實長的挺帥哦。
    不過可惜了,蘇小南給他設定了悲慘的命運,在原身稍有動心的同時,就讓他被勞改了。
    總之,原身的命運就是,帶著幾個娃,還長的美貌無比,男人們見了沒一個不喜歡,不為她癡狂的。
    但是,隻要稍一動心,全都下場淒慘。
    “我啊,誰也不嫁,我隻守著我家小吱吱兒。”蘇向晚回頭親了一下背上的小吱吱,高聲說。
    宋建國家的嘖嘖歎著呢:“我嫁過來的早,我見過宋青山,那才是一表人材,把個宋庭秀有啥看頭,真是。”
    宋青山人材好嗎?
    蘇向晚心裏突然咯蹬了一聲。
    才一歲的小吱吱扭著屁股呢,她這是想撒尿啦。
    趕緊的,蘇向晚在一眾婦女們的哄笑聲中從背上解下吱吱來,抱著撒尿去了。
    而家裏麵,宋老太特地把劉胡蘭的像擺好,讓青玉幫她剪二刀毛呢。
    這不,剪好了頭發,她這兒摸摸,那兒摸摸,就專等著兒子回來啦。
    要說宋青山活著的時候,二兒子再加家來,親戚鄰居們可全得上門,問問老大,再跟老二聊聊,一門倆當兵的啊,誰家還能有老宋家的風光。
    提起這個,她就不得不說那個蘇向晚,要不是她去一趟冬風市,自己的大兒子現在肯定還活的好好兒的呢。
    “你二哥跟你大哥一樣,也是特老實的性子,最見不得咱們待你大嫂不好,所以,這兩天你多幹點,讓你大嫂少幹點,曉得不?”老太太就跟青玉說。
    青玉皺著眉頭說:“哎呀我知道啦,你趕緊炕上歇著去吧,有啥活兒我會幹的。”
    不得不說,小閨女就是貼心,就是因為有青玉,老太太這個家的裏裏外外,都收拾的妥妥貼貼呢。
    這不,娘倆正聊著呢,就聽金貴喊說:“媽,媽,你看這是不是個匯款單?”這孩子在蘇向晚的房裏呢。
    昨天蘇向晚不是帶回來油圈圈,娘仨個一起坐屋簷下吃著。
    金貴就想,反正沒人,我這會兒溜進去看看,萬一能撈到個油圈圈吃呢。
    結果,他一進門,就發現殘破的桌子上端端正正的擺著半個油圈圈,而油圈圈的上麵還蓋著一張紙呢。
    “啥,貸款憑證,還三百元,這個不要臉的蘇向晚,克死了我的老大不說,居然還拿他的名頭跑去信用社貸款?”
    宋老太看著上麵蘸滿了油漬的貸款憑證,頓時怒火衝腦,直接就衝到田裏去了。
    “蘇向晚,我問你你貸的啥款,你不知道老大已經死了嗎,你要貸了款,那就得從我的折子上扣,從我的折子上扣錢還啊。”
    她踏在金黃色的豆田裏,一腳踩下去,全是豆子辟哩啪啦裂爆的聲音。
    “大娘,有話好好說。”陶紅武攔著呢。
    孫淑芬也說:“有話好好說,她貸了款她又沒處花,讓她還上不就完了嗎?”
    宋老太已經遏製不住自己的怒火了,看不遠處放著個打豆子的連枷,提著就衝上去了。
    “大嫂!”
    “大娘。”
    “宋大娘你咋也不能這樣打人啊。”
    宋老太嗓音裏一聲的吼:“三百塊啊,整整三百塊,她貸了三百塊出來,蘇向晚,我今天要跟你拚命。”
    宋青玉都不拉架了,拿著憑證正在仔細的看呢:“大嫂也太不像話了,我也當過寡婦我也守過寡,我可沒像她這樣兒啊。”
    “媽!”突然有人喊了一聲。
    平坦的豆子地裏,這會兒站滿了人呢。
    有個穿著軍裝,清清瘦瘦,皮膚白皙的年青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仔細挑揀著地下的豆子,往前走呢:“你到底怎麽啦,你為什麽打我大嫂?”
    臉稍微有點兒黑,但是生的眉清目秀的,再有那身軍裝,甭提多俊朗挺撥了。
    啊,兒子這就回來啦。
    可是,她居然跟蘇向晚吵起來啦。
    再看蘇向晚,懷裏緊緊抱著小吱吱,給一群拿鐮刀的婦女牢牢的護圍著呢。
    她本來就生的漂亮,怪異的漂亮,不論她站在哪兒,周遭所有的一切仿佛會自動變成黑白色,而隻有她是彩色的。
    不過,宋老太有理啊。
    她從青玉手中接過那隻貸款憑證,顫微微的就捧到宋老二麵前了。
    “老二啊,你可看看吧,你大嫂在信用社貸了三百塊錢,還是拿你大哥的名義貸的,你大哥已經死了啊,死了,你讓我怎麽忍心,啊?”
    宋老二,也是有大名的。
    跟宋青山的一樣,是五二年解放秦州的時候,有個在此駐紮過的老參謀長給取的。
    他叫宋庭秀,一個特別帶著華夏傳統文化的,老派名字。
    接過貸款憑證看了看,他眉頭頓時深深的皺了起來。
    宋老太還在嚎呢:“平時她撒死上吊我忍了,平時她不想好好過日子我也忍了,可是她拿你哥的名號貸款……”
    “平時媽往我身上潑髒水我也忍了,平時她偏疼金貴和宋福,我也忍了。可是信用社的貸款憑證是個啥東西,這贓可栽的漂亮啊,栽我身上,又能給我來一頓打了。宋庭秀你看見了嗎,你媽是怎麽變著花樣兒,要趕我起身的?”蘇向晚高聲問說。
    所有人都看著宋庭秀呢。
    ……
    “媽,別鬧了。我哥有大名,叫宋青山,這上麵草草的寫著宋老大幾個字,憑證上連個印章都沒有,你這假也做的,未免太……”
    太辣眼睛了嗎?
    蘇向晚心中哈哈大笑:總想逼走兒媳婦的老太太,大概想不到,假貸款憑證隻是小試牛刀,還有更大的驚喜在等著她了吧。
    其實就蘇向晚自己來說,她對這老太太也沒啥意見。
    畢竟隻要宋老大不回來,在老太太的心裏,兒子是給她克死的這一點就抹不去。
    分家,拿著錢帶仨孩子過能吃飽飯的好日子。
    她現在就隻有這一個想法。